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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垂眸淺笑,道:「是,早該想個更好的假話的。」

    「你是聰明,但可惜不慣騙人。你眼睛裡的傷感和愁離,是藏不住的。從剛才一見你,我就知道不妥了……」說到這,他忽然手上一用力把我拉到他懷裡,輕聲道,「楚桓,他到底要你的什麼?」

    我嘆了口氣,無所謂地笑:「他見不慣我快樂得意的模樣,所以就不想再看見我了唄。不過後來他倒是發了絲善心,憐憫我年少,許我再笑五日。」

    晉穆的身體慢慢冷下來,他低了眸看我,目光犀利如刀鋒:「他敢要你的命?」

    我抬眸看他,笑道:「他本不屑,是我費盡了口舌才換來的。」言罷,我伸指遮住了他的眼,道:「不要怪他。你心裡最清楚,這樣的仇恨不值得。若值得,早些年你就已送了意到楚王面前了。」

    晉穆咬了唇不說話了,待他臉上青白的顏色漸漸褪去後,他揚手拿下我遮在他眼前的手指。再低眸時,眸光雖輕寒,卻再無嚇人的凜冽。「五日可做很多的事情,你放心。」他淡淡道,眼睛直視前方時,眸間隱隱流轉著讓人難懂的晦澀。

    我揉了揉眉,低笑道:「算了。若他真的能允諾,我即便死了,也甘心。」

    晉穆不答,只驀地一挑眉,回眸看著我,轉移了話鋒:「那這五日……」

    我垂下頭,從懷中取出鳳配遞到他面前,輕聲道:「對不起。」

    晉穆怔了怔,隨即放下纏在我腰間的胳膊,冷了聲道:「你以為我晉穆送出去的東西還會要回來?你若不要,扔到這湖裡也成。」

    扔到湖裡?我想起那夜在觀鏡台被他扔飛的玉笛,沒來由地心中又是一痛,忙收回了手緊緊攢住了玉佩,生怕他再次興起「填湖」的興致。

    靜默片刻後,他忽然又伸手握住我攢緊玉佩的手,淡聲道:「你既不捨得扔,那就帶好了這玉佩。下一世,我會帶著龍佩來找你;下一世,在遇到執龍佩的我之前,什麼男人都不要看,什麼男人都不要愛,只許等我!」

    我蹙了眉,莫名而又不解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輕聲命令:「把眼睛閉上。」

    雖然困惑不已,但在他面前,向來是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得對著幹,於是儘管納悶,我還是乖乖地閉了眼。

    眸上一熱,溫軟的感覺輕輕在我眼皮上掠過。

    他的唇?我驚得睜開眼瞪著他,臉上一紅,心裡卻沒有惱。

    我欠他的。

    「從此下一世,你的眼裡只會有我,」晉穆笑,起身拂了拂衣袖,道,「這五日你隨他去吧。既然要笑……他會是那個能讓你從心底里感到快樂的人。」

    我站起身,不禁有些侷促:「你……」

    「這一生你負了我,下一世,你要記得償還。」

    晉穆長笑轉身,金色的衣影漸隱在淡黃的宮燈光暈下時,視線模糊的我,唯看到了那在夜色中隨風飛揚的如緞黑髮……

    出宮並不似想像中那般困難,無顏安排得天衣無fèng,我只要從容淡定地走出那堵宮門而已。

    兩人去山下的齊國軍營牽了坐騎,無顏領著我一路東馳,經過曲阜時,我順便去行宮接出了藥兒。

    「為什麼要帶她?」無顏皺了眉問我。

    我側了眸打量他許久,奇怪道:「堂堂豫侯,齊國公子,你會家務操勞?」

    無顏笑:「據聞這些都是為人妻子該做的事。」

    我臉紅,側眸嗔道:「誰是你妻?不許胡說。」

    無顏勾了眸子盯著我看,笑容古怪得似是欠揍:「你要是不願嫁我,還會跟著我走?分明是口是心非。」

    我聞言抽了馬鞭揮向他,惱火:「閉嘴!你再說我就扭頭回去了!」

    果真是欠揍,我這一鞭揮過去,他再也不說話了,只得意笑了兩聲,夾了夾馬肚子,風馳似練般閃開了。

    藥兒與我同乘一騎,此刻見我們這般鬥嘴,不由得抱著我笑得歡快:「就知道公子是喜歡公主的,公主也是喜歡公子的,奴婢早看出來啦!」

    我嘆嘆氣,笑容間的苦澀唯我一人知道。

    無顏……

    帶走藥兒,只不過是我想找個能照顧你的人而已。若我五日後不告而別了,好歹還有個人能幫我看著你,不做傻事……

    情深不悔

    無顏與我的坐騎皆是日行千里的神駒,一夜快馬加鞭、追星趕路,待天際剛蒙蒙露出一絲金色霞光時,無顏帶著我和藥兒到了一處清幽寂寥、只聞山鳥叫聲的深谷。

    公子無顏愛竹,他選的地方,果然是滿山皆種修竹,纖影婆娑,入目凝翠。偶有谷風隱隱吹過,綠枝舞動時,竹葉沙沙作響,青竹之氣繚繞在整座山谷間,讓人神思明慡。騎馬淌過谷間小溪,直到行入山谷深處、竹林之後,才看到他說的「家」。

    竹居三四間,位在半山腰上。看上去雖不至於簡陋,但絕對與公子無顏一貫奢華的喜好毫不相干。

    我下馬牽著韁繩左右前後看了又看,心中困惑時忍不住橫了眸瞥眼看他,懷疑:「你不是從不願委屈自己的嗎?怎麼轉性轉得這麼快?」

    無顏不答,栓好馬後轉身笑看著我:「你喜歡就好。」

    我揚揚眉,微微側過了臉,既鬱悶又心虛:「我什麼時候說喜歡了?」

    他走來拉住我的手,一邊帶著我往竹居里走,一邊笑得肆意張揚:「我喜歡的,你自然會喜歡。」

    我聞言無語。

    走近竹居後,才知道何謂死性不改。廳裡面,是紅色錦緞鋪成的地,雪白玉石砌成的牆,碧玉茶具,寶石鼎爐,紫楠木桌,窗口懸著天青鑲金絲的紗帳,屋與屋之間皆隔著層層重重的絳雪輕軟帷帳……滿眼滿目,沒有一絲遜於宮廷的地方。

    我剛回眸瞪了眼要問他時,他已笑著伸指掩住我的唇,道:「本公子就算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你。」

    我抬了胳膊打落他的手,蹙眉問道:「這竹居不是一時半刻建成的……你什麼時候有這打算的?」

    「什麼打算?」他挑了眉笑嘻嘻地摟住我,垂首瞧我時,深湛的眸底掠過幾絲細微卻又狡黠的光芒,擺明是明知故問的戲謔。

    我閉了口不說話了,一時有上當被騙的挫敗直竄腦海。然而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底緩緩升起的那能迷惑死人的甜蜜,堵住了我的口,蒙住了我的眼睛,心甘情願就這樣讓他一直緊緊地抱著。

    收拾好屋子,去鎮上買了要用的東西,不覺天色已晚,垂暮晚霞流光似錦,映紅了谷間溪水、青青竹林。

    第一日居然就這麼輕易地不見了……我站在窗口盯著天邊霞光,恨不能拽住日光的影子讓時間永遠停留在白晝。只是愈在乎時間的長短,它偏偏流逝得愈快。眼見紅霞漸消、而夜色漸染,我懊惱無措地嘆口氣,抓著窗欞的手指不由得狠狠用力,用力到指尖青白、隱隱作痛,我卻似渾然不知覺般依然痴痴站立。

    「你在擔心什麼?」身後忽地傳來無顏清冽的聲音,有些溫暖,又有些冰涼,聽得我心中那股難以平靜的心緒更加作祟不安。

    我回過頭,訕訕一笑:「我怕王叔找不到我們,一定會急瘋了的。」

    無顏走過來抱住我,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我垂至腰際的發,淡聲道:「你不是給父王留了信?他一向寵我疼你,會再寬恕容忍我們一次的。」

    我苦笑著嘆了口氣,依在他懷裡不做聲。

    「何況……」他低頭認真地看著我,細長漂亮的鳳眸里那清淺流轉的光澤在此刻尤是動人,「你既然和我出來了,既然已決心從此隱居山谷,那就不要再管那些煩心的事了。若你放不下,你就不會快樂;若你不快樂……」他擰了眉笑,輕輕道,「那我會很自責,也會遺憾。」

    我心中一慌,忙伸手抱住了他,口中急道:「不是的,我很快樂。」

    「真的?」他低聲一笑,俯首吻向我的眉間。

    我點頭,閉上眼睛,用心感受著他的懷抱、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啟了唇慢慢道:「是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一輩子難求的快樂。」

    聲音雖輕,卻是字字堅定,字字不悔。

    他欣慰地笑了笑,只緊緊抱著我,卻不再說話。

    眼前的這個人是如此地了解我,我的一個嘆息一個眼神總是能輕易被他猜透看穿……我依偎在他懷裡靜靜地想:如若自己再這般傷感這般心神不定,聰明如他,一定會發覺出我的不妥……

    於是心中縱使再酸苦,我還是藏去了臉上、眼裡所有的愁色,再抬頭時,巧笑嫣然。

    要用五日彌補一生,似乎真的很難。

    竹屋只有一間房,晚膳後,藥兒抱著被子睡在了廳里的軟塌上,將房間留給了我和無顏。

    梳洗過後,我怔怔地站在房門前,濕潤的鬢角被谷間夜風吹得一陣寒凝,凍得我不禁一個激靈。抬了手想要掀開那層層迭迭的絳雪帷帳,幾次三番,卻又無端端地紅著臉垂下了手,心中忐忑非常,一時不辨是喜還是哀。

    等終於鼓足了勇氣撩開了紗帳進了房,這才發現無顏早已躺在榻上睡著了。房裡面搖曳的燭火穿透了細緻紋路的燈罩,照得滿室皆飛散著蝶翼般的媚惑燈影。一室溫如春,牆角的暖爐裊出不絕的輕煙,將整個屋子都薰繞起一股子濃郁的瑞腦香氣,腹鼻直入人心。

    我移步靠近了塌側,低眸細細看著榻上躺著的男子。許是累了一日一夜的緣故,無顏此刻的睡容難免顯出了些許的睏倦和散懶。凌亂燈影投上他的臉側,淺淺的斑斕光暈,一時襯得那張俊美無雙的面龐愈發地妖嬈動人。

    見他已睡著,我心中一動,忍不住大了膽子坐上塌側,伸手在他臉上慢慢地勾勒著他安靜的睡顏,一點一點,想要透過這般輕輕的觸摸將他的樣子深深刻上自己心頭,永不相忘才好。

    睡夢中的他,飛揚的劍眉舒然展開,長而墨黑的睫毛罩下時,在眼皮上留下了淡淡陰影,鼻子挺直端正,鼻息輕微悠長,指尖掃過他的鼻端時,有溫暖的感覺撲上我的手心,挑起了一股撩人心的誘惑。還有他的唇,分明睡著,卻偏偏上揚三分,帶著說不出的邪肆媚惑……

    指尖一緊,我還在發愣時,卻見榻上「睡著」的人已握住了我的手並正遞往唇邊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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