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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靜靜瞧著這眾達萬餘人的軍隊未過盞茶的時間便從我眼前一掠而過,腦中莫名地想到一個問題:若是有一日齊晉大戰,不知齊國能抵抗這樣兇悍的軍隊會有多久?……
再回頭想時,我不禁自嘲地揚了唇。
原來在自己的心底早就把齊國歸為了必輸的一方。
但願齊晉之間不會有干戈,驀然間,我突地理解了王叔那日在兩儀宮與我說起齊晉聯姻時不豫而又為難的神態。
看起來,我嫁晉穆,那的確是勢在必行的事。
我若聰明,就該學會把命運當作幸運,把無奈當作幸福。
我若厲害,就該知道怎麼去把握好與那個被看作晉國之神公子穆之間的關係。
但願我夠聰明,也夠厲害……
我想著,情不自禁地嗤笑一聲,搖搖頭。
夷光,你從來都是那麼笨!
我咬了唇,暗暗罵自己。
好不容易等那些聲勢浩大的馬蹄聲越去越遠,我正要轉過頭繼續躺在大石上休憩時,耳邊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這一次,馬蹄清脆,甚至悠悠揚揚地,似在踢踏散步。
我揚了眸,遙遙望去,只見遠方來了一人一馬。人穿黑衣,馬是白色。黑白相搭,襯著枯原蒼野、謐藍天際,看上去居然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只是那馬兒踢踢噠噠地、似是走不動般地慢慢挪動著腿;而那人也搖搖晃晃地坐在馬背上,雙手執著馬韁,長發飛揚著,精神似很頹散。
我對騎馬的人沒興趣,但我對被那人騎著的馬興致大增。
久習戰馬的我,自然能一眼看穿那人的坐騎是匹難得一見的塞上神駒。
我轉眸想了想,忍不住扣指唇邊,吹出一個綿長而又響亮的嘯聲。
那看似病懨懨的白馬聞得我的嘯聲,不由得撒開了四蹄,朝著我狂奔過來。而那正耷拉著腦袋坐在馬背上的人,被猛然飛馳的馬驚了一跳,伸手想要拉住馬韁時,已是來不及。
神駒果然是神駒,未過片刻,那馬帶著人,已穩穩站在我面前。
鬼面無常
馬是穩穩地站著,只是馬上的人……
我瞧著那黑衣男子前俯後仰、大呼小叫的誇張神情,不由得微微蹙了眉。既能做這馬的主人,我才不信他真沒馭馬的本事。
於是我索性抱臂站在了大石上,居高臨下、好整以暇地靜靜瞧著,雖明知他是裝模作樣,但既然玩的人高興,我這個旁觀者也當然看得興致濃濃。
眼見他好不容易把搖晃不停的身子安定下來後,未過眨眼的瞬間,他已整個人都軟綿綿地伏在了馬背上,雙手緊緊抱住了馬脖子,凌亂的長髮垂了下來,罩住了白馬深褐色的大眼睛,口中更似驚魂余定般地咕噥不停:「好馬兒,乖馬兒,我雖才買了你一天,但你千萬不要聽那些荒山野嶺里冒出來的鬼叫聲唆使,千萬不要棄了你家好公子我……」
鬼叫聲?
他竟然稱我的嘯聲是鬼叫聲!
我心下生氣,但轉眸一看他抱著馬兒身子發顫的模樣,又忍下怒火,依舊笑吟吟地負手立在石上,任由他口裡亂嚷嚷,我卻一聲也不吭。
他那亂糟糟的長髮擋住了馬兒的眼睛,腦袋還不停地動來動去讓髮絲刺磨著馬兒的肌膚,神駒不發怒才怪。
果然,當我心念剛落時,白馬已受不了刺激發怒地嘶鳴一聲,未等馬背上的人反應過來,它已蹬開了四蹄,在荒野里亂馳亂行地奔跑一氣。
自然,這般突兀而又劇烈的舉動又嚇得馬背上的人開始手忙腳亂。
「吁!別跑別跑!你敢再跑!」他趕緊坐起身拉直了韁繩,嘴裡喊得厲聲,只是此刻想要控制住馬兒的脾性,卻已是來不及。
拉了片刻後,他見不僅不能讓馬停下來,反而還增加了馬的怒火、惹得寶貝坐騎有將他摔下去的趨勢,不由得慌忙棄了馬韁,雙手再次抱住了馬的脖子,口中連連道:「乖馬兒,好馬兒,求求你別再跑了!」
可惜,頭低落的剎那,長發又遮住了白馬的眼睛,急得馬兒發瘋似的長鳴亂跳。這一次,他還真的是在馬背上呆得搖搖欲墜了……
難不成他當真不懂馭馬之術?
我心下驚疑,見他境遇越來越危,不禁收了玩笑的心情高聲問他:「可要幫忙?」
「救……救我!」他緊張的呼聲遠遠傳來,看樣子的確是被嚇得驚魂失措。
我躍下高石,忙道:「別慌,你先鬆了馬脖子。」
那人聞言罔顧,只是將臉埋藏在白馬長長的鬃毛中,我看不清他的樣貌,只知他稍稍側過臉來似瞧了瞧我,不一會兒,他又扭過頭去,恨聲道:「此刻你叫我別慌……若不是你,我本還好好地行路,好好地坐在馬上睡覺……你吵了人家,驚了馬兒,害我這般模樣……」
他的境況雖危險,口中卻還能羅里羅嗦不斷地罵人,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對他側目。
我聞言直蹙眉,腳下一頓,停在原地冷冷看著他,不再動。
那人卻急了,一邊隨著馬兒縱躍身子不斷起伏,一邊嚷嚷:「喂,你到底救還是不救?」
我微微一笑,冷靜地:「我若救了你,你能不能把坐下白馬賣給我?」
「從沒見過這般潑辣的馬……不過這馬和你倒是相配,你既要,我送給你也行!」聽他愉悅的語氣倒似鬆了口氣般的輕鬆,只是這人實在是奇怪,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但凡他一開口,就不會忘記去損一損人。
我擰了擰眉,心裡雖然生氣,卻還是抵不住神駒唾手可得的誘惑,不由得腳下飛快地朝他跑過去,靠近白馬時,我扣指唇邊吹了幾個短促而又輕銳的口哨。
白馬腳下一滯,即刻停下了狂奔,靜靜立在了原地。
黑衣男子趴在馬背上狠狠喘了幾口氣後,這才慢吞吞地爬了起來,他伸手拍了拍馬的腦袋,氣惱:「畜生也會欺負人!這馬定是母馬,見我不及你好看,居然這般折騰我!實在是可憐了我昨日為它花出的那些銀子!」
白馬聞言踢了踢腿,低低嘶鳴一聲後,無力垂下了頭。
我聽得也無力,只覺得好氣又好笑,抬了眸,正要瞪他一眼時,眼光卻在觸上他面龐的剎那又軟了下來。
他真實的容貌我無法見著,因為他臉上戴著一奇怪至極的鬼面面具。
鬼面猙獰凌厲,顏色黝黑泛金,與他身著的黑綾裘衣倒也相映。面具罩住了他整個面龐,唯露出一雙眼睛在外。眸子倒是明亮,只是此刻看向我時,瀲澈的眼神中難免帶上了三分懶散,七分不滿。
「看什麼?看夠了沒?」他重重哼出一聲,惡狠狠的言語由口中道出時眸間立刻又多出一絲不屑,一絲反感。
我皺眉瞪他,不悅:「還說我是鬼聲!看你這模樣才是個索命的黑無常!」
他翻眼白了白我,長發一甩,嗤然而笑:「又是個以貌取人、有眼無珠、少見多怪的庸俗之輩!難入我眼啊,難入我眼!」
我咬了唇,生平第一次遇上這般不知好歹的人,心中只是好氣又好笑,口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垂眸睨眼瞅我:「還看?」
我撇唇無奈,試圖和他說道理:「自己鬼鬼祟祟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怎能指責別人以貌取人?」
他望了我一會,忽地長笑起來。
我靠近拉住他的韁繩,拍拍馬兒腦袋,喚他:「鬼面,你可以下馬了。」
他雙手抓緊了韁繩,亮亮的眸子裡掠過一抹緊張:「幹什麼要我下馬?」
「你剛說我若救了你,你就要把這馬送給我的!」我揚眉看著他,轉念一想,不禁臉色一冷,鄙夷道,「莫非你要食言?剛才還看你有多清高的樣子,原來不過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言罷,我轉了身,也不再理他,抬腿便走。
剛走一步,臂上就突然火辣辣地一疼,後又倏地一緊,我蹙眉瞥過去,只見他揮了馬鞭勾住我的胳膊。我心頭愈發火大,正待開口罵他時,卻見他低眸望著我,光華流轉的目中儘是暗沉沉的笑意。不等我開口,他已發言:「誰說我言而無信的?馬可以給你,只不過從這裡到安城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我這人很懶,不愛走路,須得騎馬進城。只要一進城,我自會把馬給你,行不行?」
我冷冷一笑,睨眼瞧著他,不信:「你都騎馬走了,我怎知道進城後你去了哪?」
他轉了轉眼眸,俯身將馬韁遞入我手中,說得看似好心:「那麼這樣,你幫我牽馬,咱們一起回城。」
「放肆!」我一把扔了韁繩,劈手奪下他手裡的馬鞭,狠狠朝他抽去。
他渾身一軟,仰身躺下,險險躲過我抽過去的長鞭後,嚇得口中直哆嗦:「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說……」
我才不是君子,也根本不敢和他亂說廢話,只發泄著心中的怒氣揮了鞭子一下接一下不客氣地抽過去。他坐在馬背上東倒西歪,看起來是境況危虞,只是每一次卻都能堪堪避過那些凌厲而去的鞭影。
我心中一動,於是改了鞭子揮去的方向,不抽他的上身,而是抽上他踩在馬鐙上的腿……
「啊!」他彎腰捂住被馬鞭抽中的小腿,眼睛瞪向我時,眸底飛快地逝去一抹似有還無的細銳鋒芒,餘下的,唯有滿目的害怕和痛苦,「你當真如此野蠻不講理!」
我收回馬鞭,避開視線不去看他眼眸,心裡雖惴惴不安,口中仍要強:「誰讓你如此放肆,說要讓本宮……本公子做你的馬夫!」
「不做便不做,直說不行?如今腿被你傷成這樣,就算我肯下馬走路,怕也只能爬回安城了!」他一邊說話,一邊依然煞有其事地口中不斷吸著冷氣,似是疼得受不了的模樣。
我斜眸瞥了他一眼,明知他在故意誇大,但心裡還是隱隱有了愧疚的感覺。
我想了一會,低了頭輕聲道:「抱歉,是我手勁重了。那你就不要下馬了,騎它回城便好。馬已馴服,你若乖乖地,它也會乖乖地,不必再擔心。」
他怔了怔,似是想不到我會這樣回答,清亮的眸子瞅向我時,依稀添上幾分古怪的笑意:「你放心讓我將馬騎走?你不怕我食言?」
我揚手將馬鞭扔給他,冷道:「不就是一匹馬,我現在對它沒興趣了,我不要了。」
「不行!」我正要轉身離開時,他又開口叫住我,看情形倒似要準備和我糾纏不休了,「我說了給你就得給你!你若不要,那我不成了失信之人?不行不行,聖人說要導人向善,你怎地要故意讓我做個小人?險惡用心,世人難忍……喂!我不說了,你別走別走!我這就下馬,馬給你,我自己爬回去……」言罷,他在馬身上摸索一下,直了身子,蹬了腿,眼看就要從馬背上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