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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不准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的兄長。」

    他驀地冷聲開了口,身子輕輕一動,本就半系半解的紫貂裘立刻敞了開來,雪白的里衫露出大半,絲滑錦緞的明亮顏色映上他臉龐,白皙的膚色頓時暗下。

    我嘆了口氣,雖不知他莫名其妙地到底在氣什麼,但還是乖乖地收回了眼光,斂眉低目,盯著自己的鼻尖。

    「我在晉穆府見到了夜覽。」掙扎了半天,我還是受不了室中近乎凝結停滯的氣氛,先出聲打破了這令人難熬的沉默。

    「嗯。」

    無顏應了一聲,手指慢慢摩挲在茶杯的邊緣,飛揚的劍眉輕輕皺了一下,卻隨即又迅速展開。

    「二哥還記得五年前無蘇成親時,來送文姒的夏國公子意麽?」我不管他的冷漠,起身走到他身邊,俯身拉緊他的衣襟,低低問道。

    他終於睜開了眼,深湛的目光對上我的視線時,眸底隱約飄過了一絲柔軟。

    「大概記得。」他撇了唇,似是不屑一顧。

    我笑了笑,慢慢道:「那二哥可有認出,夜覽其實就是當年的公子意?」

    無顏淡淡一笑,細長漂亮的鳳眸瞥向我時,眼神平靜得如一池波瀾不驚的秋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我一怔,語塞半日後,突地恍然明白過來:「原來二哥早看出來了。」

    無顏伸手摸摸我的髮髻,勾了唇,但笑不語。

    「你既然早看出來了,為什麼不說出來?難道你不知道文姒有多著急和緊張意嗎?」我望著他,言詞略有不滿。

    無顏挑了眉,手指緩緩從我髮髻上滑落,溫暖的指尖觸上我的臉頰時,他若無其事地笑道:「意既然有意隱瞞自己的身份那必有深意,我們何苦去破壞他的計劃?文姒若知道了,意就沒有自由了。其實不止我,無蘇也早看出來了。連他都不說,我又何苦去充當這個不知道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角色?」

    我抿了唇深思。

    揉在臉上的手指愈發不規矩,輾轉下移,按住我的唇。

    肌膚戰慄,我一顫拉開他的手,心下緊張得即刻站直身,欲要出門。

    豈知腳步剛邁出一步時,手腕就被身後的人握住。

    「又要去哪裡?」無顏清冽的聲音入耳時涼絲絲地帶著寒意。

    我擰了眉,側眸看著他:「我餓了一天了,去找點吃的不行嗎?」

    無顏瞧也不瞧我,手指仍緊緊扣住我的手腕,神色慵散:「不准走。等算完帳再說。」

    「我和你之間要算什麼帳?」我又氣又餓,甩手想要擺脫他的控制,卻偏偏不能如願。

    無顏微微一笑,慢悠悠地由椅中站起,伸指從懷中掏出一卷帛書來,抖了抖罩上我面前,聲音淡淡地聽不出喜怒:「我也一日未吃飯。中午正要用膳時,有人給我送來了這個帳單。你給我解釋一下,如我聽得滿意,便可以讓你去吃飯。若我聽得不滿意……」

    他哼哼笑了兩聲,餘音裊裊下儘是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怖。

    我只匆匆看了那錦帛一眼,便失去了任何辯駁和反抗的能力與勇氣。而現在,我也終於明白適才一進門時他為何那樣不快和生氣。

    豫侯手下的十萬密探果然能幹,不過數日的功夫,便讓這卷本該在千里之遙齊國金城的帛書竟憑空出現在了晉國安城。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坐下,悶聲:「不必說了,我不吃飯就是了。」

    「不行。」無顏沒有廢話,直直地拒絕了我想要認錯贖罪的舉動。

    「那還要怎樣?」我抬眸望著他,小心翼翼地賠笑,「二哥,我可沒那麼多的錢。」

    無顏凝了眸,認真地看著我,不笑,也不惱,只輕聲道:「東西呢,拿出來讓我瞧瞧,看究竟是怎樣的寶貝,讓你這麼捨得花錢。」

    我心中一驚,斂了眸,說不出話。

    無顏看似一點也不著急,他重新坐下來,手指依然握在我的手腕上,只是已不再用力。

    我想了想,心知自己拗不過他,只得伸手從袖中取出裝有夜明珠的盒子給他。

    無顏打開粗粗瞥一眼,擰眉淺笑:「不止這個。」

    我掙扎一下,心知他的意思是說那龍鳳玉佩。無法,我自懷中取出那塊鳳佩遞給無顏,喏喏道:「如今只剩下這個了……」

    無顏接過仔細端詳了一下,靜睿的眸中沒有欣賞,只有淺淺的訝異。

    「既是鳳佩,想必還有龍佩吧?龍佩呢?」他橫眸掃了我一眼,問完話後,眼神再度回到了玉佩上。

    我點點頭,供認不諱:「我只有鳳佩,龍佩……」我記起晨郡已去了侯馬西南的軍營,想必也見到了晉穆,於是便開口道,「龍佩,大概是在公子穆那裡。」

    無顏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那玉佩,手從我腕上收回後,淡笑道:「既是我出錢買的,那麼這玉佩就歸我了。」

    眼見他攏指將玉佩遞入了懷中,我只能裝作毫不在意般笑道:「好。本該如此。」

    無顏握住我的手起身拉我出門:「丫頭乖,二哥帶你去找吃的。」

    晚膳後,我正和豪姬說笑時,紅顏賭坊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

    那人身穿著緇衣盔甲,面龐剛毅英武,正是我日間在穆侯府上遇到的那個侍衛。

    小廝想必是知道他是穆侯府侍衛的身份,竟未經通報便徑直領著他到了竹園。

    只見他微笑著將兩卷紅色喜氣、裝幀華麗的錦帛遞到我面前,恭聲道:「公子,這是夜大人讓我交給你的請柬。說是四日後請公子和你的朋友務必賞臉前去宮廷觀禮。」

    我納悶著伸手接過,想起自己白天和夜覽說起此事時曾拒絕過他,理應他不該再送請柬來才對。心中奇怪,我不禁開口問道:「夜大人還說了什麼沒?」

    「夜大人只說公子和公子朋友的席位不會在醒目處,他讓你放心。他還說,自己成親的大事,若無公子和公子朋友的祝福,會有缺憾。」他一口一個「公子與公子朋友」,聽得我腦子一亂。

    我轉眸看了看手中的請柬,再斜眸瞟了眼獨自倚在牆邊、自晚膳後就一直沉默無語的無顏,只見他望著我,眸色清朗,輕輕點了點頭。

    我心中雖困惑,卻還是回頭看著那侍衛,笑道:「那麻煩你回去告訴夜大人,四日後他的婚宴,我們會去道賀的。」

    他笑了笑,揖手彎腰,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告辭!」

    「好,恕不遠送了。」

    目睹他的身影消失於沉沉的夜色中後,我回過神來,走到無顏身邊,不解道:「為什麼要答應去夜覽的婚宴?到時席上各國的賓客那麼多,保不准有認識你我的。若被人認出,不是危險,便是笑話。」

    無顏低了眸,抱臂笑著,一臉的無謂:「你不是一直要見晉穆,要了解晉穆嗎?夜覽的婚宴他肯定會出現。既然是這麼好的機會,為何不去?」

    我聽他這麼說,不禁又急又氣,一把將手中的請柬扔入他的懷中,惱道:「你身為齊國統馭兵馬的豫候,難道不知道這天下間有多少人想要藉機除去你以來削弱齊國的實力嗎?無蘇大哥不善用兵之道,齊國的安定等於是系在你身上,你明不明白?」

    他怔怔地看著我,眸底顏色變幻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齊國?」他皺了眉,探究的眼光直視著我的眼眸,似要看入我的心底。

    我一愣,本能說道:「齊國是我的國家,你是我的兄長,我自然都擔心。」

    他笑著搖搖頭,忽地嘆息了一聲。

    窗外的月光灑上他的鬢角臉龐,照亮了他優雅動人的容顏,也照亮他眼底深深莫測的光彩。

    「放心,天下間能殺我的人還不曾生出來!」

    他伸手摸摸我的臉頰,揚眉笑了笑,把請柬重新塞回我手中後,轉身走了。

    我抿了唇,抬頭看著獨掛竹林上方的孤月,心中驀然間湧上一層怎樣也說不清的複雜情緒,一時呆住。

    豪姬不知何時已走來我身旁,她勾住我的肩將我抱在了懷中,輕聲道:「放心,他既是如此說,便有如此的把握。公子無顏,天下人唯有羨慕他、喜歡他、崇拜他、嫉妒他、憎恨他、害怕他……卻從沒有人能想到辦法對付他。他呀,可是豪姬我一生見過的最聰明的男子!」

    我稍稍彎了唇,想笑卻笑不暢快。

    不知為何,心中似堵住了一塊,莫名地讓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抑沉悶。

    第二天一早起來,無顏和豪姬又不見了人影。

    百無聊賴的我在賭場裡轉了一圈後,眼見早上賭博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而賭場裡也冷清異常,於是想了想,還是踏步出了賭坊的門。

    安城其實很繁華,身為五國中最強大國家的都城,城內重樓延閣,薨宇齊平,四望如一。大開大合的寬街闊築下,處處透著一股北方獨有的雄邁之風。

    我沿著街道隨意逛了逛,走走停停,從街尾走到街頭,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安城的城門口。

    我頓了頓腳步,正想著要往回走時,不知怎麼,心念一轉,居然抬了腳步一路走出了城門。

    城外果然和城內不同,雖然此刻是初冬,山不綠,周圍的景色也微顯蕭條,但清新舒慡的空氣卻是城裡遠遠不及的。

    路過一處湖泊,陽光下那清碧的水面蕩漾著碎碎金光,讓人一望心動。我找了處大石,屈了膝,雙臂抱住頭,緩緩躺下。

    天色清澈,藍得似通透的淨瓷,泛著琉璃般的光彩。

    我半斂了眼眸不去瞧那刺眼的陽光,只看著空中來回飛行的大雁,思緒也隨著它展翅飛翔的剎那遨遊四海。

    看著看著,正神思朦朧要眯眼睡一會兒時,耳邊突地響起吵死人的紛亂馬蹄聲。

    馬蹄聲震耳非常,頗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我撐臂坐起身,回頭一望,只瞧見烏壓壓綿延幾里有餘的黑衣玄甲軍隊正由城外趕往城內,軍馬策動,整齊劃一,威風凜凜。即便我早見慣了沙場征戰,此刻乍一見到這樣的軍隊時,不禁也微微吃了一驚。

    人說晉國軍隊驍勇果敢位於五國軍隊之首,我原先還不信,此刻在荒野無意見到了,倒是有點心悅誠服。

    齊國的軍隊在無顏的帶領下雖也不差,卻偏偏少了股漠北漢子獨有的狠勁與兇猛。

    地域之差,這是無法強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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