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頁
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沒喝藥?
我蹙眉,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藥碗的溫度。
還好,不曾涼。
為了不吵醒豪姬,我躡步走至塌旁,在塌上坐下後,伸臂抱起了昏睡不醒的無顏,讓他在我懷裡依好。「無顏,喝藥了。」我附著他耳邊輕聲道,垂手拿起藥碗,送到他唇邊。
薄唇緊抿著,毫無聽話喝藥的打算。
「覺得一下子喝太多了?那就一點一點喝,好不好?」我輕笑,一邊低語自言,一邊拿了銀勺盛了藥汁再次送到他唇邊。
勺子輕易地塞入了他的唇間,只是才剛傾斜了一點,唇角就有黑色藥汁流淌。
我嘆氣,只得暫時放下藥碗,拿手擦他的臉。
想起南宮給聶荊餵藥時也是如此模樣,可人家卻偏偏能餵得順順利利,我卻就餵得這麼艱難。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我想了想,面色突地一紅,心道:莫非……還要像昨夜那麼餵他?
猶豫片刻後,眼光小心地瞥了瞥一旁仿若已沉睡酣然的豪姬,我低頭,拿起藥碗抿了一口,俯面將唇貼上無顏的嘴角。
剛剛吻開他的唇,身邊就有人肆無忌憚地大笑,笑聲得意而又嫵媚,微微夾著一絲戲謔:「哈!好個兄妹情深啊!」
我聞聲嚇了一跳,趕緊抬頭離開無顏的臉,喉間陡地一噎,居然把口中的藥一下子吞了下去。
藥喝得太急又太猛,我撫著胸口,頓時咳嗽不停。
豪姬伸手拍我的後背,凝眸嘻笑恣意,神情卻憐惜:「早日知道了他的心意不就不用多受苦了麽?」
我臉紅,裝作不知:「胡說什麼。」
豪姬瞪眼,手指輕輕一勾滑過我的鼻尖,笑道:「還抵賴?難不成剛才我看花了眼?明明對他那麼在意,還那麼親密。」
我將藥碗放回案几上,在她這般明亮而又歡喜的眼神注視下,不知怎地,我居然有種仿佛是對著母親訴說自己的秘密心事般的害羞和喜悅,甚至還有,一點隱隱的緊張。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意,笑道:「緊張什麼?反正你們不是親兄妹,我不會笑話你的,只會祝福你。」
心中一驚,我訝異抬頭,盯著她看:「這件事你也知道?」
豪姬不答,揚眸一笑移開話鋒,問我:「怎地東方莫那小子還不回來?你究竟把他派去哪了?」
東方莫那小子?
我汗顏,雖說心中早知道豪姬輩分極高,但聽有人用這麼無謂輕鬆的口吻道出我那素來驕傲狂誕的師父名諱時,不禁覺得渾身彆扭,更何況這麼稱呼東方莫的,不是別人,而是看上去如此年輕的豪姬。
於是我低頭,無視她美麗的容顏,僅看著她垂落在腰側的銀髮把她想像成一個白髮蒼蒼的婆婆,口中笑道:「師父去夏國鳳翔城了。豪姬你認識他?」
豪姬笑,不以為意:「我倒是不想認識那臭小子,不過可惜,我是他姑姑,生來註定的相識,煩心!……你讓他去鳳翔城,是不是為了幫你王叔和無顏去求藥?」
又是一個猜對一半的。
但這一次我只管點頭,聲色不動。
豪姬拍手站起來,垂眸看我,笑道:「你既忙完事了,那就由你照顧他了。我去兩儀宮看看莊公的情況。」
「好。」我應聲,動了身子準備放下懷裡的無顏送她。
她伸手按住我的肩,忙道:「別亂動了,躺在你懷裡的可是重患。」言罷她眨眼,滿含深意地將目光來回停留在我和無顏的臉上。
我當作看不到她眼中的古怪,清清嗓子,問她:「豪姬今日可曾見到藥兒那丫頭?」
「見過。我睡前她還在這裡陪著我呢。」
我點點頭,眉尖一挑:「那你去看王叔吧。有勞你幫我照顧他。」
「客氣什麼?」豪姬笑,纖長的手指毫無顧忌地捏上我的臉,「想不到你裝起無顏的樣子,還似模似樣!」
這沒有規矩的舉動真是和東方莫一個樣,難怪是姑侄!我低了眉,再不敢留她片刻:「豪姬好走,夷光不送了。」
銀髮女子笑聲響亮,有門不走,非得從窗口躍了出去。金衣卷飛如舞,似夜色中搖曳不息的風燈。
「關窗!」眼見那金衣要飛,我趕緊喊了句。
人影似練,分明身形已遠去,偏偏窗扇還隨我的叫聲「啪嗒」關上。
高手!
我抬手擦擦汗,定下心神繼續餵無顏喝藥。
餵完後望向他時,分明昏迷不醒的人,俊美的雙頰此刻卻不再蒼白,而是詭異地泛出了點點淡紅。
我心中一動,趕緊捏指按向他的手腕。
此刻,他的脈搏跳動有力。
第二日午後,宮裡有匠人將一隻玉笛送來長慶殿。翠玉笛身,白玉鑲在兩端,笛尾低垂湖水色的冰絲綃,淺淺的倦黃色映出了幽幽翠色的寒。
彼時蒙牧和白朗皆在書房,看到我手中執的玉笛時不禁都驚訝起身,異口同聲問:「宋玉笛?」
我微笑,得意揮了揮玉笛,道:「怎麼你們也覺得像?」
「宋玉笛不是在三年前夷光公主及笄那日便毀了麽?」蒙牧失聲問,想來還沒有體會出我剛才一句話的意思。
白朗心思玲瓏,略一沉吟後,抬頭看向笑意盈盈的我:「豫侯昨夜就是要拿那些東西來制這個玉笛?不過……這假的宋玉笛做了何用?」
我不答,只揚手拿了一封早預備好放在書案一側的信帛,將其和玉笛皆送到白朗面前:「派人把這些送去給梁國湑君公子。」
白朗莫名,接過信帛和玉笛後遲疑:「送給湑君?」
「是啊。信帛是邀書,我要約他出來談談。」我淡笑,不動聲色地坐回書案後。
白朗和蒙牧交換了一下視線,兩人均是一臉的茫然,茫然中,似還藏著難以相信的憤怒和置疑。
「豫侯要見那小人?那傢伙忘恩負義,殺了我齊國那麼多的將士百姓,毀了我們那麼多的城池,此仇不共戴天,豫侯居然要和他談談?」蒙牧生性粗獷嗓門大,此刻因氣憤更是聲若洪鐘,一時嚷得我耳膜嗡嗡直鳴。
白朗垂下了握住信帛和玉笛的手,雖閉緊了嘴不抱怨,但憋得通紅的臉和眸間的失望與不忿卻是絲毫不少於蒙牧。
我嘆氣,也不解釋,直接命令白朗:「將那信帛和玉笛送去梁軍軍帳,不過,要等今晚凡羽前去與湑君商量軍情的時候。」
白朗一怔,隨後眸光一動,臉上的紅色漸漸轉為大喜的興奮,道:「原來是反間。末將怎地沒想到?這倒是個拖延會戰的絕妙法子。」
「原來是反間麽?」蒙牧喃喃,抬手撓頭的剎那神情顯得很是不好意思。
我撇了唇,不敢苟同:「能不能成功反間還不知道呢。不過凡羽素來孤傲,目中無人。這次與湑君合兵伐齊不過只是楚王的意思,他心底定然不服將來要和梁國平分齊國的結局,也不見得有多尊敬那個曾來齊國做質子的湑君。而湑君雖才回國,可他從小便知楚國對梁國的欺壓,這次與楚軍合作,怕也不是那麼滿心情願,而且他的軍隊還要俯首聽命楚國的調派,這其中,或多或少必定會有疙瘩。我要的,只是想讓這信和這玉笛戳一戳他們之間的那塊疙瘩,看能不能見血,或者不見血,彼此疏遠一陣也是好的。但就怕……他們此刻蕩平金城的決心太強,強到已讓他們忘記了滅齊得勝後將要面臨的一連串必會爆發的矛盾。」
白朗笑,握緊手中玉笛,道:「豫侯放心,末將推薦一人去梁軍送信,以她的口才,定會將此事演變成公主預期的效果。」
「誰?」
白朗斜了眸,瞥向蒙牧:「蒙將軍的夫人,那個在出閣之前辯才天下,曾說得齊國最有名的韓老夫子羞愧咽氣的,單挕。」
蒙牧臉紅,額角流汗不止,口中咕噥道:「挕兒的確……可去。不過末將……末將不放心,不知能否和她同往?」
第一次見蒙牧忸怩的模樣,我忍笑,應允他:「好。有蒙將軍陪你夫人同去,本公子也比較安心。」
「謝豫侯!」蒙牧低頭時,有凌厲的眸光自眼角飛出,看向站在一旁自輕鬆悠然的白朗。
白朗含笑望著他,毫不避怯中,眸間笑意深深。
蒙牧恨得咬牙。
我垂目,對室中已隱隱冒出了的硝煙之味視若無睹。
好兄弟都是這樣。遇到危急時,將對方推上去擋在自己的面前。若有敵人不小心刺來兩刀,受傷者回頭無辜地看那推著自己上前的「兄弟」時,「兄弟」卻指著他笑,用事實跟他講明:看,這便是所謂的兩肋插刀,兄弟你做到了。
看來白朗著實不賴,把這個詞已經玩至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我抿了唇,胸中笑意翻滾。
雖說白朗是不顧義氣了些,但是他推薦得沒錯,單挕的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她的口才我曾見識過,那是一開口便有說得白天是黑夜、死馬成活馬、風雲色變的本事。要讓她去用話激起凡羽和湑君的矛盾,將信中無中生有的東西變得可信確鑿,那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女人不同男人,男人口才好往往是理論重於事實,女人口才好,往往是事實重於理論。所以天下人說長舌時,總愛加個「婦」字。男人不知,這長舌,其實也是本事,能顛倒是非,能長袖善舞。可惜他們永遠都學不會。
我不知那晚蒙牧帶了單挕去敵方軍營說了什麼,只知第二日問起他時,他面色發窘地支支吾吾,任我和白朗如何旁敲側擊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沒關係,重要的是次日午後,單挕的本事就見了成效。
是日申時,楚梁兩軍皆退後三十里,觀望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堅決。
他們觀望,我們部署。侯須陀的軍隊匯合成了兩撥,一撥繞到了楚軍左翼,一撥藏在梁軍身後,順帶著在移兵時,侯須陀派奇兵神出鬼沒地燒了兩軍大半的糧糙。於是楚梁這一觀望就不再成賭氣和猜疑,而成了必要的定勢。
要言戰,必須得等他們的糧糙運來。
我掐指算算日子,自認為敵軍這重新運營糧糙的時間也足夠東方莫自夏國趕回來了。一想到無顏不久後就要醒來,我就忍不住鬆了口氣,連續幾日心情大好。
兩軍對敵的形勢一停滯,我慢慢便有了空餘閒散的時間,能夠多去兩儀宮看王叔,也能夠常陪在無顏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