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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果不出所料,胸前舊患處一團暗黑。

    有人下了毒,卻沒有要他的命?倒是不可思議。

    我擰了眉尖,此時也沒心思去揣度誰人下了黑手,只甩了甩頭,撇去一切雜念後,拿針果斷刺入他胸口四周的穴位。

    一切就位後,我自懷中取出一把看起來華美精緻的小巧匕首。寒光自鞘中劃出時,冷銳的鋒口隱隱帶著細微的吟嘯聲。刀鋒抵至無顏的胸口,我抿了唇,凝了目,鼓足了勇氣想要割開他的肌膚時,手指卻顫微得發抖。

    我下不了手。

    也不敢下手。

    我閉眼深呼吸,腦中拼命說服著自己的同時心卻不聽使喚地狠狠作痛。

    原來,出手傷害自己喜歡的人是如此之難……儘管,我本是想要救他。

    正踟躇彷惶、不知所措時,身後陡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按下刀鋒,凌厲而又快速地劃出一道傷痕。

    肌膚割裂處,暗血如涌。

    我怔住,手指冰涼,面無血色,身子在頃刻間僵硬如石,動也不能動。身後人嘆氣,用力抽走我緊握在手間的匕首後,隨即又遞上一方絲帛來。

    「愣什麼!還不處理那些毒血?」聲音似水清涼,有些著急,有些無奈,也有些難忍的不滿。

    我恍然,趕緊拿了絲帛拭上無顏的胸口。

    「謝謝。」頭未回,卻在他開口時便醒悟了來人是誰。

    身後人默,良久後開口,漫不經心的語氣:「他死不了就好。」

    我蹙了眉,不語。

    血色由暗漸漸變紅,胸前的黑氣也緩緩不見,慢慢地,膚色恢復了如同身上其他地方的白皙。我舒口氣,拿了藥粉撒上傷口,隨後止血拔針,纏上了輕軟透氣的白紗。

    「他何時能醒?」許久無聲後,身後人忽地出聲打破了殿間的安寂。

    我捏指按了按無顏的手脈,搖頭苦笑時,依舊一籌莫展:「這個,估計要等師父回來後才知道了。」

    晉穆嗤然:「你這個徒弟看來還遠未出師。」

    我臉紅,自知他的嘲諷是事實,於是也不辯駁,只回頭放下沾血的絲帛,將手在盆中濯水洗淨後,抬眸看他:「麻煩你,幫我倒杯熱茶。」

    晉穆毫不猶豫,轉身便倒了杯茶端過來。

    「他喝還是你喝?」他笑著望向我,神色有些古怪。

    我似笑非笑:「怕無論誰喝,都是一樣。」

    某人臉色僵,縮回將茶杯遞上來的手:「我來餵。」

    我聞言把手上剛從藥瓶里倒出的藥丸遞給他,眨眼:「那你餵吧。」

    晉穆接過藥丸,站定想了一會兒後,撩了長袍,俯身小心地扶起無顏,讓他在自己的懷裡依好後,方將藥丸送至無顏唇邊。

    一次,藥丸滾落。

    兩次,藥丸依然滾落。

    第三次,晉穆臉色顯然有些惱火,藥丸塞入無顏的唇間時,口中咕噥:「好歹也是本公子生平第一次給人餵藥,給點面子吧?」

    昏睡的無顏對此話毫無反映。

    我抬指按額,心中想起藥兒剛才說的自五天前就餵入不了藥汁,不禁傷神。

    半響,我拾起不知何時又滾落錦被上的藥丸,拿過晉穆手上的茶杯,輕笑:「你先出去吧。我來餵他。」

    晉穆眸光一閃,依言放下無顏後,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帷帳。

    衣袂飛揚時,冷風驟起。身側燭光猛地搖曳不定,一時火起,一時火歇,半明半暗間,幽影側側似魅舞,仿佛一不留神,便能隨著眸光的映射滑落至人心最深處。

    我並沒有遲疑多久,仰頭喝下一口茶,將藥丸放在無顏唇邊後,緩緩低下頭去,靠近……

    倏而,有柔軟的呼吸撲面撩人。

    熟悉得,讓人覺得苦澀。

    無顏,我既未死,你又怎能放心離去?

    思君無邪

    手慌腳亂忙了一宿,我舒了舒腰,垂垂肩膀,正打算趴在塌側小憩片刻時,寢殿外卻傳來內侍尖銳急促的通報聲。

    「公子。前方送來了緊急軍奏。」

    彼時我的額角剛觸及榻上那綿軟輕柔的毛氈,輕輕一點,隨即又倏地抬起。用手指狠狠揉了揉太陽穴,我甩了甩昏沉的腦袋,眸光一飛,下意識地瞥去窗欞的方向。

    晨曦隱隱,霞光冉冉。天色雖只蒙蒙發亮,潔白的窗紗上卻有酡紅的顏色成片映染。我凝了目,望著窗外略微沉吟時,突有金色驕芒驀然自霞光後矍然四射,一束一束,穿越天地之遙緩緩探入我那已黯淡一夜的雙眸。

    光影搖曳似火種,一絲一縷凝落眼瞳,驅散哀愁和絕望的同時,又徐徐將其點燃。

    即而日出朝霞,即而眸光璀然。

    搭在無顏手腕處的指尖不自禁地輕輕一顫,我欣喜低頭,開心地看向榻上的人。還好,此刻脈搏跳動雖依然微弱,但卻不再無力縹緲得叫人摸不清虛實。

    我鬆了口氣,懸吊許久的心終於慢慢歸回了原位。手指自他手腕滑入他的掌心,我彎唇微笑,目光停留在那張雖蒼白卻亦生動的容顏上,心中一時貪戀,一時痴連。

    「你放心。」

    許久,我才輕輕道出了這三個字。

    仿佛是在安慰榻上久睡不醒的人,又仿佛是在鼓勵著自己去堅持。

    不是堅強,不是勇敢。只因為希望還在,只因為所有的一切我都不願放棄,也不能放棄。無論是齊國,還是病纏榻上的王叔和無顏。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起身離開。

    於是不再以多餘的牽掛來糾絆自己快速走出寢殿的步伐。

    於是我又開始充當著他的角色,只知家國興衰,只知存亡之道。

    一時似乎不知怕,一時也恍惚不知累。

    寢殿外。內侍靜立一旁。

    我反手關門,沒廢話,直接問他:「奏報呢?」

    內侍彎腰,雙手舉著月牙色錦緞送了上來。

    色白。微黃。暗紅滾邊似燃燒中的火焰。這是安插在城外梁軍的細作密報。我皺眉,伸手拿過後,看也不看便抬步朝書房徑直走去。

    「傳白朗將軍。」

    「是。」內侍應聲,小跑時,墨色長袍卷飛似流雲。

    時候尚早,長慶殿裡安寂悄然。所有的宮人都還未起,諾大的外殿唯有幾個守夜的小內侍歪著腦袋斜身靠在牆上打瞌睡。

    書房。

    燭火已歇,帷帳又垂落重重,日光費力鑽入厚重的紫色綾綢,卻依然只落得一室朦朧,滿眼昏暗。我心急地打開奏報瞥眼掃了幾行字後,眼見那蠅頭般細小的墨跡實在是隱隱約約得讓人難以分清,覺得煩心時,向來四平八穩的思緒驟然被激亂。

    「來人!」高喝。

    殿外的小內侍想來睡熟得可以,一聲喚後,居然沒個人影閃到我跟前來。倒是書房的牆角,冷不防冒出了一懶懶慵散呵欠聲。

    「什麼事?」有人發問。嗓音低了些,含糊了些,猶帶著幾分未睡醒的囈語茫然。

    聲音聽起來無害,但驀然響起的突兀還是驚得我眼皮一跳。適才進門倉促,我倒絲毫不曾察覺到在書房重地居然還窩著一個人。

    「誰?」低喝,側眸,小心戒備地瞅過去。

    那人不答。

    牆角有軟塌,塌上有人橫臥。白色長袍磊落似明月,裾紋衣袂低垂拽地,俊美的臉上神情雖倦,卻浮現著淺淺的溫和笑意,眸子明亮,在滿室昏暗中猶顯得粲然似漫天星子沉落其間。

    「你怎地睡在這裡?」我呆了呆,醒悟過來後,忙起身走過去,低頭瞧他。

    晉穆無辜眨眼,揚眉時,不以為意地笑:「那依你所見,我該睡哪?」

    語噎。我垂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這才澀聲低語:「抱歉,昨夜事情多,我竟糊塗得忘記給你安排寢殿了……你繼續睡,繼續睡。」

    言罷我轉身,欲去隨意點一盞燈,將就著看完那份奏報便好。

    哪知才行了一步,垂在腰側的手便被他輕輕握住。溫暖的感覺自他掌心絲絲圍攏至我冰涼的指尖,他低聲笑了笑,開口,看似問得隨意:「一夜沒睡?」

    我怔了怔,本能地點頭。點頭後又馬上搖頭,我回眸看他,抿唇笑:「我不累。」

    「睡會兒吧。不然稍後沒精神和力氣辦正事。」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擰,他定眸瞧著我,深湛的眼底有幽芒微露,有點較真,也有點我看不明白的不舍和心疼。

    「不了。」笑著拒絕。扭頭。

    甩甩衣袖正要離開時,他手下卻突然用了力。一夜未眠,我此刻本就疲憊得頭重腳輕,現在又被他這麼順勢一拉,身子立馬不聽使喚地重重倒下。腦子裡瞬間空白。待喘回氣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脖頸上竟陡然一緊,有胳膊莫名其妙地就勾搭上來,阻止住我欲起來的身體不說,一隻手更是繞到我腦後,按著我的頭依上他的肩。

    「你……作甚麼?」慌張。所以結舌。

    「睡吧。」聲音淡淡的,波瀾不興間,微微有點啞。

    「我不困,不困。」陌生的男子氣息倏地縈繞鼻尖,雙頰騰地燒起時,我趕緊搖搖頭,撐了手臂便要坐起。

    「睡!」語氣無緣無故地開始惱火。他側過身,揚手將一張冰冷的面具罩上我的臉後,那隻胳膊突地滑下,放肆地攬住了我的腰,緊緊擁住。

    心弦狠狠地抖動幾下,我僵住,不安地縮在他的懷中。

    「睡不著……」我拼命控制著自躺下後腦子裡便滾滾襲來的睡意,努力睜大了眼睛,不甘地反抗。

    「乖。閉上眼就能睡著了。」說話時,他的下顎輕輕貼著我的發,若有若無的磨蹭中,隱約傳來了幾分讓人懈怠的暖意。

    眼帘隨著他忽然柔軟下來的語調而不由自主地垂落,心裡卻仍然覺得不妥,想起那份還未看的奏報後,我又開始掙扎:「書案上的奏報我還未看……」

    「我會看。」聲音堅定,不容置疑。

    「我傳了白朗……」

    「我見也一樣。」不耐煩。

    「那……」心念終是開始動搖,睡蟲已不容分說地纏上我所有的神經,一點一點侵蝕中,漸漸讓我無力保持清醒。我閉了眼,不安地囑咐:「那就睡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記得叫醒我。」

    他沉默,不說話。

    片刻後,見我又欲動,清亮的聲音馬上在頭頂響起:「好!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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