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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這是無顏的藥方,待會記得讓內侍去御藥房抓藥……」我夾指自袖中掏出一卷絲帛,胡亂塞入他的衣襟。
受託付的人沒反應。
「等一下秦不思會來取王叔的藥。你拿第三排書架上第六格的黃色琉璃瓶給他就是了。服藥量和以往要一樣……」
還是不吱聲。除了,按在我腦袋上的那隻手又不留痕跡地將我往他懷裡塞得更深了些。
等了半響無人答,我費力睜了眼,扯他的衣袖:「喂,你在不在聽?」
「睡便睡,廢話這麼多!」語畢,某人的手掌覆上了我的眼帘。眼前一片黑暗時,耳邊有聲音信誓旦旦:「這些事都交給我。你安心地睡!」
心知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我放下心,再次斂了眼眸。
「幹什麼睡覺還要戴面具……」意識逐漸渙散前的鬱悶嘀咕。有鬼面罩著,我真的很擔心自己會做惡夢。
「本公子討厭見你現在這張臉。」冷笑,語音涼滑似水,這一次他倒答得快。
雖無語,但依然要叮嚀:「記住半個時辰後叫我。」
默。
半天后----
「勞心!」
睡意沉沉時,依稀聽到耳畔有人抱怨。
我側過頭,無意識地貼近了那處柔軟暖和的地方,繼續睡。
自從回金城後我便忙得不分日夜,除了回來的第一晚我去無顏的寢殿睡過兩個時辰外,其餘的日子,便時常是趴在書案上略做休憩,最多一個時辰,便有睡前囑咐好的內侍奉命叫醒我。那時就算再疲憊,我卻也只能揉揉眼,拍拍臉,側眸看一看案上那些在睡前還不曾見的、醒來後卻已堆積成小山般的奏報,然後喝下內侍送來的冰水。
冬日飲冰,不是自虐,只是為了刺激經多日運作而漸漸遲鈍的神經。
這一覺,起初我並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同。可笑的是我忘記了,這次囑咐的人不是聽慣命令的內侍,而是習慣命令他人的一國公子。尤其此人還是從來都是我說什麼他駁什麼的鬼面無常。
於是一睡極沉,於是一睡不醒。於是閉眼前是朝霞冉冉,醒來後唯有懊惱地瞥向瀰漫西邊天際的絢爛晚霞。殘陽似血,往日顯得瑰麗的濃烈殷紅此時在我眼中已成了怵目驚心的色彩,生生喚出了我胸中蠢蠢欲燒怒火。
雖生氣,但一開始並沒打算發火,就算發火,也是惱自己貪睡罷了。一開始,我只打算趕緊下榻辦正事來著。
可惜這只是一廂情願。
醒時塌側已無人。室內安靜,只聽到我一人的呼吸。正起身下榻的剎那,窗扇突然一響,眼前視線陡地一花,光閃一瞬間,有黑影飄進來,隨後……隨後便直直跪在了我面前。
「公子。」那人抱拳,聲音沉穩,沙啞中隱隱帶著一絲沙礫劃破虛空的凌厲。
我心中雖驚,但因無顏手底下那些密探素來的行事詭秘,神出鬼沒。我見怪不怪後,理所當然地把他也看作了身負絕頂武功的密探之一。
於是我伸手,淡然:「拿來。」
那人一怔,繼而抬頭,深邃的眸光停留在我臉上時,眼睛中流露出來的並不是那些密探慣有的恭敬和端謹,反而竟是一種認真而又霸道的審視。他的眼神犀利冷銳,似來自糙原蒼野的鷹隼,此刻雖跪著,眸間鋒芒卻盛氣凌人,竟是張揚得毫無顧忌。
我和他對視良久,覺得奇怪的同時,心中也不禁慢慢開始發毛。這眼光太陰寒、太冰涼,不經意流轉時,仿佛有殺機隱現。
腦中猛然記起第一次見到聶荊時的情景。他身上的冷漠疏離,還有他眼中的寡然和孤絕,處處都在提醒著我他有可能的身份……
刺客。
「你……」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正待開口說話時,他卻陡地站起,胳膊一直,猛然掐上了我的喉間。
「刺……客……」我伸手費力地扳著他的手臂,字音希希落落自口中勉強擠出。
黑衣人揚眉,冷淡:「我不是。」言罷他目光一定,另一隻手伸上來掀開了我臉上的面具,意料中的怔然驚訝後,他隨即又冷哼表示不屑:「你就是公子無顏?……天下第一公子,居然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你!大膽!」我怒極,臉漲得通紅。他數落我可以,但絕對不能辱及無顏。
眼帘一垂,我也不再多想,拿了銀針刺上他的筋脈,而後狠一用力,將針身整根拍入他的體內。
掐在脖子上的手指驀地收緊,他怒道:「竟敢暗算我?」
我這叫暗算?那你突然就掐人家的脖子算什麼?
雖惱,但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一時只能翻眼無語,心中祈求著那銀針上的毒快快發作。
然而我低估了眼前人忍耐痛楚的限度,縱使他的臉色已暗暗現青,刀割般的濃眉不能自抑地擰成一線時,那隻箍在我喉間的手指卻依舊似鐵鑄一般,雖無力再捏緊,但也毫不鬆緩一絲一毫。
慢慢地,我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急促,視線漸漸模糊,不能再看清前方人的模樣。
倏而書房門大響。
有人在門外驚喝:「墨離!你幹什麼?放開她!」這聲音雖因驚恐而失了往日的淡定,但那嗓音熟悉非常,不去想,我也能知道來人是誰。
「公子……」黑衣人的聲音,有些發抖的顫微。怕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體內遊走不停的銀針讓他難忍。
原來這黑衣人要找的公子是晉穆。好,很好……此時我雖窒息得又有了將死的預兆,但還是禁不住扯了唇角冷笑,心道:果不然,恩怨總要有報的。他救了我,而後便輪到他的屬下來殺我……
正胡思亂想時,脖上忽地一松。頃刻間,空氣順利地吸入鼻中,眼前恢復了如初清朗,我伸指撫著頸邊火辣疼痛的肌膚,坐回榻上大口喘氣。
「怎麼樣?」白色衣袍靠近,他俯下身,冰涼的指尖碰上我的脖子。
我揚臂,打開他的手,一時氣得恨聲:「滾開!」
狠話出口,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尷尬得伸縮不得。我踉蹌起身,逕自走去書架旁,找到了個白瓷小瓶,攤手倒出了些許汁液抹至頸邊。
室內半響無人說話。
抹完藥,我回身坐到書案後,隨手拿了一卷還未開啟的奏報,閱覽。目光之專注,仿佛對書房裡其餘兩個活生生的人置若無睹。
良久安寂,還是沒動靜。看來不僅是我把他們當作了空氣,他們自己似乎也甘願成為被人忽視的存在。
終於憋不住。偶一抬眸,裝作不經意。
黑衣人不知何時已單膝跪在晉穆身前,雖垂首,卻仍然遮掩不了他已蒼白得瑟瑟發抖的面龐。
晉穆負手站立,俊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神態看似溫和,只是眸間冰冷,目光幽深得似一汪寒潭。緩緩,眼見墨離又一個寒噤顫抖,他這才慢悠悠開了口:「你不在墨武身邊好好守邊城,跑這裡來作甚麼?」
墨離聞言一個劇烈的激靈,抖動時,唇角顫微不成音:「臣下……臣下……夜大人軍隊至帝丘……暫歇,伐楚軍隊……出了狀況。」
晉穆沉吟,眸光微微一閃:「楚軍如今都在齊國。他那裡能有什麼狀況?」
「是……是太子……阻……」言至一半,墨離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一聲痛呼,手掌撫向胸口重重揉搓,臉色因寒冷而透著嚇人的青白,額角卻湧上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晉穆嘆氣,回眸看我:「夷光。」
我哼了哼,低頭看奏摺。
「夷光。」他動也不動,喚著我的名字時,只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我,臉上的神情似無奈,又似好笑。
我討厭聽到這樣柔軟得能直鑽人心的呼喚,於是狠一皺眉,惱火看向他:「喊什麼?沒看到他剛才怎麼對我的嗎?」
「過來,給他解毒。」他微笑,不著急,不著惱,目光溫和似煦日春光。
我咬唇,本能地要一口拒絕。但轉念又想起墨離剛剛說的夜覽大軍出了事,心中一亂,不禁開始躊躇。
私人恩怨。國家興亡。貌似沒有對比的意義。
我忍氣起身,快步走到墨離身後,扶住他的身子,手掌在他後背緩緩按推,過了盞茶的時間,這才揚手重重一掌拍向他的後背,迫他吐出一口污血。
「喏,吞下去。」隨手自腰間摸出個藥瓶,倒出一粒藥,遞到那個剛才要殺我滅口的人面前。
墨離的臉色已微微泛紅,他抬眸飛快地掃了我一眼,依言接過藥丸,吞下。
「臣多謝夫人賞賜。」片刻後他起身,對著我一揖手,語氣恭敬非常。
我呆住,瞪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這傢伙……是什麼怪胎?每次開口不是氣得人發狂,便是要嚇得人魂飛魄散麽?
或許是瞧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和警惕,墨離此時倒不再冷漠,微微一笑開口解釋,恭順的語氣中甚至還添上了三分討好:「公子既喚您是夷光,那想必您就是公子未來的夫人夷光公主了。臣下剛才多有得罪,請夫人原諒。」
黑衣人,莫非你還沒聽說夷光公主已逝的消息嗎?居然此刻能叫夫人叫得這般自然親切?我好氣又好笑,轉眸看晉穆時,某人視線一飛,抬眸望天。
「你和無顏有仇?」回頭,趕緊移開話鋒。
「無仇。」墨離答得慡快。
「那你剛才把我當作他,還要下殺手?」睜眼說白話,學的誰?我側眸,再次瞧向氣定神閒站在一旁、墨離的主子,晉公子穆。
晉穆勾唇笑,眼光斜眺窗外,顯然還在流連美輪美奐的夕陽美景。
墨離開口,聲音定然:「臣下久聞無顏公子乃天下第一公子,適才動手只是想要見識一下他的武功而已。不過後來夫人您下毒……臣下一時難忍,這才……」餘音哼哼成細蚊聲,墨離揚袖,抬手擦汗。
見識武功要一手掐向脖子?我冷笑,懶得再和他廢話,甩了長袍,轉身回書案。
眼見我離開,晉穆這才開口:「夜覽那裡究竟出了什麼狀況?」
「太子殿下發兵符,摧夜大人班師回朝。」
晉穆皺眉:「父王也答應?」
墨離搖首,回稟道:「王上和王后前去燕城避冬,並在那會見九藩諸侯。太子殿下監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