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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即便是看慣了譽甲天下齊國宮廷舞的我,此刻不禁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刻也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眼光。
「真的很美。人美,舞更美。」我微笑著驚嘆。
身邊的晉穆輕聲笑了笑,道:「是不錯……只不過,我倒是見過比這更美的舞,還有比她更美的人。」
「是嗎?」我隨口應著,心底里其實根本就不信他說的話。
晉穆但笑不語,只微微嘆了口氣。
曲落舞終,明姬緩緩走下金牡丹,對著王叔和梁僖侯欣然一拜,嬌聲笑道:「明姬獻醜了。」
王叔撫掌大笑,道:「明姬公主不必謙虛,這是寡人生平見過的最美的舞。想不到啊,天下最善舞的人居然不是出自齊國的宮廷,而是梁國的小公主。不過,」王叔呵呵一笑,話鋒一轉,溫華的眸子間驟然添出幾分喜色,「明姬公主嫁給我兒後,可就是我齊國的人了!還是一樣!一樣!哈哈……僖侯,你這個女兒,咱們齊國宮廷可是要定了!」
梁僖侯含笑點頭,伸手捋了捋三寸飄髯,眼眸看向明姬時,眸間滿是讚許。
明姬轉身看了看無顏,微微一笑後,突然回頭望向我。在她揚眉笑時,嫵媚動人的大眼睛裡頓時多出幾分讓人難以明白的熱絡:「久聞夷光公主善舞知舞,明姬剛舞了這一曲,不知夷光公主是否有雅興能親身向明姬指教一二?」
這……這話什麼意思?我眨了眨眼,心裡實在是琢磨不透「親身」、指教」這兩詞的含義:她的意思莫不是叫我也跳一遍她剛剛的舞?到底是哪個莫名其妙的人說我善舞知舞的?太捉弄人了吧,我只是看舞有些挑剔,順便從前的從前,能夠和著湑君的笛聲揮一揮袖子而已……
我暗自咬了唇思索,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而她似乎能看穿我的心事一般,掩袖笑道:「夷光公主不必驚訝,明姬早聽湑哥哥說過,夷光公主的舞姿才是世上最美最動人的舞。明姬一直盼著有一日能親眼見到,不知夷光公主今日能否讓明姬一了夙願呢?」
等她語畢,席間大半的人都發出了原來如此的恍然感慨聲。
我揉眉苦笑,心想:原來這個「齊大非偶」的糾纏從未遠去,說不定當真要似鬼如魅般纏我一生。
正定了定神要開口回她時,王叔卻在我之前先穩穩地出了聲:「怎麼夷光善舞嗎?寡人為何不知絲毫?明姬公主,湑君當真說過夷光善舞知舞嗎?寡人都不知的事情,他卻能知道?是不是……其中你聽錯了?若說有我齊國第一舞姿的,該是一直陪在夷光身邊的爰姑才是。」
我聞言吐出口氣,心情大松。
明姬的臉色微微一變,臉頰上嬌艷的紅霞緩緩褪去,唯落下點點的粉紅。這樣淡雅的顏色,顯得那個明玉般高傲的女子神色間多出了幾分動人的超脫。只是看在我眼中時,心中再沒有初遇時將她驚為天人的青睞。
「可能……的確是明姬聽混了。明姬冒犯,還請夷光公主見諒。」她對著我微微頜首。
我笑了笑,淡聲道:「無礙。承蒙明姬公主錯愛,夷光有愧。」
言罷,也不再聽她和王叔接下去寒暄客套的話,低了頭倒了一杯酒飲下。
藥兒說對了,或許我真的不喜歡這梁國的明姬公主,這個將成為我二嫂的公主。
沙場三年,無顏早教會了我不必犧牲自己驕傲的自尊和珍貴的生命去換取那些讓人覺得可笑而又可悲的偽善良。他說過,你的好心,只要留給真心待你的人和你深愛的人就好……
再抬頭時,明姬已坐在了無顏身旁,兩人正低笑輕語,看上去面色款款而深情。
我依然微笑,笑得待看到無顏輕揚的唇角漸漸僵硬後,我抿抿唇,起身悄悄出了清儀殿。
晚間的觀鏡台比白日更寒,銀碎的月光灑在蕩漾的湖面上,照亮了那一圈又一圈的連綿波紋。冷風一絲一縷鑽入我單薄的裙裳,可是我卻並不覺得涼。被這樣的風肆意吹著,反而有種暢快的心安。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雖然沒聽過幾次,但我卻覺得熟悉,或許,是那晚在晉國安仁殿的「撞鬼」經歷太悚人驚魂而以至於刻骨銘心了。他沒說話,身後傳來的只有悠悠揚揚的笛聲。
「原來那夜在洛仙客棧擾人清夢的人是你。」我回過頭,對著明月下吹笛的人笑得歡快。
晉穆此時已摘了面具,俊逸帥氣的容貌襯著金衣長袍,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難以言語的高貴和優雅,看得我仿佛從未相識般又是一怔。此時的晉穆,全身上下已沒有一絲那日在安仁殿他穿黑衣時張揚放浪的影子。
我相信,這樣的他,才是那個位高權重、身份尊貴的晉國穆侯的真正面目。
他對我的話不置可否,只緩緩放下唇邊那支假的宋玉笛,拿著它輕輕敲打著自己的掌心,笑問道:「剛才為何不答應明姬公主的請求?」
我噗哧笑出聲,伸指點點自己,道:「你是說讓我去用自己的爛舞技去襯托她舞姿的美好?這種傻事我才不干!」
「若我要求呢?」問這句話時,他眸間流轉著一種異樣的光彩,唇角輕揚,笑意深深。
我揉眉,苦笑:「什麼意思?我沒騙你,我可真的真的不會跳舞。」
「你不必苦惱,只要閉上眼睛,什麼也別想,細細地聽我這首曲子。」晉穆含笑望著我,眉眼笑意分明看著清雅,卻偏偏帶著一股能誘惑人的妖嬈。
我撇撇唇,點了點頭,滿是無謂地閉了眼睛。
曲音繚繞時,輕輕裊裊下,竟是剛才明姬跳舞的音樂。我咬了咬唇,違背諾言睜開眼瞪他,惱道:「鬼面人,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他皺了眉,驀地止住了唇邊緩緩吹入笛孔的氣息,明亮的眸子似被什麼罩住一般,倏然添上了一股說不出的失落和憂愁。
他淡笑,低聲開了口:「都不見了……究竟是什麼,把你身上的快樂和恣意都帶走了?五年前我在金城宮牆外的菘山上遙遙地看到一個明彩紫衣的少女在楓林里翩翩起舞,她的笑聲明亮清脆,她的笑容嬌嫵純淨,她的舞姿,無拘無束,無謂無求,旋轉在陽光下時,身旁流轉的光華能讓驕陽之芒也情願為她失了顏色。」
我靜靜地聽他說,笑容依舊,心口卻一下子痛得讓我忘記了呼吸。
以前的以前嗎?那時的我什麼都有,那時我的笑,自然能夠快樂和恣意。
之後的之後,及笄那日,有些珍貴的東西突然間不見了。留在我身邊的,唯有那依然讓我感覺溫暖的親情。
可是到了現在,我怕連那最溫暖的親情都要失去了。什麼時候它慢慢轉變成了那些看上去可以讓自己覺得幸福快樂的東西,它是那麼地迷惑人心,又是那麼地擾亂人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無論我怎麼伸手,都永遠不會拿到。因為,我心裏面最想要的,是那個人一切都好。
至於將來……
我嘆了口氣,微微揚了眉,心口越痛,我越是昂著頭笑得嫣然。
晉穆望著我半天,忽地勾眸一笑,揚手一揮將玉笛扔到了我身後的湖中。
我不再笑,而是驚訝而又震驚地看著他,一時心疼死了,咕噥道:「你不要可以送我嘛!莫非瘋了不成,你知不知道這玉笛有多……」話音一頓,我突然住口不說了,想起贖玉佩的錢是二哥給的後,這才覺得貌似心疼的本不該是我。
晉穆笑:「你既然有真的宋玉笛又何必稀罕它?我要給你的,定是世上絕無僅有的。」
我想起龍鳳玉佩的事,不禁咬了咬唇,悻悻道:「你是說那個該死的、見鬼的、可以窺見人心的玩意兒?」
晉穆搖頭,眸間露出一絲不屑:「玉佩再有靈性也是死的。宋玉笛再珍貴也是死的。而且它們可以傳千千萬萬年,被許許多多的人擁有,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將來會給你的,定是活生生的,且只能存在於今生今世的。」
這話怎麼聽怎麼都覺得詭異,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問他:「難道你要送我什麼動物不成?我喜歡狐狸,不咬人的狐狸。」
晉穆皺眉,語氣倏地有些冰涼,緊繃的臉色更帶著一分莫名其妙的較真:「什麼都可以送你,就是不送狐狸給你!」
我微微一笑,點頭:「好吧,那你要送什麼?」
「等你嫁給我再說。」他眨眨眼,故意賣關子。說完話後,還特地側過了身,留給我一個修長而又不能看出任何明堂的背影。
我也習慣了他的神神叨叨,於是不再問,只道:「那就以後再說。不過,我現在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
他不耐煩地插嘴打斷:「直接說就是了。」
於是我也不廢話,直接挑明我要找他的意圖:「我想知道夏國已廢君王,也就是意的大哥公子珩的所有情況。」
晉穆轉過身看我,懷疑:「打聽這個作甚麼?」
我挑眉,學著他裝神弄鬼,故意板著臉做出高深莫測的模樣,正色道:「拿它去和一個人做談判的條件。」
晉穆望著我,唇角一彎,面露淺笑時,目光朗朗似星辰。
「我明白了。」他笑得了悟。
楚丘之行
兩天的時間看似短暫,但要辦好一些早在計劃中的事,還是綽綽有餘的。比如,從晉穆那得到關於夏廢王----公子珩的所有資料;再比如,能夠讓我想好足夠充分的理由央求王叔也帶我一同去楚丘。
兩天裡,無顏和明姬出雙入對,晨曦時賞日,垂暮去觀霞,花前飲美酒,靜夜思人圓……想來如今這公子風流、美人多情的畫面已成為每日行走行宮的人都會看到的風景。風景之美,一顧驚艷,再顧動人,三顧……
三顧如何我不知,因為我只看到一次、並遠遠瞧了兩眼後便從此不願再出寢殿的門。只是那小丫頭藥兒倒是好管閒事得緊,每日每時,有空沒空,都得跑到我身邊嘰嘰喳喳地稟告一番:無顏公子今日又帶明姬公主去哪裡哪裡了,誰誰看見了,他們做了什麼什麼了……故事之冗長,敘述之紛亂,聽得我連最後一絲脾氣也沒了,只知道整日抱著晉穆讓人快馬送來的竹簡發呆。
這並不短暫的兩日啊,有時竟讓我覺出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不過不管怎樣,我儘量抿著唇讓自己開心地想:時間流逝得再緩,慢慢地也總會過去的,歲月悠長,總有一日會讓我厭煩麻木了這苦不苦、酸不酸的滋味,然後就……風清雲淡,當作一切都未發生過。那個人,還是二哥。只是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