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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晉穆笑了,將我拉回去,拿下木盆,道:「這是好事。值得恭喜。」

    我抿抿唇,眸光一轉,看看他,再看看聶荊,也忍不住笑:「對,恭喜你和南宮。」說這話時我是真心誠意的,腦中想過那個貞靜美麗的女子,那個心善性柔的好姑娘,心道或許沒有自己的莫名出現,或許她早該得到這般的承諾和幸福。

    聶荊抬眸瞅著我和晉穆,眸光搖了搖,嘴角一揚,似笑,又似自嘲。我心念一動,突地記起一件早該做的事來。

    手指垂下,解開腰間繫著的那個桃紅色的錦囊,捏指自裡面掏出兩顆滾圓的翡色夜明珠,放入掌心送到聶荊面前:「這個……就當作是給你和南宮的賀禮,可好?」

    聶荊低眸看了看,伸手接過,神色有些訝異,問我:「這夜明珠怎會在你手上?」

    我垂眸笑了,想了想,話鋒一轉,面不改色地撒謊:「無顏幫我贖回來的。就算我和他給你和南宮的一些心意吧。」

    「你和他?」聶荊臉色變了變,斜眸看一旁的晉穆。

    晉穆負手身後,咳了咳嗓子,不動聲色地笑:「兄妹同心,正常,很正常。」

    我揚了眉,側眸瞅著他,目色淡定,笑容卻愈發地涼。

    晉穆皺了皺眉,看我一眼,而後又坐回原位,揮袖朝聶荊道:「你可以走了。」

    聶荊不動,低眸看案上的藍色錦緞,笑:「那這信上的條件?」

    晉穆點頭:「我同意。」

    聶荊聞言收好夜明珠,揚手戴上斗笠,墨色綾紗微微一搖,他再看了我一眼,而後猛地轉身,身影一動,瞬間閃出了行轅。

    簾帳好好垂落在那,人雖出去了,那裡卻平穩得仿佛沒人碰過。

    我望著帳口,就這麼站著,久久不動。面色雖無謂,心中卻寒,似乎有聲音在那裡不斷念叨:他居然答應了那人的要求……他當著我的面,居然就這麼答應了那個要曾經要致我於死地的人的要求……而且,還關齊國。

    我扯了唇角笑,頓覺索然。

    身後一隻手拉住我,我僵持,任他拉著,身子卻靜靜不動。他冷笑一聲似是惱了,也不管手上的傷猛地用力拖住我的胳膊,將我身體拉入他的懷中,胳膊緊緊環在我身上,箍得我動彈不得。

    我閉眼,唇邊笑意越來越冷。

    他將下顎抵至我的額角,聲音涼滑似冬日的寒玉。「你究竟在彆扭什麼?」他這樣問,他居然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來戲弄我?

    我輕笑,答:「夷光不過是活在日下卻見不得陽光的已死之人,豈敢與動輒便可扭轉天下形勢的穆侯鬧彆扭?」

    他沉默,手自我臂上滑落,輕輕捏住了我冰涼的指尖。我攏指握成了拳,將手縮回袖中。

    「你惱我答應楚桓的條件?」

    我睜眼,懶懶瞥眸看他,而後不屑地收回眼光:「不過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罷了,怎值得我惱?」

    深湛的眸間目色微搖,他垂眸,盯著我,似是火大:「我怎麼就言而無信了?」

    「出兵援齊,本是正義,不管你一箭幾雕,天下人明目堂堂自能知你穆侯的凜凜風範。如今呢?如今你在得到無顏首肯可以進軍入齊的前提下,再答應楚桓的條件。沒錯,你表面還是出兵援齊,實則卻是插手他國國事,想要幫楚桓奪回兵權。夷光想問穆侯一句,兵權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有重兵可振國,有將士可守邦,如你答應了他要奪兵權,那這楚軍你到底是真打呢?還是裝個模樣假打?若是假打,那請晉師不要入齊境內。夷光以前不是說笑,齊雖危,但有無顏,就一定能渡過險關。」

    他本是神情安靜地聽著,眸光輕動,唇角微微一揚似有笑意淺現,甚至低眸盯著我看時,眼中流露出的也不是被我說中短處的惱,而是隱約的歡喜和讚賞。只是聽到最後一句時,他面色一寒,倏地鬆手放開我,站直了身,冷笑:「在你心中,就他是英雄,別人都是不堪入目的小人jian佞。」

    我也起身,看著他,搖搖頭,嘆氣,澀聲道:「夷光心中,在未曾見你時,就認定了你是英雄,從不曾懷疑。」

    他轉眸看我,眉毛一挑,神色恢復過來:「那你就該信我。」

    我垂眸看案上的帛書,笑:「事實擺在眼前,叫我如何信你?」

    晉穆扳過我的身子面對他,定聲道:「這場戰是真打還是假打,你明晚就會知道。至於我為何要答應楚桓,那是因為他將死。許給一個將死之人的諾言,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

    我驚了驚,困惑:「你如何知道楚桓將死?」

    晉穆勾了唇,臉上的寒意終於褪盡,緩緩笑道:「你以為聶荊為什麼要如此著急娶南宮?」

    「他喜歡她。」我低頭,喃喃。

    晉穆笑了,冷聲道:「這個理由連你自己都騙不過,還說出來作甚麼?聶荊娶南宮,不過是楚桓為聶荊布的一盤能有退路的棋局而已。」

    「嗯?」我抬眸看著他,蹙眉,更加聽不明白。

    晉穆伸手按我的額角,提醒道:「你忘了南宮的身份?」

    「夏國逃亡的公主?」

    「表面而已,」晉穆笑意深深,眸色詭譎難辨,「若夏宣公未死,而夏惠又故作文章,那她還是不是逃亡公主?」

    夏宣未死?我聽得頭大,搖搖頭:「不明白。」

    晉穆勾唇,對著我笑:「真笨!……不過也沒關係,以後你會明白的。」

    被人罵笨不是好事,我垂眸,想了想,有些了悟,抬頭,盯著晉穆,想笑,卻又笑不出。於是咬了唇,裝嚴肅:「你出賣聶荊。」

    晉穆嘆氣:「聰明一點了。」

    我轉了眸子,笑了:「他不是你的朋友麽?」

    晉穆面色一暗,輕輕一笑,道:「不僅是朋友,他還是救過我命的兄弟。」

    「這樣你還出賣他?」我抿了唇,眸光一動,認真打量他。

    晉穆擰眉笑,很是無奈:「為了晉國,不得已。」

    我點點頭,看了他一會兒後,忽道:「你也救過我。」

    晉穆目色一閃,不言。

    我扭頭,凝眸看著桌上的卷帛,輕聲笑:「而我是齊國人。」

    晉穆默了許久,然後身子一動,伸了胳膊將我攬入懷裡,溫暖的指尖輕輕撫過我的臉頰,低聲道:「我不會讓你有出賣我的機會的。」

    除非你永生不與齊為敵。

    我嘆氣,垂下眼帘。

    依偎半響,兩人各揣心事,一時似都沒有意識到這般站立的姿勢是多麼地曖昧和親昵。我凝神思量著晉穆剛才所道的每一句話,每看似想通一處時,卻不覺又落入了另一個謎團。腦中困惑有增無減,甚至到了想問也不知從何處問起的茫然。他也不說話,只靜靜地將胳膊繞在我的腰間,輕輕地搭住,一動不動。

    偶爾,耳畔有一聲低低的嘆息緩緩飄來。

    心思一落,我忙伸手推開他。他愣了愣,望著我:「怎麼?」

    「不是說回來後要早點休息的嗎?」我輕聲嘀咕一句,端了染有猩紅血跡的木盆便往外走。

    他也不再說話,若有若無的笑聲自身後傳來,聽得我心中仿佛有圈圈漣漪陣陣盪開。我閉目咬牙,逃離般地走出帳外,抱著木盆茫無目的地往前走。

    守在帳外的侍衛又伸手攔下我,卑謙地垂下眸,躬身問道:「公子又要出帳?」

    我睨眼看他,奇怪:「出來走兩步也不行?」

    侍衛瞅著我懷裡抱著的木盆笑:「公子這般出營,似乎有些奇怪。」

    我低眸看了看,心中一惱,索性將木盆往他手裡一塞,冷道:「把它清洗好了再送回來。」

    侍衛好脾氣地笑,低頭:「知道了。公子請回吧。」

    「你!」我瞪眼,自知和他生氣也無用,於是只得咬咬唇,撇過頭,看了看天空。而後跺腳,認命回營,準備找那個始作俑者講講道理。

    外帳無人。我想也不想,轉身繞過屏風,逕入里帳。豈知剛踏入里帳一步,抬眸的剎那,我卻呆住了。

    里帳站著一個上身光裸的男子,見有人闖入,他回過頭來瞧了一眼,平素總是明亮粲然的眸光難得地一亂,面色微微發紅,嘴角的笑意倏地僵凝。

    「呀!」意識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後,我驚呼了一聲,忙捂住眼睛逃出里帳,心中撲通亂跳,臉頰更是燙得像是有火在一旁灼燒。

    良久沉寂,帳內愈發的安靜便愈發地讓我清晰地聽到自己慌亂無措的心跳聲,我放下遮住雙眼的手,掌心冷汗濕滑,扶著一旁的椅背時用力到手背青筋隱現。

    好端端的,大白天脫什麼衣服?我斂緊了雙眸,搖晃著腦袋,拼命想要忘記剛才那尷尬的一瞥。

    倏而,裡面有人小心地、試探著喚我:「夷光。」

    我抿了唇不敢答。

    「進來一下。」

    「干……幹嗎?」我定定神,努力控制好自己走了音的語調。

    那人笑了,聲音清朗仿佛理所當然:「進來幫我穿衣服。」

    「你自己沒手?」我怒回了句,心道這鬼面無常的臉皮還真是厚到了一定的境界,居然提這種要求也提得毫不避忌。

    那人嘆,似是懊惱:「我的手臂被你用白紗裹得這麼厚,動彈一下有多難,你這個大夫還不知道?」

    我無話可說了,心中一時悔得很。

    「那你剛才怎麼脫衣服的?」

    他沉吟一下,鬱悶的語氣:「脫衣服好像比穿衣服簡單許多。」

    腦中一陣暈眩,我閉了眼。

    這傢伙果然是我的克星!

    再次進入里帳時,我反倒不害羞侷促了。低了眸不看他的臉,就把他當作以前軍營里任何一個受傷待治的兄弟,靠上前,雖還是紅著雙頰,但心中默念的話卻還是有些魔力的。

    我默默給他穿上裡衣,指尖小心地挑過絲滑的綢緞,儘量避免碰觸到他身上任何一處地方。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清清涼涼的仿若寒日下的淡然花香,帶著一縷雖陌生卻並不讓人排斥的濃烈男子氣息,能蠱惑人,也能讓人沉迷。

    眼前男子的肌膚很白皙,因為白皙,所以襯得他身上那幾處淺褐色的疤紋更加怵目。領兵作戰的將軍統帥大都如此,無顏身上的傷痕也不少於他。只是當我看到那道幾乎划過整個後背的長刀疤時,我的心卻還是似被什麼東西給捏住般,狠狠揪作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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