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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扯了唇角冷笑,心中默念:夷光啊夷光,如今你也算是個禍水了!齊國若因你而亡,說是千古罪人都不為過……
我黯了神,閉上眼睛,想嘆氣嘆不出,想流淚眼睛卻偏偏乾澀得厲害,還有我的心,再痛下去,怕就快麻木得不能再知世間何為痛了。
室間靜寂。許久無聲後,東方莫忽地伸指搭上我的手脈,片刻後,他毫無徵兆地往我嘴裡塞了顆藥丸,微涼的手指抬起了我的下顎,迫我把藥咽了下去。
喉間猛然漾起一股清甜,清甜中又微微發苦。我睜眼看他,想問時,卻又轉了眸移開了視線。
「你要是再這麼消沉下去,趕回金城也沒什麼意思。」他懶散地靠在了身後的牆上,話語悠悠的,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我瞥眸看他,冷道:「我只是在想離開鍾城之前一定要燒了那些戰船而已。」
東方莫聞言眸間發光,馬上起身站到我面前,笑道:「為師就知道自己的徒兒不是庸碌之輩。說吧,怎麼個放火法?」他低眸盯著我,躍躍欲試的神色間興致昂然。
我挑了眉看他,撇唇:「放火就是放火,能有什麼特別的?帶上火摺子,帶上腦子,借點風勢,不就行了。」
「那走吧。」橙色衣袖一揚,他迫不及待地趕緊拉著我起身。
我坐著不動,笑看著他,眨眨眼:「你去放火,我不去。」
東方莫耷了眉,回眸看我時,細碎光芒在他眼底一掠而過:「為什麼只有我去?」
「你會輕功。我不會。到時被發現了,逃不了怎麼辦?」我站起了身,彎唇一笑,說得是理直氣壯。
東方莫收回了手,鎖了眉,面色端肅時,臉頰的顏色說不清是因為氣惱還是因為後悔而暗暗發青:「早知道會輕功這麼重要,就帶了聶小子一起走了。」
我淡笑,側過臉看窗外夜色:「不能帶他。他是楚國人。」
東方莫背了手,斜眸打量我時,笑容古怪非常:「我看不然。那小子為了你,怕是寧願做個齊國人。」
我聞言回頭,挑了眸望著他,微笑:「師父還不走,是不是打算就這麼閒聊下去直到天亮?」
東方莫無奈地縮了縮脖子,橙色衣影飄向窗外時,似煙霞在飛。
眼見他去遠了,我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後,拿了斗笠戴在頭上,也摸黑出了破宅。
是夜江邊大風。等我到了楚軍停屯船舶的地方時,火焰已沖天,紅色光芒浸染了半邊天色,暗煙滾滾下,浪濤來回翻卷,水火兩重天。遠遠地,我依稀能瞧見攢動的人影中那靈活穿梭的橙色人影,想了想,我忙跑上前去拉了他就往回走。
「辛苦師父了。」眼見計謀達成,我不禁也笑得也有些開心。
東方莫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揚了眉,轉眸看了看那些站在在火光周圍、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楚軍士卒,不由得說得輕快:「來看風中救火的好戲,順帶著……從楚營里拿點東西。」
東方莫皺眉,清和的眸間笑意隱退,慢慢地浮現出一種被騙上當後的羞惱來:「好你個女娃!你是想借我放火引起楚軍大亂而趁機混入他們的軍營!」
「師父不愧是師父,果然聰明。」我眨眼笑笑,言詞雖輕佻,蒼白的容色卻掩飾不了孤身潛入楚營的後怕和緊張。
東方莫見我這般神情,想惱的怒氣也自然泄去了一半,要知放火容易,潛入楚營才是真的危險重重。「那火不是我放的。我來的時候,火光已起了。」他一個人沉思了半天,再出聲時,卻是嚇了我一跳。
「不是你放的?」我困惑地回頭看他。
東方莫斂容,笑了笑,神色有些不自然:「雖不是我放的火,我也隨手扔了幾個引火的玩意兒,讓它燃得更猛些。」
我扭過頭,輕輕「哦」了一聲,臉上看似波瀾不驚,心裡卻在思尋著是誰也有這般的能耐和心思來放火燒船。腦海里隱隱約約浮出了一人面龐,一時想得我心中慌亂直跳。
莫非……是他?
我伸指揉了揉眉,面龐不自覺地因興奮歡喜而暗自發燒。若真的是他,那就是說他沒事了?可若是他無事,為何又不回金城,不直接帶領著齊國的勇士們蕩滌來侵的楚軍,徹底消了這口惡氣呢?……心忽上忽下,我想著想著,突覺出了似坐針氈的忐忑難熬。若不是齊國有難,也許我早就回竹居去尋他了……
身後有人扯了扯我頭上的斗笠,我回頭,瞧見東方莫略微惱火的面容。
「怎麼了?」奇怪。
「你去楚營拿了什麼東西?為師這問了第三次了!」語氣惡劣,十分不滿。
我伸指從袖中拿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青色玉印,遞到他面前,笑道:「就是這個。」
東方莫接過玉印,上上下下端詳一番後,低頭看我,納悶:「就這個?」
「是啊!」我點頭輕笑,回頭時,順帶捲袖取走了他捏在指間的玉印,「這東西看是平常,卻是楚軍搬運糧糙、分營劃帳、整列軍備的權令。因重要性比不上將軍的令箭和帥印,所以容易被忽略,偷起來也輕巧些。只不過這玉印是楚軍編過號按營歸屬的,如果它不見了,鍾城的楚軍需得上報中軍帥帳重新劃下新的玉印……所以,為新玉印來來回回奔波浪費掉的時間估計不會短於一個月。戰船亦屬軍備,一個月後,他們要是想再徵集戰船,怕是就相當地困難了……」我越說越得意,忍不住把玉印當作寶貝般捧在手心,定睛看著它時,心中歡喜。
東方莫笑:「女娃知道得倒多。」
我側眸瞥他,臉微微昂起:「好歹我也和他們交手三年,這點都摸不清,豈不愧對二哥的教導?」
東方莫嘿嘿一笑,垂眸看著我手中的玉印時,眼底慢慢綻出一股別樣的色彩。瞧了會兒,他伸手欲來拿,口中笑道:「借為師玩幾日。」
「不行!」我果斷否決,揚手一揮,「啪嗒」一聲扔了玉印入江,笑道,「那火既不是你放的,那無功者不賞。這玉印,就當我偷來填江的!」
東方莫怔怔瞧著,可惜地嘆了嘆,想惱,卻又惱不起。盯著江水看了半天,他只得無奈垂下了頭,精神頹散地跟在我身後一步一滯地慢吞吞回了破宅。
烏雲遮月,冷風吹著破舊殘缺的窗扇簌簌作響。燭火本就微弱,如今還隨風亂搖曳,惹得室內陰影森森,無端端地撩起了一股悚人的寒氣。
東方莫半躺在牆邊的寬椅中休憩,我則雙手托腮坐在桌旁,低垂了眼眸盯著平鋪在桌上的地圖,一時費思。
當初先祖選了金城做齊國的都城,正是因為其北據菘山之險,南望泗水天塹,左瀍右澗,控以三河,固以四塞的絕佳地勢。楚梁聯軍此番雖來勢洶洶,連奪四方城池後,眼見已逼進了金城,卻依然徘徊在百里之外,雖饞,卻怎樣也不敢冒然越過那些天險障礙。
只不過,不管金城再怎麼固若金湯,若依目前的形勢與敵軍如此耗時僵持下去,怕也會落得糧盡餉絕、空城投降的亡國下場。如要解局,必需以奇謀退敵……
「怎麼?還在為明日如何回金城的事發愁?」我正想得出神時,耳旁冷不防響起了東方莫似水清涼的聲音,驚得我全身一顫。
我回眸瞧了瞧他倚在椅中睡眼惺忪的模樣,正要惱火時,腦間卻念光一閃,心中有了主意。
「師父,夷光若記得沒錯,你會易容的是不是?」我嘻嘻一笑,跳起身跑去東方莫身邊,討好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搖晃。
東方莫揉眼,坐直了身微笑:「說吧,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回金城的路夷光已選好了。不過想借師父的妙手用一用,將我化裝成別人的模樣,好便於行事。」
東方莫垂眸笑開,問:「想扮成誰?」
「無顏。」
一語即出,某人唇邊笑意僵了僵。
次日清晨啟程時,雖面容大變,我卻依然帶著斗笠,領著東方莫沿泗水北上。駿馬馳騁,追風渺塵,半日後,便到了金城宮外的菘山腳下。
東方莫抬眼仰望了高聳險峻的山峰許久,再低頭時,眸間光芒稍稍黯然:「女娃,你莫要告訴為師,我們要翻了這座山到金城?」
「不許再叫我女娃,要叫公子,」我糾正他的稱呼時,忍不住伸手到斗笠綾紗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神思微微惘然,「這山如今要翻的話是斷然翻不過去的。因為菘山靠近宮廷,所以山後有無數的暗哨和侍衛,妄闖一步者,唯有死路一條。」
東方莫揚眉,笑:「那就是說,公子你見為師年老了,所以偏偏選了條死路來走?」
我莞爾失笑,轉眸看了看他那張清俊間略帶妖嬈的面龐,道:「師父這張臉,若你不說,旁人只道是風華正好,誰人敢取笑你年老?」
東方莫哼,毫不留情地搶白:「你說我當老不老?意思是罵我是老妖精了?」
我翻眼無語,心知他又在犯病找茬吵,於是也不理他,躍下馬背,牽了馬朝菘山間的一處絕鋒走去。
東方莫在後面高聲喊:「喂,你當真不要命了?」
「放心。侵入齊國的楚梁賊子不除,我是不會就這麼輕易死掉的。」我邊說話,邊走到一處滑鑒的山壁前,停了腳步,覆耳壁上聽了一會兒後,扣指在上面重重淺淺依次敲了三下。
石壁上陡然彈出一空心的石匣,我伸手自懷中取出自己的公主金印、紫綬和山玄玉放到裡面後,想了想,還是又拿了出來換成了無顏給我的豫侯令牌,然後再將石匣緩緩推回。
東方莫這時也停了嚷嚷,下了馬走近我身旁,安靜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不再吱聲。
片刻後,隨著一聲輕響,那面看似與四周石岩渾然一體的滑鑒石壁漸漸上移,轉瞬的功夫,眼前便出現了一暗黑的甬道,有淄衣侍衛自裡面迎出來,單膝跪地道:「不知兩位是?」
我咳了一聲嗓子,拿下頭上的斗笠,笑道:「是公子我。」
侍衛抬頭,怔了須臾後,隨即歡喜地站起身,一時開心得臉頰泛出了興奮的紅色:「總算盼得公子回來了!齊國終於有救了!」
「帶路吧。」我淡然一笑,牽了白馬走進甬道。
菘山有秘道可直通宮廷,除了為齊國守衛秘道的數百死士外,天下知道的人不多於五個。我本也不能知道此等機密,只是我那二哥素來藐視王法、放蕩不羈,在我隨著他到戰場後第一次負傷在身時,那一日月圓,那夜靜思塌上他抱著我,心疼而又自責時,既想軟語安慰,又慌亂得手足無措,一時把秘密當作了聽後止痛的笑話,無意講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