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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大哥,」我喚了一聲算打過招呼後,也不與他寒暄,只直接問道,「你這樣出來沒問題嗎?晉人那邊不會懷疑什麼吧?」

    無蘇低眉一笑,淡淡道:「若讓他們知道,我就不會出來了。」

    我一愣,正要說話時,一旁假寐的無顏已忍不住插嘴:「這地下秘道直通國賓館,大哥來去可是方便得很。」

    我側眸瞟了他一眼,不滿:「我和大哥說話,閒人不許插嘴。」

    無顏睜眼瞪了我一下,眸色一動,旋即又閉上了眼,轉了轉身,背對向我,口中仍自嘀咕:「大哥來了,二哥就無立足之地了……丫頭你有本事就再不要找我說話……」

    我笑了笑,不理無顏嘴裡的哼哼聲,回過頭和無蘇說話。

    「大哥,我離開金城的事,王叔還不知道吧?」

    無蘇淺淺笑開,指尖敲擊著手中玉杯,道:「虧你還知道擔心!你走的事無顏和我說過了,已經按壓下來了,我從金城出發前……宮裡暫且還不曾有誰知道。」

    「那就好。」我拍拍胸口,自動忽略掉他話中的「暫且」二字。

    無蘇好笑地瞥了我一眼,不語。

    自己的事安定下來後,我這才想起外面那詭異的氣氛,不由得又開口問無蘇:「對了,大哥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安城突然間防守這麼嚴密?好像全城都在戒備。」

    無蘇抿了一口茶,眉尖微微蹙起,唇角笑意卻依然溫和:「楚公子凡羽與夏王惠公皆不請自到。而且聽聞晉國的官員傳言,說是楚王桓公前日親自領了二十萬大軍兵壓晉楚邊境,目前形勢仍不明朗,不知他意欲為何。」

    前日?

    不就是晉穆與玄甲軍隊回安城那天?

    我的心不知怎地咯噔跳了跳,雖已知曉這外面的劍拔弩張與自己無關,但還是忍不住將自己的整個心神皆繃直若臨敵之態……許是因為打戰打久了,本能的反應?還是因為聽到「公子凡羽」這個於三年戰事中糾纏在我和無顏耳側無止無休名字的緣故?

    想到這,我不禁回頭對無顏道:「二哥,聽見沒?你的老朋友也來了安城呢!」

    半響聽不見他的回答,過了一會,倒是飄來一陣略微沉重下去的呼吸聲。

    「小心眼……裝睡!」我擰了眉,鄙視道。

    「夷光,」無蘇驀地開口叫我,聲音輕緩柔滑,甚至有點小心翼翼的閃躲,「其實還有一個人也來了安城,我和無顏商量了一下……既然你們明天也會出席意和妍公主的婚禮,我想還是提前先和你說一聲比較好,省得明日見面會尷尬。」

    我不以為意地一笑,道:「是誰?難道我認識?為什麼會尷尬?」

    問時無意,問完後我腦中終究還是慢慢形成了一個人的身影……我面色頓時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無蘇。

    無蘇笑了笑,清淺的褐色眼眸在這一瞬間似夜深邃。

    雖無言,卻已默認。

    我深深皺了眉,實在是不解:「大哥是說……湑君?他怎麼會來安城?他不是質子麽?」

    無蘇淡笑,唇邊浮起若有若無的嘲弄,涼聲道:「成親後第三日,他便帶了夷姜隨他父王回了梁國,從此再不是梁在齊國的質子。」

    我怔了怔,腦中思緒轉了千百回後,如今總算明白過來那夜湑君說的那句「他需要夷姜」話里的含義。想明白這件事時,我更清楚知道了他三年前究竟是緣何拒絕了。

    我畢竟不是當今齊王莊公的親生公主,看似地位尊貴高於其餘眾姐妹,實則不過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他若娶我,王叔斷不會如此放心讓他早日回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禁不住展眉一笑,心裡憋悶許久的疑團終於解開時,沒有意料中的大喜大悲,倒是有著說不出的輕鬆和釋然。

    其實早在三年前那句「齊大非偶」響徹耳邊時,他就已遠去……

    我回過神,凝眸一笑,言詞輕快:「大哥二哥都不必擔心,再見湑君,已非當日湑君,我能知分寸。」

    言罷,我突地轉過頭,瞧著身後已睜開眼愣愣看著我的無顏眨眨眼,笑道:「難為二哥,只睡這麼一小會就醒了?」

    他不自在地哼了一聲,重新斂了眸,看似神色清冷,卻可惜忘記去收回唇邊的笑意。

    無蘇拂了拂長袍,起身接過豪姬遞上來的淡黃色絨毛裘衣,穿好後,他笑看著我和無顏,道:「事情交待完了,我也該走了。明日婚事,變數極多,來者眾而是非者多,你們千萬要小心。」

    我點點頭,答得慡快:「放心!我和二哥會當心,不會露了行蹤的。」

    「那就好。」他淡淡道,橫眸再看一眼無顏後,轉身跟隨豪姬離去。

    我呆了片刻,回味著無蘇最後看向無顏的那個眼神,猛地心中一陣發慌。

    眸底光芒莫測難解,鋒利,細銳,一反無蘇平素溫和軟弱的性子……

    那意味著什麼?

    我按了按額角,恍惚明白幾分,卻不敢接著往下想。

    於是索性不想,我站起身,低眸看了看似已熟睡的無顏,躡了腳步輕輕離開。

    一夜安寧,並未如我所料發生什麼大事。

    晨時我是被震天的爆竹聲和吵鬧的鼓樂聲驚醒的,躺在床上靜待了一會,見那喧譁的聲音並不會隨我埋怨不滿的意念而消減後,我只得起身下了床。

    洗漱完畢後,我頭也未梳,披散著長發正要出門時,豪姬卻捧著一件嶄新的銀狐裘走了進來。

    她看著我衣冠未整就要出門的樣子不由得嘆了一聲,蹙起了細緻的柳眉。

    我被她瞧得臉一紅,手指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嘴裡解釋道:「我是想去問問無顏,究竟今日該怎麼裝扮才不容易被別人認出來。」

    豪姬拉著我將我按坐在妝檯前,拿起木梳細細地給我捋著髮絲,笑道:「他早出門了,說有要事要辦。他讓你待會自己先去宮中,他要辦完了事才能趕去。」

    「什麼?」我吃了一驚,不安地動彈時,豪姬來不及撤回手上的木梳,一下掉斷了好幾根髮絲,扯得我的頭皮隱隱作痛,「他又去辦什麼事?」

    豪姬無奈地搖搖頭,擺正了我斜坐過來的身子,依然慢條斯理地幫我梳著發,輕聲道:「公子走時沒有交待,豪姬也不甚清楚,不過他走時挺匆忙的,想來該是要事。公子說了,今日你依然穿男裝,不必修飾容貌,自然就好。」

    我怔了怔,忍不住對著銅鏡伸手摸了模自己的臉,道:「不怕別人認出來?」

    豪姬低眸瞧著我,笑:「公子說認出來也沒關係。天下沒人敢在晉王后和公子穆面前對你怎麼樣。」

    我腦中「嗡」地一鳴,心中頓時糊塗,不知道這無顏究竟又在搞什麼鬼:他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被姑姑和晉穆給認出身份了,他居然還開這樣的玩笑!

    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無顏看上去雖不羈,但心思細密天下無人能及,斷不會白白地將我送去姑姑和晉穆面前。

    我擰了眉,低頭思索著,不再說話。

    豪姬給我梳了男子高髻,纏上了一條金色流光的巾幘。她的手藝和爰姑很相似,同樣是將黑髮整整齊齊地來回盤旋著高高束起,看上去很是漂亮。

    「豪姬認識爰姑,對不對?」我端詳著鏡中的髮髻,突地問出口。

    豪姬笑了笑,明眸瞥向我時,腳尖輕輕一踏,手臂長揚,寬袖飛卷,裙裳流雲,銀髮恣意如練。

    端的是舞姿婀娜。

    「我和她曾同是齊國宮廷的舞婢。」她緩緩垂落了高高翹起的蘭花指,回眸笑道。

    如此說來,難道她和爰姑是同輩人?

    我心中奇怪非常,卻依然抑不住目中的欣賞望向她:「爰姑的舞姿我也見過……你們,舞藝不相伯仲。只不過……豪姬你看起來比爰姑年輕那麼多,怎會是同輩人?」

    豪姬揚了揚眉,微微一笑,道:「事實上我比無爰還要大一輩,無爰……她是我的徒弟……」

    我聞言震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她斜眸看著滿臉皆是迷惑的我,唇邊一動,想要繼續說時,卻又緊緊閉了唇。沉吟片刻後,她終是半斂了美目,轉身去拿桌上的銀狐裘,慢慢地披到我身上。

    「有些事,現在不能說,但公主以後自會知道。」

    我轉眸瞥了她一眼,彎唇一笑,點點頭。

    她既不說,我自然也不能去強求。

    無顏雖說讓我先入宮,但我還是堅持著在竹園等了他大半天。

    一直等到下午,約莫晉國臣民的朝賀都已結束後,我見無顏還未回,心中不由得開始著急。

    豪姬見我坐立難耐,忍不住出言提醒我:「說不定公子辦完事後直接去了宮中……」

    「有理!那我先去宮裡找他。」她的話音未落,我站直身出言打斷她,轉身拿了請柬後,便快步跑出了竹園。

    不知怎地,我一想起昨夜無蘇的眼神,心中就不自覺地開始發惴。

    總感覺有事要發生……

    還不一定是好事。

    我原不知,我的預感是如此靈驗。

    我更不知,這次夜覽和妍女的婚典上,該出現的不該出現的人皆出現了,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事也通通都發生了……

    無人可阻擋。

    再遇故人

    走路去宮廷未免太費時,我去馬廄牽了白馬,揮斥著馬鞭一路馳出紅顏賭坊的後院。

    大街上鼓樂聲鼎沸震天,眼前情景熱鬧得似昨夜的禁城令根本從未發生過。紅綾綢緞縱飛九陌之間,來往行人皆身著五彩斑斕的新衣,臉上洋溢著難以自禁的喜悅笑容。

    我不識去宮中的路,於是便吁馬隨意拉了一個行人問路。在那行人剛伸指指了方向要開口時,我坐下的白馬竟突然迫不及待地沖了向前,順著那人指出的方向狂奔過去。

    我心中一急,趕緊拉直了馬韁,口中不斷呼喝道:「馬兒,停下!」

    然而白馬像是和那日在城郊一般,居然不管我如何牽制用力,它就發了瘋似的一個勁地伸了脖子往前跑,四蹄踏空如履青雲,飄行處,追風難及。

    不知被它帶著繞了多久,等我終於失去了耐心、想要跳下馬背放棄去駕馭它時,白馬卻忽地穩穩頓了腳步。它甩了甩腦袋,褐色的眼眸望向前方,仰頭長長地嘶鳴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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