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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是晉國的穆侯,這是我的軍隊,他是我的兵,你憑什麼命令他?」晉穆低聲笑,不慌不忙地打斷我的話,堵得我開不了口後,他這才若無其事地瞥眼掃過那已侷促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侍衛,話語看似溫和,然厲色隱含,「這裡沒你什麼事了,你可以出去了。記著,除了夜駙馬外,以後任何人沒傳喚不得再擅自入帳。妄闖一步者,殺!」
「是!」侍衛擦汗,身形一閃,恨不能用輕功以最快的速度躥出去。
見帳里沒其他人後,晉穆揚手摘了臉上的面具,執了酒壺將我手裡的酒杯斟滿酒,笑道:「連日趕路,都不曾停下來讓你好好用過膳,今晚這頓算補償。」
我猶在剛才的事中恍不過神來,任由他倒了酒後,這才想起問他:「我歇在帥帳不太好吧?」
晉穆放下酒壺,看著我,聲色不動:「有何不妥?」
我低了頭,腦中閃過剛才那個侍衛臉上的古怪神色,不禁有些窘迫:「你不怕你手下親軍會亂想?」
夜覽接話,不滿意我的表達:「看剛才那侍衛的臉色,事實上他們已經開始亂想了。」
晉穆笑了,問:「兩個男人住一起有什麼可亂想的?」
夜覽勾唇,瞅瞅我,再瞅瞅晉穆,眸色幽幽不見底,一副高深的模樣:「你自己手下的人你卻不了解,很明顯他們都已被你調教得很聰明,一眼看出了這個美貌絕色的男子是女扮男裝的紅顏。」
晉穆哼,覺得莫名:「那不是更加自然?順理成章的事,他們亂想什麼?」
夜覽噎了噎,瞪眼:「你真強!」
晉穆揚眉,得意了,反問:「你才知道?」
夜覽石化,笑容僵在唇邊。
我嘆口氣,一時既覺哭笑不得,又覺無話可說,便仰頭喝下杯中的酒。誰知此酒勁烈,一杯入喉,仿若火一般沉入肺腑,不斷噬咬燒灼著我心底那根緊張無措的弦。
晉穆凝眸看我,奪過我手中的杯子,慢悠悠道:「一杯就夠了。多吃菜。」
我垂眸看了看桌上的菜餚,發現盤中所盛儘是北國的食物,思緒滯了滯,一時腦中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當日和無顏一路北上時馬車裡他對我說若我嫁晉國、他必送八個廚子的戲言。眸眶忽地一濕,我悄悄吸了口氣,拿起筷子逼著自己硬吞下幾口。
「好吃。」我笑了笑,側過腦袋看默然不語、正望著我若有所思的晉穆。
夜覽拿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子,微微一笑,自在一旁喝酒。
晉穆放下筷子,只喝酒,一杯接一杯,卻不再說話。
半響,我看不下去,也伸手奪過他手裡的酒杯,笑道:「不能再喝了。你不是說過晚上要和將軍們議事?」
晉穆抿唇,起身隨手拿了面具覆在臉上,笑道:「你先睡。我答應了豫侯十日出兵,如今還剩三日,要安排的事情比較多,今夜就不回來了。」
我也忙站起來,聽聞他晚上不回這裡,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什麼心情,緊張雖消無,但愧疚又起。「那……不要我也去嗎?齊國的地形我比較熟,許能給些建議。」
他笑著伸手撫摸我的發,眸光憐惜,語音輕柔:「累了一路沒睡好,今晚你好好休息。關於齊國的山川地勢,明日再說也不遲。」
我點頭,面色燒紅,不知是酒後的反應還是抵不住他這般的溫柔。腳步一退,身子微微一縮,躲開他的碰觸後,我鬆口氣,笑看向他:「你也別太累。」
「他從來就沒有不累過。」夜覽插嘴,聲音冰冰涼,聽入耳中時仿佛能直鑽人心消除心底那抹燙得會讓人疼痛的炙熱。
晉穆橫了他一眼,衣袂拂動,轉身出了營帳。
我垂眸看了看依然坐著不動的夜覽,奇道:「你不去議事?」
「當然要去,」口中話如此,夜覽卻還是一點也不著急地瞧著我笑,話鋒轉開,突然問道,「我之前說得沒錯吧?」
「什麼?」我皺眉,心道,喂,駙馬你思維太跳躍,我跟不上。
「我曾經保證過的,你在見到穆真正的容貌後,定會覺得周圍一切都會變得更美。」夜覽嘆氣,放下手中的酒杯,耐心提醒我。
我抿緊了唇,目光微動,不答話。
夜覽這次卻著急了,忽道:「那傢伙有什麼好?」
「誰?」真的醉了,我居然沒反應過來。
「那狐狸!」
我聞言將手中的酒杯扔向他,急惱:「不許再這麼叫他!」
夜覽揚手接過酒杯,笑了笑,眸光一轉,驀然又自點頭,感嘆:「其實無顏也好。都說天下有五公子,我自愧不如他們兩人,凡羽有勇無謀是為下等,湑君謀而無道是為次流。天下風華,日月之輝,當真盡被他二人奪去了!」
我愣了愣,隨即撇唇,上前一把拉起他便往外推:「廢話這麼多幹什麼?快去議事!」這人一定是和妍女待久了,幾月不見,磨人嘮叨的本領堪稱進展神速。人說夫唱婦隨,我看是夫隨婦唱!
夜覽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笑:「你莫懷疑穆留你在中軍行轅的意圖,這裡四周皆是他的親軍在守衛,比世上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百倍。要知道經過楚丘那件事後,他擔心你的安危已擔心得近乎杯弓蛇影的錯亂了!」
我怔住,夜覽卻眨眨眼,若無其事地抬手撩起簾帳,離開。
是夜輾轉反側。帳外士兵巡邏的步伐聲巋然有力,遠方哨兵的笛鳴聲起起落落,即使我閉了眼,心緒卻還是隨著帳外隨意一絲細微的繞耳聲響而亂個不停。一路風塵,身體早已疲憊,腦間也睏乏不堪,但偏偏就是睡不著。
一時仿佛是在想夜覽的話,一時又仿佛什麼都不想,耳邊唯迴蕩著那人在臨行前夜輕輕道出的那句話。
「縱若天下傾歌,亦不及你我攜手。」
我突然笑了笑,收回所有的胡思亂想,心中煩亂陡然不見,片刻後便定神睡去。
縱若天下傾歌,亦不及你我攜手……
他說的,不會放手。
於是睡中猶不忘彎唇,一覺夢好。
醒來,帳外天已亮。
眸雖睜開,滿目仍惺忪。朦朧中依稀聞到枕邊傳來的淡淡幽香,我轉眸,意外地看到塌側花瓶中斜插著幾株白梅。雪瓣淡黃蕊,葉葉凝露,風神脫俗。
他回來過?
腦中念光一閃,我正待坐起時,手邊碰到了一抹柔軟。低眸,只見一件嶄新的銀貂絨裘被我按在指下,旁有卷帛,我捏指拿起,眸光匆匆掃過。
「我去帝丘城辦事,午後回來。北國天冷,換裘衣禦寒。山間白梅開得正好,隨便折了幾枝,你替我養著。」字跡雋永遒勁,好看得讓人生羨。
這帛書不想也知是誰留下的,我微微失神,一瞬間恍惚忘記了昨夜做過什麼夢。
洗漱後,綰髮攏了高髻,束上紫帶。我坐在塌邊想了半天,終還是脫下了身上衣裳,換上那件銀貂裘。裘衣輕軟綿柔,銀色的絨毛蹭在頸邊,很是溫暖。
拿清水灌入花瓶,信手擺弄了一下那幾枝白梅,我抿抿唇,認真端詳片刻,踱步走出里帳。
外帳的桌上擺有各色點心,另有暖爐熱著瓷壺,壺嘴熱霧繞騰,滿帳皆彌散著鮮靈甘純的茶香。我心中說不出地一暖,忍不住微微一笑,前去桌邊喝了杯熱茶,吃了幾口點心,而後轉眸仔細打量了一下中軍行轅的布置。
昨晚太累,腦子也亂,並不曾來得及看看晉穆的行轅是何模樣。如今趁他未回,我倒是可以藉機好好觀摩一下,看看這個統領著兇悍天下晉師的穆侯營帳該是如何的與眾不同。
帳側是大幅地圖,圖繪五國。環帳將軍椅若干,中有令案、帥座,案上有如山竹簡,成堆的錦帛,案側放著元帥所有的帥印和金箭。我揉揉眉,心道:他倒放心,竟把這帥印和令箭就這麼放在這裡,也不怕被人偷去。後轉念一想,這帳外侍衛環繞,能入此帳的不過只有他和夜覽,然後,還有我。他的放心與不放心,到頭來不過是只對我而言。
我咬了唇,垂眸思了再思,還是忍住想要去書案旁看看那些卷帛的衝動,轉身,掀開簾帳走出了行轅。
帳外陽光正好,蒼穹寥廓,天宇藍得澄澈,萬里不見雲飛。中軍將士們此時正在排陣操練,呼喝聲中,冬風止而暖色生。北國男子的面龐素來豪氣粗獷,麥色的肌膚映在熠然的陽光下,那生硬剛毅的五官仿佛是自刀劈斧削下磨礪而出,有朝氣,亦有令人不戰而駭的鋒銳肅殺的勇猛。
我嘆口氣,收了眼光,正要離開時,卻被帳旁守候的侍衛橫臂攔住。
「公子想要去哪?」那侍衛見我橫眸過去,忙低了腦袋,恭聲問出。
我憋住氣,笑:「這個你也要管?」
侍衛抬頭,雖神色有些不安,但仍堅持道:「侯爺有命讓屬下等保護公子的安全,所以……公子還是不要離開行轅的好。帝丘位在晉楚交界,這裡來往的人三教九流複雜得很,公子還是待在帳中比較穩妥。」
「意思是我除了行轅外,哪都去不得?」我心念一動,面色寒了寒,聲音也冷下來。
那侍衛點頭,紅著臉,定聲:「是!」
我彎唇,側了眸,笑意柔和:「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侍衛看著我,怔了怔,眸色忽地莫名一慌,垂了眼睛不敢再看我,口中念道:「請公子不要讓屬下為難。」
「就去山坡上看看,走走,也不行?」
「不行!」侍衛一口拒絕,想想又補充了句,「山坡那裡賊人出沒尤其多。而且我軍現在駐紮這裡,楚軍派來的細作層出不窮。公子還是回帳吧!」
「你!」我恨聲,心中雖惱火,但也知他不過就是聽人命令、作不得主的侍衛。於是只得咬咬牙壓下不快,甩袖回頭時,臉上看似依然笑得恣意無謂,心中卻一陣陣地寒,默道:晉穆啊晉穆,你莫不是想把我當作了籠中的金絲雀?只能讓你看著,陪在你身邊,卻再也沒了自由?
我吸口氣,唇角笑意漸漸發涼。
「等等!」身後有人喊住我,笑聲清徐,是夜覽。
我停住,轉身看著他,撇唇,沒好氣:「怎麼?」
夜覽笑,上前拉著我便往外走:「要出去走走是麽?我帶你去。」
侍衛看著著急,身子一閃又要擋:「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