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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點點頭,笑,說廢話:「你真的很會打戰。」可是即便你能打贏,還能不能幫到齊國,我卻不知。
他伸手握住我的指尖,驚道:「你身子怎麼這麼涼?」
我低頭,悄聲:「我剛才出去走了走。」
他默了半響,隨後將溫暖的臉頰貼著我的額角:「睡吧?」
「好。」
我順從躺下塌,他幫我蓋好錦被後,站在塌側垂眸看著我。眼前男子身影修長,外帳微弱的燭光鑽透屏風照出一道斜斜的陰影,壓在我臉上時突然讓我心神一定。他笑了笑,伸指揉揉眉,轉身欲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問道:「你不睡?」
「還有奏摺要看。」他說得輕鬆,但即便是再習以為常的淡然,那張俊美的容顏上倦色已深,目中疲意已現,分明是過度勞累所致。
我心中狠狠一陣抽痛,有聲音在心底張狂地笑:你看看,你看看,他離齊去楚了,別人卻為了齊國的事勞累至此。
那聲音笑得我不堪忍受。我忍了再忍,眼中還是忍不住一澀,有水霧剎那迷眼。
他望著我。我看著他,不敢眨眼,只知視線朦朧中依稀能見那墨玉一般眸中的詫異和憐惜。
我吸了吸鼻翼,垂下眼眸,小聲道:「別去看奏摺了。今夜先休息,可好?」
他怔了一會,後笑道:「好。」言罷他坐回榻上,歪著身子倒下,躺在了我身邊。我想了想,拿了錦被蓋上他的身子。
他靠過來,伸了雙臂將我摟在了懷中。
「是不是很暖?」他笑著問,言詞又開始不羈放蕩,仿若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
我眨眨眼,噙在眼角的淚水簌簌一落,沾上了他的金色衣裳。手腕抬起,我伸指抹上那片濕潤,想要擦乾。
他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低頭看我,眸間清朗:「出什麼事了?」
我咬著唇不說話。
他走了,離齊去楚……心中一陣鑽心的難受,眼淚又掉,我努力過,但控制不了。
「夷光……」身邊的人低聲呢喃,他的臉小心地俯下,溫暖柔軟的唇輕輕蹭上我的眼角,慢慢地吮去了所有的淚水。
淚水不在,而那處溫軟正在試探而又諸般愛憐地下滑。
我麻木承受著,腦中空白,心緒紊亂,宛若渾然不知般任他吻著。是覺得我欠他的,還是我心中已失望到絕望的地步,抑或還有其他……
我不知道。
只是在他的唇靠近下顎時,我還是低頭躲開了。燒紅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心中卻黯然神傷。
不,不能啊。
我非得要找到無顏問清楚。背齊投楚……他不是那樣的人,絕不是。
身邊的人手臂收攏一下,更緊地將我攬向了他的懷中。這懷抱確實溫暖,甚至還帶著久遠的熟悉,讓人心安,真的讓人心安。
我輕輕閉上眼睛。
「他走了?」晉穆問。
這聲音有點涼,聽得我一個激靈,倏地睜開眼。
他笑著伸手摸我的臉,指腹在我頰邊緩緩揉撫,似是安慰。「我剛剛收到了金城的密報。」他解釋。
我僵了身子,手指自他胸前落下。除了金城的密報,你還知道我去見了那廚子。
「你覺得他會背叛齊國?」
我咬咬唇,搖頭:「不,他不會,他絕不會。」不管別人信不信,這一刻,我必須信,也一定要去信。也該信。除非,他親口告訴我。
揉在頰側的手指滑至我的唇邊,微一停留,晉穆抬手勾起我的下巴,對著我笑:「你真的就這麼肯定?」
「是。」我也笑了,堅定了目光。
他的眼底卻微微一暗,抿了唇,不做聲了。
「你餓不餓?」我伸手自懷裡取出給他留下的糕點,拿了一塊,送至他唇邊。
他張口咬住,臉上笑意有些得意。
我卻垂下眸,輕聲:「我能不能去楚國找他?」
揉在我臉上的手指倏然一僵,冰涼的感覺自他指尖沁入我的肌膚,不是寒,卻凍得我全身神經都似冰封。
緩緩,他收回了手臂,將我推開,口中卻不緊不慢地將那塊點心吞下。如玉的面龐上笑容依舊,溫和的眸間光芒粲然。
「你要去找他?」
「是。」不見到他當面問清楚,我不甘心,更不放心。
晉穆默了一會,而後坐起身,下榻。
「好。你去吧。」
語音一落,他轉身出了里帳,繞過屏風。
眼前身影陡然一空,目間茫然時,我撐了雙臂坐直身,心中突地惴惴似飄雲間。可現在不是這般優柔寡斷的時候。
我咬咬牙,迅速掀了錦被,下榻,穿好錦靴,在腰間系上內藏軟劍的腰帶,披上寬大厚實的銀色斗篷,取過帷帽戴好。
正待離開時,晉穆卻又進來了,手中拿著一卷錦書,一張令牌,遞到我面前。
「楚桓不住邯鄲宮廷,豫侯若去楚國,該在宮外見他。這是楚桓所住之處的地圖,還有我的這塊令牌,你到了邯鄲去城中聚寶閣找一個名叫子蘭的人,他會領你找到你要見到的人。」
我怔怔收下,隔著帷帽的輕紗,看不清眼前人的容顏,卻看得清他目中的清朗。
「不管結果如何,楚丘之戰我會去打。我也相信你能說動豫侯回齊,所以盟約仍在,晉穆不會食言,」他笑了笑,忽地伸手探入輕紗,抹去了我臉上的淚水,「傻瓜,哭什麼,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對不對?」
這聲音太輕柔。我遲疑一下,點頭。
「刀劍無眼,你……要小心。」我鼓足了勇氣,拉住他的手。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心,笑:「你以為我第一次作戰?亂操心。」
「記得休息。」
這次他默然,半天,方道:「我儘量。」
放開他的手,我揚指摸了摸帷帽,然後抬步越過他,離去。
身後有人嘆息,又仿佛沒有聲響,唯有一股讓人心暖的力量,自一雙明亮的眼中透出來,在那裡看著我,久久不離。
帝丘離邯鄲並不遠,過了楚丘,只有半日的路程。
戰時天下亂,一路關卡過得十分不易,雖路途不遠,我卻直到了第三日傍晚時分方入了邯鄲城。
中原第一都城自然氣派恢弘,街巷行人匆忙,雖戰亂,但香車寶馬來往頻繁。黃昏夕陽下,暮色漸褪時,天下起了濛濛細雨,纏綿的雨絲倒映著一日最後一抹彤然霞色,折射出絢爛奪目的光彩。
楚國胭脂麗,中原美酒飄,我在街上問人找聚寶閣時,種種香味夾著雨氣的清新撲鼻而來,繞人慾醉。
無顏至愛美酒,其次愛美人。原來天下之大,這邯鄲城才是最配他天下第一公子喜好的地方。
我黯然垂了眸,雖找到了聚寶閣,但扣指敲響門扉時,心中卻已頹憊憋悶得難受至極。一時神思恍然,居然沒有去想滿街燈火璀璨,在如此熱鬧的夜市下,這間位在城中央這麼氣派的聚寶閣為何要提早關門。
有人開了門,是個青衣小廝。見我愣愣站在門外任雨淋著卻不言不語,他不由得奇怪了,拿眼細細打量我:「公子是要?」
我也不說廢話,拿了晉穆的令牌遞給他:「我找子蘭。」
小廝一呆,倏而雙手高舉接過令牌後,躬身道:「公子請進來等。奴這就去通知老闆。」
原來這間聚寶閣的老闆就是那個叫子蘭的人,我站在門邊猶豫一下,邁步跨入閣內。
小廝見我入內,又趕緊將門關上,轉身對著我,道:「公子稍候片刻。」
我點頭,自去一旁椅中坐下。
小廝去叫子蘭的功夫,我捲袖擦乾了臉上的雨水,晉穆送我的銀貂裘已被雨淋得濕透,頸邊的絨毛濕漉漉地蹭著肌膚,惹我心中有些煩躁。
不一會裡面腳步聲響,有人來而匆匆,未見面便聞其和煦如風的笑聲。
我起身站直,目迎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輕公子自裡面走出。來人貌不算驚人,但舉手投足的風采神韻皆是上上,但商賈惜福,尤其冬日衣服多,這人體態看起來也未免有些富態的臃腫。
「在下子蘭。閣下就是侯爺派來的貴人?」他笑著上前,手指揖起時,右手拇指上的血色瑪瑙扳指的艷色愈發襯得此人肌膚瑩白如玉,似是比女人的皮膚還要細膩柔滑。
我微微一笑,同樣揖手:「不敢。幸得侯爺照顧,我只是來托子蘭兄辦件事。」
子蘭聞言揚眉,眸色一閃,問道:「可是尋人?」
心中雖訝異,我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地笑:「子蘭兄如何猜曉到的?」
子蘭笑,答:「因為半個時辰前,有人來小店說要等一位公子。據他的描述,無論談吐容貌,舉止風儀,貴人都與他要找的人甚相近。」
我心中一動,將微顯顫抖的手藏至身後,輕聲問:「那他現在何在?」
「里閣。貴人請隨子蘭來。」
成排書架,滿目竹簡,一室玉蘭花開,華貴奢極的紫楠桌椅。桌上有白玉棋盤,黑白子對壘分明,顯是下到一半卻未繼續。
行至門前,子蘭說有事離開,將我獨自留下。
手心隱隱滲出冷汗,我抬步,慢慢走入屋裡。
轉眸看四周,倏而我整個人怔住,視線停滯。
牆側窗戶大開,那人靜靜地站在窗旁。風吹雨斜,雨水輕輕落上他的面頰他的發,他卻毅然不動,背影如寞。雪色的衣裳,雪色的長髮,映著窗欞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醒目得灼人眼痛。
半響沉默。
半響不動。
而後他嘆氣,輕聲道:「你終究是不信我。」
我咬了唇。不,我若不信你就斷不會來找你。
他又嘆氣,轉過身,走近我。
「丫頭,」漂亮鳳眸下幽暗點點,他望著我笑,似是無奈,又似是寵溺,「你來了也好,我想你了。」
我死死咬住唇,心神搖了搖,剎那有酸軟的東西沉入心底。
我看著他,想要笑時,卻又垂下眼帘,有意無意地伸指勾弄著腰間的絲絡。
他低聲笑,手臂一伸,將我抱入懷中。
「丫頭,我想你了。」他重複說。
我閉上了眼,心不再蘇軟,而是濃得化不開的甘甜。
誰知誰心
窗外細雨颯颯。
晚風拂入,一室素色絲綃帷帳在寒氣中搖曳起伏,窗欞處垂滿了白錦流蘇,翩躚舞動,翩躚舞動,宛若數不清的玉蝶纏繞在飛。小巧的玉蘭花朵在角落裡怯怯綻放,濃郁清香隨著自窗外飄入的清冷雨氣緩緩彌散,空氣里透著一股縷縷沁心的幽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