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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愣愣點頭,眼睛被冷風吹得澀澀的,一個禁不住,便要落下淚來。
無顏抬手端起了我的下巴,瀲灩的眸光望著我時,眸底的顏色在變幻不停:「丫頭,又在擔心了?」
我咬了唇不說話,臉上笑容故意綻放得比花還要動人。
他低頭吻我,輕聲:「你不要回去,我回去。」
「什麼?」我震驚,呆了半天后才問了出來。
他只是吻我,卻不說話,唇齒流連間,分明是離別的纏綿和不舍。
我用力地推開他的身子,站起身,低眸狠狠盯著他:「你知道了?」
他揚了眉笑,居然還是那漫不經心、若無其事的模樣。「你以為,世上有多少事能瞞過我豫侯麾下的十萬密探?」他站起來,伸臂抱住我,雙手不斷地在我身上揉撫,似是要給我溫暖,又似是要刻下與我所有的記憶在心頭。
「早上那飛鷹帶來的信是父王送來的吧?公子穆準備孤注一擲了,對不對?」見我久久不說話,他不由得又輕聲附在我耳邊問道。
我苦笑,心頭一時又酸又痛。
「那人要的是我,我回去能解決一切。」他的唇邊靠近我的眉間時,我隱隱覺得耳後有掌風劈下。
心中一動,我忙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揚唇吻向他的嘴角。
「無顏,吻我最後一次。」我低聲乞求。
他怔住的瞬間,我的唇已笨拙地覆上他的柔軟,舌尖莽撞地闖入到他齒間時,耳後的手掌終於落至了我的腰間,將我緊緊地揉向他的胸膛。
有冰涼飄至眉尖,剎那化成了寒人的濕潤。
下雪了……
他正托住了我的後腦吻得深入糾纏時,我卻伸指探入了衣袖,取出了那根淬過沉睡散的銀針,毫不猶豫地刺入了他臂上的穴位。
「夷光……」吻驟停,他痛苦地呢喃一聲後,軟軟地倒入了我的懷中。
指尖小心地撫摸過那鴉色的鬢,飛揚的眉,漂亮的鳳眸……我抱著他低聲道:「你和他,誰都不可以有事。」
一時無殤
從深谷到楚丘的路程並不短,我費勁背了無顏回到竹居後,留下一封帛書,匆匆囑咐了藥兒幾句便轉身騎馬離開。
天色陰沉寒冷,飛鷹在漫天飄雪中拍翅引路,而座下白馬也甚通靈性,一路狂奔嘶鳴、追風卷雪,四蹄踏空如飛,歸瞢之心猶勝過我此刻的擔憂著急。
縱馬行馳時,北風凜冽。撲面的寒氣常帶著細碎的雪珠一次次吹開帷帽上輕垂的軟紗,打痛我的面龐後,倏而一粒一粒皆化作了冰涼的濕潤,硬生生地將我身上的溫度一絲絲抽離。待我凍得全身僵冷似冰時,雪落在身而不再融,一片一片慢慢堆砌成裳,無暇的顏色下,有森森寒氣直鑽入骨。
我咬了咬牙,伸手揉了揉滿眼的冰凝,隨即狠狠一鞭揮下,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的風雪,任心中一時痛如刀割,一時思念悵惘,一時心急如焚……卻再也沒有回頭。
也不敢回頭。
未至楚丘,便遠遠地瞧見陰霾的天空下,有旗幟飄忽詭譎、人影攢動穿梭,雖不見刀光血影、廝殺拼搏,但那緊張得一觸即發的氣氛和連環的陣仗移位已分明是戰前的最後準備。我仔細瞧了瞧,只見夏、晉、齊三國軍營駐紮的地方都有軍旗在指引晃動,唯獨餘下位在楚丘之南的梁國軍營安穩若素,沒有絲毫的動靜。
我皺了眉,一時也來不及多思索,只抽了馬鞭快速沖往齊國的軍營。
軍營里將軍們佩刀已上馬,戰士們皆著盔甲整齊地列站在風雪中,手持彎刀、背負弓箭,面色堅毅而又決絕,似是已鼓起了生死一戰的意念。
將軍們見我突然來到不由得都吃了一驚,忙跳下馬迎了過來,大聲道:「公主終於回來了!豫侯呢?」
「他隨後到。」我摘了帷帽,胡亂敷衍了一句後趕緊轉開了話鋒問他們,「山上出事了嗎?為什麼要擺出這種陣仗來?」
有將軍單膝跪地稟道:「山上有密令傳下,說是楚丘之議情形愈見莫測,為恐防有變,王上讓末將等時刻都得戎裝在身、隨時侯命一戰。」
我跳下馬凝神想了想,執鞭敲著掌心,慢慢道:「戒備是要的。但千萬不可先挑起衝突。楚丘之議要有變也是五國之變,看清了敵我雙方的情形才可行動。必要時,可……」我挑了眉笑笑,輕抬胳膊做出一個「隔岸觀火」的手勢。
「末將明白。」將軍不動聲色地揖手應下。他是我在蔡丘時三年的隨身副將,自然熟悉我的一舉一動表達出的每一個戰策。
我點點頭,略微放下心來後,轉身出了軍營直奔楚丘行宮。
山下風起雲湧,山上卻偏偏還是裝出一副盛世太平的模樣。進去宮門時並沒有遇到太多的糾纏,侍衛們認得我曾進出過,於是即便我換了女裝,他們也只隨便問了幾句便放我入了行宮。
一入行宮,我先去的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晉國在行宮暫住的明秋殿。
懶得讓侍衛通報,到了明秋殿後,我繞過殿前走廊,躡腳走到晉穆住的側殿外伸手敲開了半掩的窗扇。
殿裡站著兩人,黑衣鬼面的晉穆和墨綠長袍的夜覽。兩人正低語交談著什麼時,冷風自窗外吹入,卷飛了他們的衣袂,吹翻了滿殿飄曳的淡黃宮紗。
兩人倏地停下說話,齊齊回頭時,我不由得趴在在窗口笑著對他二人眨了眨眼。
「夷光?」夜覽瞪了眼,驚聲不信。
我點點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怎麼?幾日不見,不認識了?」
夜覽古怪地笑,再仔細看了我幾眼,突然莫名其妙地搖搖頭,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他轉眸看向靜默不動的晉穆,笑道:「我先出去了。看來……你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對的。計劃若有變,隨時通知我。」
言罷,也不待晉穆開口,他已轉身關了門出去了。
「你早回了半日。」晉穆定睛看了我良久,好不容易開了口,卻是用冰涼涼的聲音道出這麼硬邦邦的一句話。
我失笑,道:「是啊,想起來那晚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所以就急急趕回來了。」
他似愣了一下,眸間光芒陡然亮起,但未過片刻,又隨即緩緩黯淡下去。「他居然讓你一個人回來?」他冷笑著問。
這話聽著像是不解,但有了嘲諷的語氣和眸間的冰寒相襯後,已擺明了是早認定的不屑。
我挑了眉,淡淡一笑,雖然心中痛得發苦,卻也不願開口向他解釋半句。
「進來吧。站在窗外不冷麽?」他嘆息一聲,終是放柔了眸子,低聲抱怨。
我欣然點頭,手臂撐著窗欞想要翻身而入時,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然凍僵,胳膊根本使不出半分的力。略一沉吟後,我抬了眸子看向他,抿了抿唇,有些難為情:「你等等,我去正殿繞過來。」語畢剛要轉身離開時,腰上卻一暖,有人抱著我跳入了殿裡。
「怎麼搞的?把自己凍得像塊冰一樣。」他低頭瞪著我,語氣一時惡劣非常。
我乾笑,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在腹誹:你倒是試試在冰天雪地里策馬疾馳三四個時辰,看你自己是不是也凍得變成塊冰!
我轉動著心思暗討時,他不禁眸光也忽地一變,瀲澈的眸底驟然添上了幾分歡喜、幾分疼惜和幾分欲遮還休的警惕。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他把我送到暖爐旁邊的軟塌,再低眸時,目光靜睿而又犀利。
「知道什麼?」我淺笑垂頭,看似漫不經心地理著裙邊飄髥,實則是怕被他看穿我那些在他面前總是不夠藏的小心思。
他不說話了,只靜靜坐到我身旁,伸了胳膊緊緊抱住了我。
他身上很暖,暖得讓全身冰冷得我甚至覺出了滾滾的燙意。我也不掙扎,只拈指抽出了腰間懸帶的宋玉笛,卷了衣袖細細拭上笛孔處。
「待會等我身子暖了之後,你吹笛,我跳舞給你看。」我笑了笑,視線停留在宋玉笛上,思緒卻飛回到五年前,腦子裡認真回憶並琢磨著那時候那舞是怎麼跳的……
晉穆垂了眸看我,深湛的眸光微微閃動時,眸底隱隱流露出了幾抹詫異的神色。
「為什麼?」他柔了聲問。
我不留痕跡地伸手用力按了按懷裡的那塊鳳佩,淡淡一笑,閉了眸子輕聲道:「不為什麼,就是想舞給你看。」
這一世,從哪裡開始欠你的,從哪裡開始還。
不知道在他懷裡依偎了多久,等到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能感覺到那仍然留在血液里刺骨的冰寒時,我睜開眼,試著動了動胳膊。
手臂軟如柳枝,只是彎曲時,卻生生給了我一記錐心之痛。
我微微擰了眉,咬牙止住倒吸入口的涼氣後,我坐直身離開他的懷抱,將笛送入他的手中,嫣然笑道:「吹你最喜歡的曲子。」
他沒有拒絕,只攏指拿過宋玉笛,想了一會兒後,隨即揚手摘下臉上的鬼面,輕輕一笑,拿了玉笛靠近唇,緩緩吐氣成音。
樂聲時而豪氣縱橫,時而又得意縱肆。我揉眉笑了笑,知道他此時吹的不是別的,正是我那日在洛仙客棧與他同奏的曲子。只是如今再吹時,他的笛聲中已再無失落和孤悵,而滿是淋漓的歡快和喜悅。
心中的陰鬱和愁結仿佛已隨著他的笛聲慢慢飛散,我彎了唇開心笑起。輕快起身時,我揮動了流紋長袖,繞起滿殿淡黃宮紗,飛旋著身子點足翩舞,一時躊影如春,恍惚中,我此刻只把自己當作了被困在這暈黃天地間掙扎欲飛的蝴蝶。
半開的窗扇偶爾吹進寒風來,吹涼了一殿的溫暖,吹散了一殿的濃香,也吹得我寬長的衣袖縵飛輕揚,廣袖似雲煙 ,輕拂紅塵,再見如陌。偶一回頭時,發上的紫色錦帶驀然鬆開,青絲纏繞眼眸的剎那,他的笛聲漸漸停歇……
「啪」一聲宋玉笛猝然落地,我收臂斂足,凝眸瞧著薄紗宮帳之後,那無力地慢慢倒上軟塌的黑色身影。
「夷光……」他不甘地呢喃了一聲後,雙眸最終還是閉上。
我怔了良久,方輕步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宋玉笛放入他的手中,無奈苦笑道:「對不起。我不能再欠你的了。這個……也是無顏不能回來的原因。剛才……你誤會他了……」
我嘆了口氣,伸手從他懷中取出穆侯的金令,重新束好了長發,掩門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