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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午後的陽光很暖,我愜意地躺在軟椅上看著晉穆送來的地圖,本要細細研究時,眼皮卻不爭氣地耷了下來,困意一起,我稍稍掙扎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昏昏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我夢得好時,耳邊卻響起了輕輕的呼喚聲:「公主,醒一醒。」
這聲音溫柔又熟悉,聽得我情不自禁睜了眸。
「爰姑。」我笑著看她,神色平靜,沒有一絲驚訝。
看來我扔在「楚王」案上的錦囊,那人已經看到了。
於是不待爰姑開口,我已一笑起身,隨手拉了拉微皺的長衫,輕聲道:「爰姑帶路吧。」
片刻後,爰姑已領著我到了在這座行宮可稱得上是一處角落的地方。說是角落,不僅僅是因為它挨近宮牆,更因為眼前的小樓淡雅樸素得與宮裡其他的建築大相逕庭,仿佛是一處早被遺棄的旮旯。
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有著尋常人家的門扉木籬,有著普通但絕不落俗的花糙。樓兩層,青色的檐,雪白的壁,每個窗口都飄曳著淡綠色的窗紗,台階石造,樓階木製。院裡很安靜,安靜得只聽見爰姑和我上樓時踩在木板樓梯上的「噔噔」聲響。
房門開著,爰姑拉著我進去坐下,給我倒了一杯茶後,她轉身步入了重重懸掛的帷帳之後。
帷帳飄動,她進去後,屋內就再沒了聲響。片刻後,有人撩了帷帳出來,卻不再是爰姑,而是一個身著寶藍錦袍的貴公子。
來人容貌並不陌生,和我見了十八年的那張俊臉相似七分,只是無顏眉眼間的宛轉風流,在眼前這人的臉上轉變成了冷酷和疏離。
縱使神色本就漠然,但他看見我時,還是慢慢地笑了。他的眼神很純粹,笑起來時,鳳眸里隱隱流動著清澈似水的波紋,能讓人一眼看穿他心底此時的歡喜。
我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我該稱呼你什麼?楚公子?還是荊俠?」
「聶荊!」他輕笑,上前拉著我的手,開口說話時嗓音依然淡淡,「走吧,父王在裡面等你。」
我輕輕地把手掙脫開,揚了眉笑:「請楚公子引路。」
他愣著望了我片刻,臉上笑容漸漸淡下,嘆了口氣,道:「我是無心騙你的。」
我點點頭,笑容依舊:「我知道。我不怪你。」
他不說話了,轉身再次撩開了青色帷帳。我站在原地思了片刻,腳步一抬,跟隨他身後入內。
帷帳八層,進入到最裡面時,白天的日光已被滿室的燭光所代替。
室里清香陣陣,桌上、案上、茶几上處處擺著青瓷花瓶,裡面養著花開正盛的臘梅花枝。看上去很簡單的書房,看上去很清慡的布置,還有一個看上去似是行動不便、背對著我坐在楠木輪椅上、黑衣金冠的男子。
爰姑正站在那黑衣男子身旁,見我進來後,她忍不住低了眸,臉色微微一紅,伸手推了那輪椅轉向我,口中輕聲道:「桓,公主來了。」
轉身過來的男子看著我微微點了點頭。
我笑了笑,上前揖手,道:「夷光見過桓公。」
眼前的男子,也有細長迷人的鳳眸,也有俊美無度的容顏,唯一與無顏和聶荊不同的,只是歲月滄桑在他那白皙得略顯病態的肌膚上留下的細緻紋路。
他望著我,臉上笑意溫和優雅,徹黑似夜的眸光藏在深深的睫影下,顯出波瀾不興的淡定從容。但仔細望幾眼,我這才驚然發現,由那深邃而又悠遠的眸底里透出來的,不是凌厲威嚴的霸氣,而是略帶淡漠清冷的悲苦。
「無須多禮。夷光公主可以坐下說話。」他輕聲一笑,嗓音輕滑似水,柔軟如風,聽入耳中時,自有讓人沉迷的誘惑。
我也不答,只定睛看著他指間握著的錦囊,笑道:「桓公看過我的字條了?」
桓公輕凝了眸,神色間稍稍流露出一絲疑惑:「寡人沒有想到,原來齊國公主居然也對夏宣公猝死之謎如此感興趣。」
我抿唇而笑,道:「怕桓公肯見我的原因不僅是因為夷光對宣公之事的興趣,而是因為夷光在錦囊里的留言將那謎一不小心給猜對了吧?」
桓公笑,伸指從錦囊中拿出那張寫滿字的絲帛後,低眸掃了一眼,道:「你猜得對不對,這暫且難說。只是你說七月七日在長生殿上殺了宣公的人是寡人?這……未免有點可笑,」言至此,他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膝蓋,苦笑道,「即便寡人有心,卻也身有疾而力不足。」
我垂了眸瞧著他的腿,也不說話,怔怔望了許久後,我忽地揮掌拍向他的小腿。
眼前藍影一閃,轉瞬的功夫而已,便有人擋在了我身前。聶荊皺了眉看我,面色微有不悅,道:「你要作甚麼?」
我莞爾一笑,道:「證明你的清白。」
「父王不會是冒充我的那個人。他的雙腿已癱瘓了十多年了,遍尋天下名醫卻不得治。你別胡鬧了。」聶荊低喝,順帶拉著我退後三丈,遠離開他的父王。
我眨眨眼朝他笑,搖頭嘆道:「我沒胡鬧。」說完,我轉眸看向桓公,笑道:「那銀針已入了桓公的經脈,不知您感覺如何?」
桓公笑得一如既往地溫和,只微挑了眉,道:「寡人腿癱多年,早已沒有任何感覺。」
我揚了眉正要再說時,站在他身邊沉默已久的爰姑卻突然開了口,淒聲道:「公主,桓……他是真的站不起來了。」說話時,她望著我,神色誠懇痛惜,眸光晶瑩,已泛出了點點的淚花。
我蹙了眉,掙脫開聶荊拉著我的手走到她身旁,幽幽嘆了口氣後,揮袖拂上她的面龐。
「公主?」她驚覺著出聲時,只叫了這兩個字,眼眸便已乖乖地閉上,身子一軟,倒在了我懷中。
「無爰?」桓公伸手想拉過她,我卻轉身將爰姑平放在了一旁的軟塌上,低聲道:「桓公不必擔心,她只是要睡一會而已。」
「為什麼?」桓公一笑,問得平靜。
我回頭對著他笑,道:「爰姑是真心愛您。我不願見她傷心。」
桓公望著我眸光微動,淡聲道:「公主這話何解?」
我不答,只瞅著他的膝蓋笑得嫣然:「這銀針流竄在楚王的經脈中,若半盞茶的時間您不起身活動活動的話,到時候,這腿怕是真的要廢了。」
桓公不說話了,抿緊了唇看著我,笑意越深時,室中的氣氛越是帶著一股冰涼的詭異。
時間在沉默中慢慢逝過,相互凝望良久,他的眉終於不能自抑地微微一擰。
我咬唇笑道:「不過就是個殺人之罪而已?桓公乃一國之王,即便是在夷光面前認了又有何礙?還是,您當真不想要這雙腿了?」
桓公的臉頰已微微透出了嚇人的青色,然而他還是笑得輕快,道:「好個聰明而又心狠手辣的女娃!東方莫那傢伙果然教了個好徒兒啊!」語畢,不等我再開口,他已拍掌按著輪椅的扶手,一躍而起旋身飛轉了幾圈後,穩穩站在了我面前。
聶荊面色一白,驚道:「父王你的腿……」
桓公揚眉,笑:「寡人的腿疾已被夷光公主治好了。」
我聞言揉眉,只得抿了唇笑,心道:莫不是天下君王都愛撒謊唬弄人,瞧他這般鎮定得若無其事的模樣,倒真的讓人分辯不出來他話里真幾分,假幾分。
聶荊果然一愣,目光定定地停在桓公身上看了一會兒後,突然不說話了。
看來,老狐狸的兒子再笨也笨不到哪裡去。我瞥了瞥臉色愈來愈差的聶荊,心裡一時不知是同情得多,還是悔得多。
「你先下去。」桓公回眸吩咐聶荊。
想來是早習慣了聽從命令,聶荊沒有片刻猶豫,轉身便走。
與虎謀皮
我笑望著聶荊離去的背影,道:「看來桓公還是很愛你這個兒子的,讓他知道得越少,越能成全他心中那份對你完整的父子情。」
桓公笑而不答,只轉移了話鋒道:「女娃兒不要太得意,你雖能證實寡人是裝疾,卻也不能說明殺了夏宣公的人就是寡人。」
「是,」我點頭笑笑,攏指由袖中取出晉穆給我的竹簡遞到他面前,道,「若加上這個呢?」
桓公低了眸匆匆一掃,再抬眸時,眸光深湛若幽潭,嘆道:「怎麼找到的?」
「朋友送給我的。」我想起晉穆,想起他做這事的凌厲之速和輕鬆之態,不由得用了「送」字輕巧掩蓋過去。
桓公不語,忽地拿了竹簡靠近燃燃燭火。
我笑看著他的舉動,不阻止,也不著急。
桓公橫了眸笑:「若燒了它,你手裡可就沒別的證據了!」
「我本沒想讓它存在世上。您燒了也好,省得我麻煩,若被惠公知道了,他定會說我沒了規矩,亂插手別國的家事。」我嘆息一聲,笑得無謂。
桓公不再遲疑,將竹簡點燃後,隨手扔在了地上。
「說吧,女娃,要求什麼,但說無妨。」他低笑著,轉身坐回輪椅,容顏清冷,又恢復了淡定落寞的姿態。
我微微皺了眉,不滿:「不准再叫我女娃。」
桓公失笑:「東方莫那傢伙難道不是這麼叫你的?」
「那不一樣,他是我師父,」我較真地糾正他,更加不悅,「而且師父只喜歡別人叫他神醫或者東方大夫,最忌諱別人直呼他的名字。」
「哦?是嗎?」桓公揚了唇,若無其事地笑。
我也不再理他,只看了看躺在那渾然不知的爰姑,道:「是不是無論我求什麼,楚王都會答應?」
他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言詞突然沒了先前的慡快,道:「先說了再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清聲道:「不要認無顏,讓他留在齊國。」
桓公皺了眉,似是心痛難以割捨的模樣:「可是他是寡人的兒子。」
「他既是楚國人,你當初就不該把他放在齊國。」我涼了聲,沒好氣地頂回去。
桓公笑意深深,看著爰姑,道:「可他娘親是齊國的人……」
我看著他望向爰姑的目光,腦中忽地念頭一閃,不禁失聲叫道:「是你!傳說中的那個楚國刺客,原來就是你。」
桓公眸光微微一動,不動聲色道:「什麼?」
我冷笑,凝了眸子,緩緩道:「齊國宮廷一直有個傳說,傳說中,在二十多年前,有刺客自楚國邯鄲奉命來齊刺殺我的祖父,並意圖在一次宮宴上動手。只是可惜,那次宮宴上,他不僅刺殺未果反而失手被擒,從此淪為了階下囚。只是不知後來由於什麼原因,一年後,那刺客竟搖身一變做了齊國的大將軍,還娶了一位美貌絕色的宮中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