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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臉貼向他的胸膛,誠實點頭:「很累。」
他沉默了片刻,撫摸著我長發的手指突地一揚,拿起書案旁的那張面具,細細端詳半響:「這段日子他一直陪在你身邊?」
感受到他語中微微冷下去的音節,我仰了頭,手指輕輕地將他寬敞散開的衣襟拉好,低聲:「是啊。他一直在這裡。而且……而且那日還是他救的我……怎麼辦?」
他不作聲,玉般的膚色驟然一寒,眼神看向我時,慢慢變得僵硬。
許久,他隨手將面具甩開,指尖低垂觸及我的面頰時,不再溫暖,而是帶著絲絲冰沁的涼。「什麼怎麼辦?莫非你還要以身相許報答他?」他揚眉笑,容顏和煦,墨黑沉沉的眼瞳卻愈見深邃無底,偶爾,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凌厲鋒芒。
本以為厚實無fèng的牆壁無端端出現了裂痕,縷縷冷風鑽透進來,一點點吹涼了我心中的溫度。我輕挑了眉,收回攏在他衣襟上的手指,笑了笑,自嘲:「原來你就是這麼想我。」
無顏輕輕一哼,倏而垂眸,笑得高深:「那你倒說說,你怎麼想?」
我低了眉,神色一暗,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我若知道的話,那還用問你?」懊惱,心頭也忽地泛起一絲委屈,一絲恨意,我爬起身,離開他的懷抱坐直。
那手臂先是任我離開,後又一下將我拉回去。
「我有辦法。」他輕笑斂眸,看似漫不經心若無其事的神情,只是我的耳邊卻清晰傳來了某人咬牙的聲音。
「真的?」我欣喜看他,揚手攬住他的脖子,笑道,「什麼法子?說來聽聽。」
他伸手將我的腦袋按回他的懷裡,悠悠然道:「你別管。總之我有辦法,本公子是決不會不會欠他晉穆的。」
我掙扎一下,最終抵不過他手上的力道,於是只能乖乖地伏在他懷中,心中依然放不下:「可是晉國還欲出兵幫我們圍困邯鄲。」
無顏冷笑,不以為然:「又不是安了什麼好心。就算有那麼一點點,乘亂擴張領土才是他要的目的,說不定,」他停頓一下,語氣驀地下沉,透出些許古怪,「他還欲藉機滅了楚國這個位在晉國南戶門庭的心腹大患。」
「就算是這樣,他也是幫齊國暫時解了圍。」
無顏又笑,輕飄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嗤然的不屑和張揚的驕傲:「哪裡解圍了?晉軍不還在路上麽?再說就算沒有他的那些個所謂的援軍,我也能退敵。何須多此一舉?」
說得容易!我聞言沉默,半天才擠出一句:「他是好人。」
無顏哼,漠然:「本公子不否認,他只對你好。」
我抬頭瞪他,無語。
「不早了,睡吧。我看奏摺。」他微笑淺淺,再次將我的腦袋按回他的胸前。
雙手下意識地圈住了他的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我賴著那處溫暖,閉上眼,囑咐:「我睡了。不許吵我醒來。」
「再說。」敷衍。言罷手臂離開,後又圍上來,耳畔隨即響起了絲帛倏然滑開的細微摩擦聲。
「嗯?五萬水師變做了步兵?」他自言自語地嘀咕,沉吟一陣後,慢慢笑開,依稀帶著一抹恨意,定聲下結論,「又是那傢伙幹的好事!」
我暗笑,掀開他的衣襟,把頭藏了進去。
琥珀香氣撲鼻而來,還有那隔著輕軟衣料傳來的咚然心跳聲,沒過多久便將我帶入了一個迷恍的天地。
這一次睡得極其安心,伴著久違的、毫無牽掛的輕鬆,一覺到天明。
睜眼時,滿室依然燭火燃燃,琉璃燈罩明懸溢彩,只是抱著我的那雙胳膊已不在,我孤身躺在長塌上,身上蓋著無顏的緋色長衣。
無顏呢?我轉著眼眸四顧尋覓他的身影,眼光掠過牆壁窗扇時,這才瞧見那已被朝霞染得通紅的窗紗。
天色已亮。可他還俯首在書案旁,背對著我,右邊的肩膀微顫,似是手下正飛速寫著什麼。一身單薄的白綢裡衣,雖然室里不冷,但他身體才復愈,這般撐法,必定又要熬壞了不可。
果然,我心念剛落,一聲刻意壓低的咳嗽便傳了過來。
我趕緊起身把衣服給他披上,心疼道:「一夜沒睡嗎?」
他回眸匆匆瞥我一眼,倏而視線又落至案上的奏摺,手下的墨跡揮灑毫不停滯,口中言笑無忌:「之前睡了一個多月,此刻再閉眼也睡不著了。」
我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時,鼻間卻突然吸入了一股辛苦微澀的味道。目光一閃,我挑眸望去,瞅見那碗被遺棄一旁的濃黑藥汁。
「又沒喝藥?」
無顏勾唇,放下手中的毛筆,略一晃動那捲絲帛讓墨跡吹乾後,這才回頭看著我,緩緩笑道:「正等你餵。」
「你醒了還要人餵?」先一開始是驚訝,轉念一想醒悟了他所言是何後,我不禁掀了眉,臉上一燒,惱火,「自己喝!」
「真的不餵?」
「不!」
「那我不喝。」
他說得乾脆利落,凝眸笑看著我時,一副所恃無恐的模樣。
我彎唇笑,柔聲問他:「你不喝藥?」
「不喝。」死不悔改。
「好,」我點頭,也不再和他無謂糾纏,揚手將一粒藥丸塞入他口中,捏指抬了他的下巴,讓他咽下去,「不喝藥汁,吃粒藥丸也差不多了。」
某人瞪眼,臉色慢慢變青。
「味道還不錯吧?」我嘻嘻笑,在身後抱住了他的肩膀。
他轉過身,手臂繞上我的腰,俯臉瞧我時,冰涼的指尖在我唇邊緩緩揉撫。忽地他眸間有光芒一掠而過,俊臉上頓時笑意深深:「這藥的味道……嗯,你要不要試試?」
「不……」
頭剛搖到一側馬上又被他扳回,不待我繼續反抗,他的唇已經印上來……
藥一絲絲融入口中,苦中微含辛辣的味道迫得我緊緊蹙了眉,胸中的空氣一時仿佛被抽空,他吻得肆虐深入,直壓得我將近窒息。腦中暈眩,手指沿著他的肩膀勾到他的脖子,我仰首,下意識地咬住唇邊的柔軟,舌尖輕輕滑過他的唇角,然後吮吸,狠狠地。
「不容易,會舉一反三了啊。」他輕笑,頭一抬微微離開了我的面龐,眸色幽深迷亂,臉上神情卻得意得很,仿佛是位師父正滿意地看著一個天才甚高的弟子。
我無力反駁,大口喘著氣時,臉上的溫度更甚酒醉後的灼熱燒燎。
「味道是不是不錯?」手指輕輕擦過我鬢角的發,他挑釁地問。
我眨了眨眼,不說話。
「看來是不錯。再接再厲如何?」鳳眸一挑,唇角輕揚,他笑得恣意,優雅十足,邪惡十足。
「別,別了。」我慌得伸手欲推他,他卻一把握住了我亂動的手指,唇重重壓下來。
「閉眼!」
我瞪他,欲啟唇分辯時,那熾熱的舌尖卻趁機毫不遲疑地滑入我的口中……
正在此時,房門突地被人敲響,有內侍在外間高聲稟報:「公子。兩儀宮秦總管奉命來傳,說王上要見公子。」
兩人同時僵。
唇齒相離時,彼此都聽到了自對方胸膛傳來的劇烈心跳聲。
「快去吧。」我低頭推開他,也不知是羞的,還是驚的,心緒一時起伏不定,忽然間似乎連抬眸看他的勇氣也沒了。
他勾指捏住我的下巴,唇邊輕輕磨蹭我的額角:「我去去就回。待會若白朗來,你幫我把適才寫好的那份摺子給他。」
「好。」我起身下榻,眸光瞥見他衣領散開、長袍依舊披在身上的放蕩模樣,便忙上前幫他把衣服穿好,順手理了理他垂落在肩、略微有些凌亂的長髮。
「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他按住我的手,眸光微動,面色露疑。
抽回手,側過身,我垂眸淺笑:「有什麼擔心的?你回來了又醒了,我便再沒什麼可操心的事了。」
他盯著我瞧了片刻,輕聲道:「等我回來。」
我聞言忙對著他點點頭,展顏歡笑。雖說心中仍自有些忐忑,有些近乎不祥的預感,和一股難言卻不能消除的惆悵。
「快去呀!」推開他又要上前的身子。
這一次他不再遲疑,轉過身,快步離開。
我望著那砰然打開又砰然合上的門扇,微微晃動的震盪中,也似乎看到了我和他浮動不定的未來。
王叔既然對我說了「不行」,那對他,也同樣是要說「不」的吧?
那他呢?他會怎樣?
我黯然一笑,頓時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回身坐到書案後,打開那些還未拆開的卷帛,一一細覽。
仿佛對著這刀光劍影、詭譎多變的沙場,我的心才能徹底安靜平穩下來。
這是個怪圈。
名字叫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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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余的卷帛並不多,無顏看了一夜,有關重要軍情的奏摺基本已看完批好,我能做的,不過是在看似忙碌翻閱了一陣奏報後、雙眸又呆呆地盯著絲絹上的字跡出神了。
無顏一去兩個時辰。未回。
太陽早已升起,燭火依然明亮,玉鼎暖爐的熱度絲絲不絕繚繞滿室,雖是如此,偏偏我卻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寒。寒氣入骨,是種難以抵禦的凜冽。
時間愈長,手腳愈冰涼。先前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漸漸洶湧擴張,無助和疼痛的感覺無端自四面八方襲入大腦,緩緩轉變成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悲傷。仿佛,身邊有個至親至近的人正離自己遠去,遠去,音容沉浮縹緲,直至消失不見,一時恍惚是夢,一時又恍惚是心神皆可受刺激的大慟。
我猛地吸了口氣,不耐煩地起身,吹滅了所有蠟燭,把帷帳勾起,打開了窗扇,讓清新冰涼的風一縷縷吹入室內,撩飛起一波接一波翻滾不息的寒氣。當周身凍僵的時候,就不再知道什麼是冷、什麼是涼,而心中的憋悶突地也似冰封,不曾散,卻也不再亂竄。
少而房門作響,白朗的聲音在門外定然傳來:「豫侯,末將有事請見。」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