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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夜覽不語,笑看著他時,眸間微微一暗,神色淡而漠然。

    侍衛噤聲垂頭,退至一旁,任由夜覽拉著我走出了行轅之外。

    片刻後,山間。夜覽帶我來的地方是一處斜坡,站在高處剛好能看到自山下入軍營的那條唯一的路。腳下是處空地,四周枯糙芥芥,荒蕪蕭條的景象中,偏偏有幾株粉色的櫻糙盛放嫣然。

    我坐在大石上,抬頭看天,笑道:「果然還是帳外的空氣舒慡,帳外的天空也格外地寬廣。」

    夜覽笑,不說話。

    我低頭看了看靜靜站在石邊的他,心中一動,裝作不在意地輕聲問道:「你們昨夜議事到很晚?」

    夜覽點頭,答話時清俊的容顏間隱起倦色:「至卯時方歇。」

    「事情都安排好了?」

    「差不多。穆下了命令,明早巳時時分便會集兵揮師南下。」

    「走水路?」

    「不,繞道楚丘,先至曲阜、城濮。而後自西往東,自北向南。」

    我抿了唇,沉吟一番方道:「楚丘有重兵,他們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借道南下,去對抗他們的軍隊吧?」

    夜覽凝了眸,抬頭看我:「所以說明晚將有惡戰。」

    我想了想,突然有點不放心:「晉穆他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又去帝丘城辦事,如果明天又要進兵南下,想來今晚還得和諸位將軍商量一宿的作戰計劃吧……那,他不是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了?」

    夜覽揚眉,不答反問,道:「你開始關心他了?」

    我面色一紅,忙搖頭,眸光瞥過一旁,硬是毫不在乎的模樣:「沒有!我只是擔心戰事而已,明晚將是你們援軍助齊的第一戰,能勝,不能敗,否則士氣一定會受影響。」

    見我說得正經,夜覽忍笑,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故作寬慰的神色:「你放心,穆打戰從未敗過。」

    我挑挑眉,咬住唇,不做聲。

    兩人相顧無言,沉默半天,夜覽雙眸一睨,看著我,忽道:「這帝丘你來過吧?」

    我怔然,眸光動了動,神色一黯,依然不語。

    「八年前的九月初秋,夏齊兩國君王應晉國襄公之邀帶各國的公子來帝丘狩獵,夷光你那時有沒有跟隨莊公來此?」夜覽不放棄,繼續問。

    我垂眸笑了笑,跳下大石,拍拍手掌,道:「怎麼,意公子,你要找人回憶往事了?」

    夜覽低聲笑,眸色清冷,光華淡淡:「你當時是扮作無蘇的小伴讀吧?和今天一樣,也是裝著一身銀色衣裳,對不對?」

    我彎了彎唇角,卻笑不出來:「你怎麼知道?」

    夜覽嘆氣,眼角瞅著東面高山上的一處地方,他用手指了指,笑道:「那處懸崖你還記得麽?」

    我面色陡然一白,轉過頭,不敢看他指的方向:「不記得,不記得,都不記得了!你不要再問了!」

    夜覽笑著用手按了按我的肩,清冽的聲音微含暖意:「其實我也不記得了,記得那件事的,是穆。」

    「他?」我驚了驚,回眸瞪眼望著夜覽,結舌,「他……他那個時候也在?」

    夜覽莞爾,勾了唇:「他是晉國的公子。那次三國相聚既是晉為東主國,他怎能不在?」

    「他那時就認識我?」我恍了恍神,心中驟然一陣慌亂。

    夜覽不置可否,只問道:「如果不認識你,他還記得你穿什麼顏色的衣裳?」

    我惘然,突地一個失神,腦中念光一閃,開始意識到什麼:「這麼說,那次我自懸崖掉下去時,他也在那裡?」

    夜覽笑,柔聲問:「你說呢?」

    我愣住,搖搖頭,茫然呢喃:「我不知道。我那時誰也不認得,那日眾公子射獵時,王叔也許了我偷偷騎馬跟來。我只記得那日懸崖上有隻小鹿,有人要射它,我不忍心便撲過去救。後來見那箭要射向我,我為了躲開,就跌下懸崖了。崖下有深潭……那時……那時湑君也被王叔帶來狩獵,他跟在我身旁,是他跳下來救了我……」說到這,我驀地一蹙眉,眸光一亮,看向夜覽,「莫非,那隻射向我的箭來自晉穆?」

    夜覽呆了呆,陡地神色一變,拿手敲上我的腦袋,詳怒道:「虧你想的出來!那日拿箭射你的是梁國來晉的質子,汶君。」

    我恍然,明白過來,悻悻道:「原來我的仇人是他!怎麼後來沒人告訴我?」

    夜覽雙眉一斜,冷淡:「因為大家都以為是湑君救了你。都是梁國的公子,一個傷,一個救,況且你除了發燒病了兩日外,大人們都以為沒什麼好追究的。其實不是沒人告訴你,而是聽說是你自己醒過來後,什麼都不問,只知整天和湑君玩在了一處,親昵得很!」

    這話的語氣有點不對,似不屑,又似抱不平。

    我側眸,赧然一笑,雖是前塵往事,卻也不好意思:「那日是湑君救了我啊,我感激他不應該麽?」

    「你怎就認定是他救了你?」夜覽掀眉,有些莫名其妙的惱火。

    「那日掉入深潭後,救我的人穿白色的衣服。」

    夜覽噎了一下,瞪眼:「就一件白衣服,你就認定了是他?」

    「我被他救上岸後,朦朧中有人在吹笛。笛聲好聽極了,像是天籟仙樂。」

    「那個時候他的笛聲好聽?」夜覽揉眉,臉色突然有些古怪,想了半天,他忽然點點頭,肯定道,「你那時太小,不會欣賞。」

    我擰了眉,冷冷看著他。

    夜覽收拾一下神色,咳了咳嗓子,再問我:「就憑那笛聲,你認定是湑君?」

    「爰姑說她找到我時,看到那個陪在我身邊的人是湑君。」

    夜覽笑,忽地沉默了,也不再問,而是看著山下。

    我抬了眸,盯著他,奇怪:「你問來問去,莫不是要告訴我當日救我的人不是湑君?」

    夜覽點頭:「的確不是他。」

    我狐疑,眸光微動:「那是誰?」

    夜覽輕輕一笑,揚袖伸出手指,指著山下:「是他!」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回眸望去,但見遠處煙塵四起,有數十匹駿馬奔馳,鐵蹄踏翻,威風凜凜中煞氣十足。而那縱馬馳在最前面的,是一襲黑袍寡然,長發飛揚的鬼面人。

    我愣了愣,囁嚅:「你開什麼玩笑?」

    夜覽默,半天后才答:「這不是玩笑。當年救你的,確實是他!」

    匈奴公主

    八年前的事說來久遠,而與湑君的一切我也在這三年裡努力忘卻,只是無論我如何努力,唯獨對那個白衣輕裳的少年初始心動的感覺和緣由卻是怎樣也抹滅不了地深深映在腦中。

    湑君十年前來齊,明德殿上的匆匆一瞥,我能記得的只有那個蒼白瘦弱、神情怯而慌張的模糊影子。那時的我,在王叔和諸位兄長的寵愛下驕傲昂頭,縱使展顏對那個來齊的梁國質子微笑,也不過是大國之尊儀、公主之禮節,是習慣,也或是憐憫和同情,而非本能的歡喜。

    一開始的接觸,不過是迷霧中的花,我遠遠望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清,於是回頭即忘。

    後來王叔命他搬來東宮之側的蕪蘭殿,伺候我的小宮女對之神往,念叨說遠到的梁國公子白衣俊雅,且善吹一手好笛。我笑了,不滿她的說辭:「他再俊雅,可比得過我那二哥?」

    聽我提及無顏,小宮女不再神往,而是羞澀了,頭一低,嬌俏的臉蛋頓時紅起來,小聲傾訴道:「湑君公子自然不比無顏公子……無顏公子,他是奴婢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我抿唇,揚了眉,依舊不滿:「夷光若是男兒,定會比二哥還好看。」

    小宮女莞爾,揚手繼續幫我梳發,笑道:「公主這樣也很好看,和無顏公子一樣好看!」

    我甩甩頭,不讓她梳發,自己在發尾胡亂系了根明紫彩帶,轉身便去長慶殿找無顏。誰知到長慶殿門口時,殿裡傳來一縷飄揚悅耳的笛聲,笛聲清幽動人,仿佛是自九霄上縹緲下凡塵的仙樂,舉世莫能及。

    我站在殿外呆了片刻,這才知天下人所言「執宋玉笛者、必吹王者樂」的話所言非虛。走了一步入殿,紫衣無顏,絳紗夷姜,淡黃長袍的無蘇各坐一側,或閒暇斂眸,或出神怔然,皆正仔細聆聽著窗前那雪衣身影橫吹長笛。

    我撫掌笑出聲,道:「湑君公子好笛聲!」

    眾人恍過神,側目朝我看來時,站在窗旁的白衣少年對著我微微彎下了腰:「湑君見過夷光公主。」

    我揮了衣袖負手身後,朝他笑:「湑君能不能教夷光吹笛,夷光喜歡你的笛聲。」

    一抹淡淡的紅霞飛上少年蒼白的面龐,他笑了,頷首溫柔,輕聲:「湑君之幸,自然願教。」

    我得意,正待靠近他時,身後一隻手卻拉住我,將我一下拽過去。無顏按著我在他身邊坐下,鳳眸一睨,望著我笑:「你要學吹笛?免了吧?」

    「為何?」我有些惱地扳開了他扣緊在我腕上的手指。

    無顏挑挑眉,目色一離,似不屑:「宮商角徽羽,前段時間你學琴不過學了個四不象,如今又學笛?難見天賦!」

    我咬唇,抬手便揍他,鬧:「我偏要學吹笛,學會了偏要吹給你聽!」

    無顏皺眉,握住我的手,苦惱的模樣:「饒了我吧?好樂娛人,陋樂傷人,若將來學笛如你琴聲那般難聽……殘害人耳朵不是?」

    我瞪圓了眼。

    湑君在一旁笑,不慌不忙地道出聲:「公主聰慧,湑君定將一身笛藝教給公主。」

    我轉眸看他,嘻嘻笑:「你真會說話。」

    無顏咳了咳嗓子,鬆開我的手將我推開,閉了眼躺至身後的長塌上,神色懶懶,口中呢喃道:「去學吧,去學吧,學會了再回來吹給我聽!自然,我估計沒個三五年你是不會吹給我聽的,對不對?嗯?」

    三五年?我有那麼笨?我氣惱,轉身問湑君,謙容有禮:「湑君公子,可否借笛一用?」

    湑君怔了怔,而後面色一松,欣然將宋玉笛雙手遞來。

    我執了笛,揚袖稍稍擦過笛孔,湊至唇邊後,靠近無顏的耳朵嗚嗚咽咽狠狠吹了一通。

    無顏捂耳,絕美的容顏間神色痛苦不堪,他睜眸橫了我一眼後,忙挪了身子直往塌里躲,口中喊道:「你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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