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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王叔撐臂半坐起身,伸手接過茶杯。眼見他坐起,我忙站起身自塌側拿了幾個軟枕,放在他背後讓他倚著。

    王叔低頭抿了一口茶,咽入喉中後,咳嗽聲慢慢停下。

    「我的母后是夏國的公主?為何夷光之前從未聽說過?」眼前他咳嗽平復後,我又跪在了塌側,仰面問他時,心底困惑非但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是不斷增多。

    王叔搖頭,嘆氣:「那是我傳命下去的,所有人都不得告訴你有關王嫂的任何事情。」

    「為什麼?」我心情一落,忍不住面色微變。

    王叔笑,望向我時,滿臉滿眸皆是憐惜和愧疚。他伸指撫摸著我的鬢角,輕聲:「夷光,莫不是這麼多年來,你還懷疑王叔會對你不利麽?你要相信,王叔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只要你不受傷害,王叔什麼都捨得。」

    我抿唇,怔了一會兒後,回想起十八年的點滴,不禁眸間一澀,慢慢有水霧散開來。

    「夷光相信。王叔既不說,那夷光就不問了。」我垂了眼帘,低聲。

    王叔嘆了口氣,拉過我依偎到他懷中,手指輕輕地摩娑著我的髮髻,軟聲道:「你雖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我疼你寵你,比之夷姜她們更多。你是王兄的唯一血脈,王叔就算舍了江山,也不容你有事。」

    「所以你知道我的死訊後,這才發兵伐楚,占了楚丘?」我抬頭看著他,問了一個天真的問題。

    王叔默然。半響後才又開口:「也是因為楚桓。他騙了我二十年。」

    我眉尖一蹙,突地想起楚桓眸間常有的悲苦和清冷,不由得呢喃道:「是不是這其中有誤會?他對我說,那場戰爭……」

    「那場戰爭齊軍幾乎全軍覆沒,幾十萬大軍逃回來的不到百人。且據那次僥倖生存下來的人說,軍中有jian細,齊軍的部署和行軍陣勢總是能被楚軍提前獲悉,並屢次三番設下埋伏才導致齊軍的連連戰敗。白朗的父親、齊國的名將白裕和天下最負盛名的獨孤一族所有將軍皆含冤莫白死在那場戰爭中。有人說桓那次大戰也死了,萬箭穿心,馬蹄踐踏,甚至到最後連屍首都未找到……可是如今,」王叔冷笑,本是無神的眼眸中驀然怒氣滾滾、鋒芒攝人,「可笑的是如今!二十年後,我居然在楚丘看到了那個本該死了二十年的人!」

    我心中一動,想起楚桓說起那場戰爭時的神情,和那句「那場戰爭,將軍的確是死了」,忽然覺得事情或許並不像王叔想的這般。只不過,那楚桓為人心狠,心計深沉,兇殘處也的確是叫人不寒而慄。

    我抿了抿唇,想了再想,終是沒有再開口。

    一時沉默。殿間寒氣本就盛,如今靜寥繞耳時,顯得滿殿更似無人的冰凝死寂。

    秦不思大概未關好所有的窗扇便出去了,冷風驟起時,燭火搖曳不停,耀得滿殿側影重重,無端端看得人多了一份心神不定的悚迫感。

    我小心地咳了一下嗓子,剛要出聲時,王叔卻先開了口。

    「你和無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句話問得我渾身一震。我忙起身離開王叔的懷抱,跪在塌前,面頰不由自主地燒紅,只是目光直視他時卻無畏而又堅定。

    緩緩,我俯首叩頭:「夷光該死。」

    王叔不語,半天后才嘆了口氣,無奈:「他是你兄長。」

    我抬頭,咬唇:「他不是。」

    王叔冷笑:「你是要讓他回楚桓身邊?」

    我慌忙搖頭,辯解:「無顏重情重義,他斷不會舍王叔而回桓公那邊的。」

    「既是如此,他就是你兄長。」王叔凝了眸,語氣認真。

    我低頭,笑了笑,自嘲:「可是王叔不要忘了,夷光公主已在楚丘之議時便死了。從此世上再無公主夷光。」

    王叔被氣得咳嗽,手指指向我時微微顫抖:「胡說!你若不是寡人的夷光,那你是誰?」

    我愣然,只得再次伏地叩首:「求莊公給我賜個名字。」

    「你!」王叔惱火,隨手甩了塌側的茶杯仍到我身旁。玉色琉璃碎裂時,他哼然冷笑:「好!很好!如今你是為了他不要祖宗了?」

    我匍匐於地,額角貼著冰冷的地磚,不再說話。

    「起來!」王叔冷冷命令。

    我踟躇一下,抬了頭,膝蓋卻依舊跪著。

    王叔嘆氣,低眸端詳了我半天后,這才澀然開口,勸慰:「無顏雖好,卻不是情深之人。你看他年輕狂誕,小小年紀長慶殿裡便有那麼多的姬妾,風流之心天下無人能及。你若一根筋向他,將來吃苦的唯有你自己。」

    我咬了咬唇,低眉垂目,說不上話。的確,若論無顏的風流,每每聽得我除了心疼心酸之外,似乎也無法再為他找個好的藉口來辯駁。

    只是我不願恢復齊國公主的身份,實則並不只為了與無顏沒有兄妹的干連,而是因為楚桓說過,只要夷光公主死,那無顏的身世便不會宣揚天下。也就是說,只要我遮掩好自己的身份,令得天下人皆以為世上再無夷光公主,那楚桓便不會違諾告知世人無顏那兩面不是、夾fèng生存的尷尬身份。

    只要他好,我便心甘情願隱姓埋名。

    王叔見我不說話,估計是當我動搖心念了,便清了清嗓子,接著道:「而且你之前和晉國公子穆已有婚約,那年輕人雖說臉戴假面,不知俊丑,但依我看來,他卻是個有著龍璋鳳姿的磊落之人。而且他才絕天下,絲毫不遜於無顏……」

    「王叔,」我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打斷他,「若你真要強迫再還給我齊國公主的身份,那夷光還不如先前就死了乾淨。」

    「你!」王叔怒極,胸口驀地大震,忽地喉間一動,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見狀大驚,趕緊起身扶住他虛弱顫微的身子,捏指按了按他的脈搏後,我嚇得慌忙應道:「王叔莫氣,身子要緊!夷光知錯了,王叔你莫氣!」

    捲袖擦去王叔唇邊的血絲,我下意識垂手去拿茶杯。指尖觸及的地方空蕩蕩,我斜眸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琉璃杯,這才醒悟過來,於是忙開口朝殿外喊道:「來人!」

    秦不思小跑進來,瞥眼見到殿裡的狀況後嚇得臉上失了顏色:「王上!王上怎麼了?」

    我鎖眉,急道:「先去倒杯熱茶來!」

    秦不思抬手拭汗,馬上轉身倒了一杯茶送過來。

    我想了想,咬牙狠下心,自袖中拿出一粒藥丸,遞入王叔的口中。眼見他咽下藥丸後,我才把茶杯送往他唇邊。

    「王叔別生氣了,夷光……一切聽你的就是。」聲音細微不可聞,心中一時疼得似滴血。

    王叔聞言略睜了眼眸,苦笑幾聲後,無力地合眼睡去。

    我舒了口氣,放下王叔平躺榻上後,轉身吩咐秦不思:「錦被沾血髒了,去拿新的來。」

    秦不思立刻轉身,自壁櫥中抱出一張新的錦被給王叔換上。

    我疲憊地揉揉額,坐到一旁的軟椅中,神傷。

    倏而身上一暖。我微微掀了眼帘,卻見秦不思正在往我身上蓋錦被。

    「不必了,」我撩開錦被站起身,淡淡一笑,嘆氣,「我還得去城牆上看一看。」

    「公子!」秦不思叫住我,低頭稟奏,「剛有禁軍來報,說是為晨大人傳話:他今夜會為公子守著城牆,讓公子你安心休息,不必再操勞。」

    我失神,愣了愣,坐回椅中。

    秦不思又上前,抬手遞給我一張令牌,目光看向我時,有些探究的古怪:「這是守在菘山秘道口的侍衛送來的令牌,說是山外有人敲門。」

    令牌落入眼帘的剎那,我心中陡然一跳,說不清是多歡喜還是多期待,只激動得臉頰驀然通紅,眸光情不自禁地亮起。

    「他人呢?」我跳起身拉住了秦不思的衣袖。

    秦不思莫名,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後,既而又悚然低了頭,似是見到鬼般的害怕:「侍衛不敢放。人還在山外。」

    「糊塗!」我罵了一聲後,這才想起自己這幾聲中語音的柔軟和沒藏住的女兒家嬌態。

    我訕訕垂手,臉紅到耳根。

    秦不思眸間精光閃爍,他抿了唇笑,揖手輕聲:「奴就覺得公子有些奇怪,原來是公主。」

    他是王叔的貼身內侍,是宮中的總管,自是識人多多,慧眼獨到。此刻被他識破了我也沒什麼驚訝和緊張的,只半斂了眸,故意淡然:「秦總管可能守密?」

    「自然。」他低笑,捏指蘭花狀點向我手中的令牌,「既然真的無顏公子回來了,宮中人不會對公主起疑的。」

    我瞪眼,糾正他:「我是說我還活著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秦不思低頭哈腰,諂媚:「奴知道。」

    「那你看著王叔,我去接他。」言罷我轉身,剛要喜上眉梢時,突然一想王叔適才的言詞,不由得心中惴惴,欣喜消無,而憂愁漸生。

    片刻後,北面宮門,菘山秘道口。

    夜風蕭瑟,樹影橫斜。我領著侍衛負手站在宮城牆下,心中一時喜,一時愁,一時忐忑,一時難安。恍如隔世後的再見,不似想像中的激動和手足無措,在越感覺到他氣息的接近時,我竟越有股想要逃離的衝動和近乎窒息的緊張。

    突然間,我有些害怕。害怕什麼?我卻不知。

    轟然聲響,石門大開。

    呼吸在剎那間停止,我直了眸子瞧過去,只見由秘道口走出的人並非無顏,卻是金衣銀髮的豪姬。

    我怔然,不能動。

    豪姬見到我後,眸光也是一滯,面色陡然起疑。

    我揮手,命侍衛們退後至宮城內。

    豪姬上前,仔細看了看我,卻不下拜,只開口疑惑道:「你是……」

    縱使心中已亂作了一團,我還是笑了笑,鎮定神色:「久別再見,豪姬風采依舊。」

    豪姬蹙眉,美目輕睨時,眸光漸漸瞭然:「你是……夷光?」

    我點頭,但笑不語。

    豪姬失聲長笑,喜得一把抱住我,手下仿若對待珍寶般認真揉撫著我的發、我的臉。確認我真的是夷光後,她笑聲不禁愈見豪慡開闊,縱肆直入雲霄。

    我依舊不慣她這樣的熱情,忍不住輕輕掙扎了一下,離開她的懷抱。

    豪姬上下打量我半天,忽地眸光一閃,臉上喜色頓收,似是這才記起了什麼事般,口中呢喃:「公主既未死,那公子的罪不都是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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