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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斜身坐在軟塌上,手指有意無意地輕敲著膝上那兩卷帛書,目光停留在對面壁上懸掛的那張繪有天下山川的地圖上時,心念轉動不停。
少頃,有內侍抱來兩儀宮的奏摺和戰報,放在書案上按序分好後,垂袖走至我身旁,輕聲稟道:「白朗和蒙牧兩位將軍已到了,不知公子打算何時見他們?」
我側眸,淡然:「就現在。」
「奴去宣。」內侍轉身要走。
「待會你就不必進來了。守在書房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內侍頷首,目光微動:「奴明白。」
因戰事逼緊,縱使行走宮廷,白朗和蒙牧此時也皆是一身戎裝。冰冷堅硬的盔甲下,白朗俊毅依舊,蒙牧豪氣非凡。
二人進來後,單膝跪地的剎那,鎖甲晃動,明鐺作響的輕吟聲傳入我耳中時,雖人不在戰場,但心底已陡然生出如在戰場的緊張和鬥志。
我微微欠身,揮袖:「起來吧。」
二人起身,互看了對方一眼後,白朗迅速斂下眸,聲色不動地退到一旁,而性情一貫急躁的蒙牧卻已奈不住,轉眸看我時,目光閃動,似是興奮,又似是欣喜:「豫侯召末將連夜入宮,是不是對戰事已有所部署了?」
我沉吟,挑眸看他:「金城可戰軍力有多少?」
蒙牧揖手:「末將手下有守皇城的禁軍侍衛三萬,守宮城的禁軍侍衛一萬,守菘山的侍衛五千。還有,白朗將軍位在金城南側泗水旁水軍軍營的五萬將士。」
「那就是不到十萬,」我涼聲接道,瞥眼看地圖,再問,「金城外可還有能戰的軍隊?」
蒙牧忙點頭,手指一抬指上地圖:「有!豫侯您的八萬玄甲親軍由侯須陀將軍率領守在金城之東的郯城,只是由於中間有梁國大軍駐紮阻撓,張將軍幾次想突圍入都城,皆不行。」
我斂眸想了想,唇角一勾,冷道:「張須陀是齊國最有名的悍將,他領著本公子的八萬玄甲軍居然奈何不得向來畏戰膽小的梁軍?」
蒙牧聞言眸色一暗,扭頭看了看白朗,突地沉默不言。
白朗搖搖頭,嘆口氣,上前揖手稟道:「楚梁這次出兵伐齊,都是傾全國之力。楚軍軍力共五十萬有餘,分散圍在金城北、西、南三側。北邊是楚軍最驍勇的騎軍,由楚公子凡羽率領紮營在菘山以北。西側是楚將孫之離為帥,他是出了名的詭計多端,雖手下只有不到十萬的步兵,卻也相當難纏,不易突破。唯有南側泗水對岸,該是楚軍最弱的一環。楚國位在中原,將士素來好騎射而懼水戰,若非必要,末將估計楚軍駐守在鍾城的軍隊是不會冒險過江的。」
我皺眉,睨眼看他:「那梁國呢?」
白朗咳了咳嗓子,眼帘半垂,回道:「梁軍出兵二十五萬,紮營金城外三十里的平野。主帥是……」言至此,他低了頭,輕聲,「公子湑君。」
即使心中再有準備,我此刻不禁也微微失了神,不信問道:「公子湑君?」
「正是那個恩將仇報的混蛋!」蒙牧神色不滿,臉憋得通紅,似是忍了再忍般,依然忍不住罵咧嚷嚷,「想當初他來金城做質子時,王上對他那麼好!豫侯您和夷光公主對他也那麼好!想不到如今楚寇霸道,公主剛逝、屍骨還未寒時那小子居然就開始助紂為虐,伐我齊國山河,實在是令人不齒!」
我面色變了變,扯了唇角想笑,心底卻陷入一片冰涼。
白朗凝了眸看我,靜睿的目光搖曳在粲然燭光間,一時晦澀隱隱,一時鋒芒淺現。
我側過臉,故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那夷姜呢?」
蒙牧嘆息,搖了搖頭:「自開戰來,便不再聞夷姜公主的任何消息。」
敲擊著膝上帛卷的手指猛然一僵,我緩緩起身,抿緊了唇,眸光瞥向燈罩內燃燃欲泣的滾龍金漆的紅燭,面色漸漸暗沉。
湑君,若你膽敢傷了我阿姐,我定要你以命償還!
「豫侯!」心念惘然時,身旁有人低聲呼我。
我回頭,恰恰瞧見白朗望向我時眸底里倏忽掠過的了悟和淡然的喜色。此人自蔡丘之戰時便跟在我身邊三年之久,他的一舉一動,我自是再清楚不過。
心念一動,我掩去了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愁色和恨意後,學著無顏似笑非笑的模樣,橫眸看他:「白將軍有話便說。」
白朗低頭:「豫侯既然回來了,要不要末將通知郯城的侯將軍,命他趁機早日出兵馳援金城,與梁軍……」
「千萬不要!」我揮手打斷他,勾唇笑起,「侯須陀手下的八萬人本公子自有妙用,任何人不得擅自行事。你和蒙牧如今要做的,唯有兩件事。」
白朗抬眸,面色一肅,與蒙牧齊齊揖手站到我面前,恭聲:「豫侯請吩咐。」
我笑了笑,揚眉道:「第一件事麽,很容易。明日一早放風全城,告知金城九陌街舍的百姓們,公子無顏已回宮。」
蒙牧點頭應下後,隨即又不解地問:「向來是兵行詭道。豫侯您回城的消息若瞞下不說,不是更讓敵人難測麽?」
我微笑,道:「本公子我偏偏喜歡逆道而行。」
白朗斂眸想了想,片刻後,忽地輕笑抬頭,看著我道:「末將明白了,公子想借城中敵方細作的口將消息傳入楚梁軍中,讓他們心生顧忌。」
我側了眸看他,嘖嘖一聲輕嘆,似是讚許,又似是遺憾:「你既然能懂得這麼想,試問才絕天下的湑君公子和素來橫行沙場、罕遇敵手的凡羽又豈不會料到這樣的心思?」
白朗愣:「那豫侯此舉是為了……」
我挑眸看牆上地圖,笑意深深:「不急。不出三日,你便能知道我此舉用意了。」
白朗微微失了神色,和蒙牧對望一眼後,默然不再言。
「那第二件事呢?」蒙牧開口問。
我轉眸思索一會,輕聲道:「即刻去金城城內所有布坊徵購明黃錦羅讓宮人連夜製成齊軍旗幟,最好……不少於五千張。另外,蒙牧你自手下挑一萬精兵,選三千良馬,明夜亥時,集結於宮門之前。」
蒙牧怔然,本能地開口問我:「要旗幟和兵馬作甚麼?」
「嗯?」我聞言眸色一凝,瞥眼看他時,面色陡然寒下。
白朗輕咳一聲,趕緊出來為蒙牧解圍:「豫侯既是如此說,那自有妙計。蒙將軍照辦就是了。」
蒙牧自知失言,忙低頭應下:「末將知錯。末將這就去辦。」
「好,」我走上前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辛苦蒙將軍了!」
蒙牧搖頭稱不敢,叩首後,躬身退下。
房門關上,室間唯剩下了白朗和我面對而立。
眸光接觸未過一瞬,他便咚然一聲雙膝跪地,喜色浮面時,俊朗的眸間有些晶瑩的水澤在流轉。「末將參見公主。」他垂首,低聲道。
我微微一笑扶他起身,此刻驟然再聽別人叫自己公主,竟然覺出了似是前塵之夢般的久遠陌生,心中縷縷愁緒交織糾葛,惘然如墮迷網。「白將軍的眼睛還是那麼敏銳,真叫夷光慚愧了。」
白朗笑,垂眸時目光淡然不驚:「全憑公主的教導。」
我莞爾,失笑道:「白將軍言重了,想當初可是你每日一個戰策地教我。夷光可從不曾教過你什麼。」
他抿唇笑了笑,眸光一動瞥向我手中的黃色錦帛,道:「公主留下臣,可是要問晉國的事。」
果然不愧是跟著我三年的人,我未說話,他卻已能知曉我所有的心思。
豫侯麾下的淄衣密探遍布天下,密探向上呈報各地密奏情報時,為顯示國與國的差異,便以不同顏色的絹書區分。夏國為紅,楚國為藍,晉國為黃,梁國為白。如今我手上執的,正是自晉國密探上稟豫侯的奏報。
手腕搖動,我晃了晃手中帛書,笑道:「當今天下紛亂原不止齊楚梁三家。楚丘之議後,塞北匈奴因冬日糙原枯竭,以牧馬放羊、以天養人的藉口領鐵騎侵入晉國國內,我這是才知曉。」
白朗揖手,笑:「末將素聞晉國穆侯對付匈奴很有一手。相信不久後便能退敵。」
我點頭,心頭莫名地湧起一絲得意,口中笑道:「晉穆已退匈奴,這是自晉國密探剛送來的軍情。你且看看。」言罷,我揚手將手中帛書遞給他。
白朗展開帛書,轉眸迅速掃過,再抬頭時,聲色不動:「公主是打算要……」話至一半,他擰了擰劍眉,突地止聲不說話了。
我長嘆一聲,踱了幾步走近懸著地圖的牆壁,凝神看了半天后,這才抬起手臂按指圖上,緩緩移動:「你看齊國如今的形勢……齊國軍隊加起來勉強才餘十七萬,楚梁兩方加起來卻有八十萬之多。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齊國若真要和楚梁硬碰,那在無外援的情況下,必敗無疑。」
白朗沉吟片刻,也不廢話,只定聲直接問道:「公主想要請援晉國?只是如今齊國已是強弩之末,就怕晉國不肯輕易淌這趟渾水。」
「是啊,你的顧慮沒錯。」我凝眸細細瞧著地圖,幽然應聲時,心念一動,隱隱有了一個朦朧的計較,忍不住呢喃道:「或許,可以不淌渾水,來個出其不意、智勝誘敵……」
白朗不解:「公主指的是?」
我不答,只定睛看著地圖上某個方向,眉間慢慢舒展,唇角笑意漸漸盈然。
「不急。會有主意的。」我回過頭,挑眉笑時,眸色清朗。
白朗看著我,目光緩緩垂落:「末將相信公主。」
你倒是相信我,只可惜,我卻不是很相信自己。我自嘲一笑,揉了揉額角,轉身朝軟塌走去時,隨口問道:「城中糧糙還能維持多久?」
「十日。」
腳下一滯,我頓足想了想,輕笑:「若我記得沒錯,囤積軍糧的永豐倉在郯城附近,對不對?」
「是,只不過侯將軍若無法突過梁軍重圍,糧糙送不到金城來。」
我施然坐下塌,彎唇道:「你下去安排貯備糧糙的地方。最遲在後日,糧糙就會源源送入金城了。」
白朗鎖眉,雖眸光閃爍有些不信,但還是揖了揖手,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