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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他失了聲,凌厲的目光穿透黑色的綾紗落上我的面龐,肆意中,有著讓人不由自主低眸逃避的兇狠。
「不許這麼看我。」我側過臉,冷冷道。
「不過是個公主,我憑什麼要聽你的!」他重重一哼,口氣壞得堪稱惡劣。
我咬唇一笑,點點頭,再嘆:「自然。你是楚客荊俠,當然不必聽從齊國公主的命令。」
「你!」他高了聲,似要怒,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一移,黑色的綾紗罩上我的臉,周身散發著迫人的寒氣,那高出我甚多的身材在此刻更是露出了凌人囂張的氣勢,頓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抬眸看著他,心中不禁又惱又氣,冷道:「你還怒?不要忘記,你隱瞞自己的身份欺騙了無顏這麼多年。一個刺客,藏在東齊豫侯身旁這麼久,動機不得不讓人亂猜……」我抿抿唇,橫眸,「你還騙了我。不過本宮念你兩次救命之恩並不願與你計較過甚,今後你若不加害東齊王族,那我與你還可是朋友。」
他沉默不語,綾紗下那目光漸漸軟了下去。「朋友?」他囁嚅。
我垂眸笑了笑,解釋:「之前我偷看了綾紗下你的樣子,以為你是我二哥才對你……」我遲疑,餘音不語,只伸手推了推他,心中著急,「我當真有要事要找二哥,先……」
話未說完,他卻悶哼了一聲,後退的步伐竟被我這一推而略微踉蹌。他伸手按上了胸口,重重咳嗽了幾聲,斗笠稍稍一抬對向了我,卻旋即又低了下去。
我看著他,腦中這才想起他胸前的重傷,指尖不自覺地顫了顫,忙走去扶住他,愧疚:「抱歉,又觸痛你的傷口了。」
離別不過半月的時間,他的傷當然不可能已經痊癒。
他卻搖頭,道:「無礙。」
我撫著他的背,待他咳嗽平歇後,我輕聲問:「奇怪,你傷還這般重,你的妻怎地放心讓你出來遠行?」
聶荊身子一僵,道:「我的妻?」
這語氣古怪困惑,聽得我心疑。「那個驛館照顧你的綠芙啊,不是你的妻?」
綾紗下笑意輕輕,些許透著些無奈和溫柔,聶荊道:「是她。她是南宮,不叫綠芙。」
這名字聽得我腦中思維有了瞬間的停滯。
南宮,莫不是夏國的小公主南宮?
當初聽說夏宣被刺後,夏國國亂,夜覽帶著兩個妹妹南宮和絳蓉離開了鳳翔城,後行蹤天下不知。
思了一會,我回眸看了看他,蹙眉,低聲道:「你是說她不叫綠芙,而是南宮?」
「嗯,你既然知道了荊俠,也自然會知道南宮。」他輕聲一笑時,綾紗微微晃了晃。
「那你今日入宮是為了……?」我隱隱猜到了幾分,卻還是問了出來。
聶荊嘆息了一聲,慢慢道:「意今日成親,我幫南宮給她大哥送婚慶的禮物。」
我斂眸想了想,奇怪:「她為什麼不親自送禮來?她既陪在你身邊便不可能讓意知道,意或許一直在尋她。」
聶荊默然,斗笠微微一斜,避開了我的眼光。
我眸光一動,忍不住彎唇:「莫不是為了你,她才故意失蹤這麼久的?」
聶荊依然無言,靜默中,他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心神一動明白過來,口中笑道:「南宮果然情深義重,為了你居然不顧殺父之仇。你可不要負了人家。」
「夏宣公非我所殺,」他急急辯了一句後,忽地聲音一頓,嗓音漸漸放低,「南宮她明白。」
我聞言凝了眸,唇邊笑意一涼,心中暗暗思索:既然南宮知道聶荊不是殺夏宣公的人,為何她又不來跟意解釋?而且在整個晉國都在視聶荊為敵的時候卻讓他來送賀婚之禮,難道她就不怕他有危險?還是,她另有苦衷?畢竟從她對聶荊的關心和態度來看,他的確是她的心之所系……
「楚公子沖羽來了晉庭,晚宴時你要當心。」
正當我想得入神時,耳畔突地響起他淡淡的聲音,驚得我眼皮一跳。
我轉眸一看,卻不知他何時走來我身旁,正低了斗笠對著我,綾紗里光華隱動的眼眸中似含擔憂。
我的心微微一動,不自覺地垂下眸。
「我要當心什麼?你才要當心,別被人家捉去做新婚的彩頭!」
言詞雖厲害,顧慮卻也不假。
說完後,我再未看他一眼,轉過身子,離開。
早知今日不太平,卻沒想這才是「好戲」的開頭。
面具之後
由太液池回興慶宮的路很好認,沿著雕刻有朵朵蓮花的青磚小道走,順著那鼓樂聲最喧揚的方向,未過片刻,便能看到那百層玉階之上巍峨莊肅的華美宮殿。
一路走去,愈接近興慶宮,人影便愈多。
我腳下匆匆忙忙地行著,雙眼的目光卻流連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那個應該穿著明紫裘衣的風流公子,無顏。
想來那個宮門侍衛笑得也有些道理,連續看到幾個紫衣身影皆是身姿婀娜的美貌佳人之後,我不禁也暗暗變了臉色,心中一陣發涼:眼見天色近暮,無顏卻還遲遲未到,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站在興慶宮台階下,我飛轉眼眸再次瞟了瞟四周,正急得心浮氣躁時,眸光忽地一滯,對上了迎面走來的人群中那個錦衣貴裘、臉上笑意看起來相當豪邁的男子。
楚公子凡羽。
經歷了蔡丘三年的戰事後,眼前這張濃眉大眼的臉龐對我而言已是再熟悉不過,說是相看兩厭怕還是輕的,我和他對面,該是相看兩惱,相看兩恨。似是戰場上習慣成自然的本能般,我剛瞧見他的瞬間,他就嗅了嗅鼻子,像是發現了獵物般陡然抬眼對上我的眼眸。
眸光似鷹,犀利暗沉。
我心中一驚,迅速斂了眸子,側身,神色自若地和站在我身旁、久久喋喋不休討論著妍女和夜覽如何如何相配的兩位晉國臣子言笑歡歡。
身子雖然側過來了,隱約地,我還是能感覺身後有兩道鋒芒刺人的目光糾纏在我的身上,且越來越近。儘管我心中清楚他不會也不敢在晉庭對我如何,但若今晚我的身份被揭穿出來的話,危險或許談不上,但一場不小的風波卻絕對免不了。
我暗暗摒住了呼吸,正準備著待他靠近我便抬步逃離時,耳邊卻傳來了一溫潤清和的笑聲。
我的唇邊不自覺地扯了扯,笑容浮上面龐時,心底卻澀得慌。這一次,即便不去看,只聞笑聲,我已知來人是誰。
「湑君見過凡羽公子。」話語清徐,似夏夜拂上臉的風。
公子凡羽默了片刻,緩緩笑起:「原來是梁國公子湑君。一別三年,久違久違。想不到前一次在齊國遇見時你還是質子,今日再見竟搖身一變,成了一國名正言順的公子了。」
話看著圓滑,卻字字帶刺見血。
我皺了眉,忍不住回頭偷偷瞥了一眼。
霞光下,白衣修長的身影淡佇如初,湑君也不說話,只彎唇笑望著凡羽,眸子徹黑如墨玉,眼底卻帶著夜色的神秘光芒,仿佛看的人微微不小心,便會沉淪其間。
這樣的笑容不卑也不亢,安靜中,猶帶著折攝人心的力量。
凡羽果然愣了愣,臉上的笑容稍稍一變,頓時去了三分鄙夷之色,添上了無盡的熱絡之情。他始終該知道,今日在晉國宮廷里,相比國弱的梁國公子湑君,他其實才是那個最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湑君公子好風度。公子笛藝素來聞名天下,三年前凡羽曾錯過機會,不知今日是否有榮幸能聽聞一次宋玉笛的絕妙美樂。」
凡羽文縐縐說話的調調,還有他粗獷面龐上奇異現出的風雅之色,實在是滑稽彆扭得讓我忍俊不禁。
我咬了唇,趁他不注意時,悄悄往後挪了腳步,隱藏在來往皆密的人群中,先踏上了前去興慶宮的台階。
「昔日在齊國宮廷中,如凡羽公子親眼所見,宋玉笛已毀,湑君或許今生也不會再碰笛……」
淡淡的話語依稀傳來,聽得我上移的腳步猛地一頓。
我回眸瞧了湑君一眼,嘆氣時,心底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不再是愛,不再是恨,不再是怨,也不再是哀……酸甜苦辣皆算不上,剩下的,唯有紅塵過後數不盡的感慨。
我剛要收回視線時,他忽地側眸望向我的方向,微笑時,眉宇清朗。
原來他早看到我了。
原來他是故意拖住凡羽讓我脫身。
我感激地笑笑,對他微一頷首,在凡羽頭扭動的剎那,我忙閃過身重新混入了上去興慶宮的人潮。
剛到興慶宮門口,突然就有人在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驚了一跳,生怕被一些熟人認出,但如今又逃不過去,只得整整神色回眸,正待彎腰揖手遮面敷衍過去時,兩根冰涼的手指已挑住我下藏的臉,迫我抬頭看著他。
入眼處,緋色描金的踞紋錦衣,俊美如玉的面龐,風流縱肆的眉眼,優雅含惑的笑容。
「二哥?」我欣喜,抱住他的胳膊使勁一搖晃。
無顏本抱著雙臂神色輕鬆地看著我,此刻見我這般反應,忍不住輕挑了劍眉,眸光微動:「怎麼,見到我就這麼開心?」
我沒功夫和他開玩笑,一把拉過他走到宮殿的角落,輕語:「我剛得知楚王屯兵在邊境的楚丘。你知道的,楚丘距曲阜僅有帝丘之隔,我懷疑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與晉國相爭,而怕是難咽我們奪回蔡丘的惡氣,想要藉機攻下重鎮曲阜。」
無顏輕笑一聲,轉了鳳眸看向我:「然後呢?」
我皺了眉,低聲:「二哥,我們還是不要參加這宮宴了吧,快馬加鞭回齊國備戰要緊。」
無顏搖頭,依然笑得恣意:「好不容易才來。我才不要回。而且楚王若要攻曲阜,你當我們此刻趕回去還來得及嗎?」
我呆了呆,眼見他這樣無所謂的樣子不禁有些惱:「即便來不及那也得早日回去。你可是都督齊國兵馬的豫侯。」
他突地不說話了,只低眸瞧了我,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可惡模樣。
我瞪了他一眼,踢他:「你到底走還是不走?」
「你不是要見晉穆的嗎?近在咫尺了反而要離開?」他笑了笑抬眸,明彩華燈的亮光鑽入他的眼中,映得他的眸光瀲灩如波。
我最討厭的就是見到他這媚色流轉的眼睛,總是能叫看見的人腦中直犯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