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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你當時在場?」我心中先是一陣驚訝,隨即又是一陣惱,站起身瞪向他,「你在場卻不出手?」
無顏看著我,長眉斜飛入鬢,神色間毫不以為然:「那些個黑衣人不自量力得很,聶荊和青娘應付得綽綽有餘,又何須我動手?」
「綽綽有餘?綽綽有餘他還受傷?」我的聲音不由得高起來,伸指指著榻上的人。
無顏彎唇笑了,瀲灩的眸間光芒閃動。這樣古怪的眼神,直讓人看不出此刻的他到底是得意還是幸災樂禍。
「我說了,那箭本就不是射給你,你自己既可以避開,是這傢伙自己衝上去,二哥不是神人,也是始料未及。」
神人?
世間倒有一人被稱作神人。
我閉上眼眸,心中酸澀,剎那笑得有些無奈。
正嘆息時,腰間有胳膊輕輕纏過來,帶我靠入一個熟悉寬闊的胸膛。
「如今你知道了,那人是不是英雄?」無顏在我耳畔輕聲問。
我微微掀了眼帘,心下黯然,只得沉默不言。
他卻執意用指扳過我的臉龐看向他,眸光相對時,那細長鳳眸間的深邃和專注看得我心神微微一震,隨即又移開視線,無辜地盯著他的衣襟處。
「還要北上?」
我抬眸看他。
入目,卻見那人漂亮風流的容顏微微發暗。
冰涼的指腹在顎下緩緩移動,肌膚的貼近讓我的身子不自覺地僵硬。我側開臉,去瞧榻上的聶荊,左顧言他:「二哥今夜既看到了所有狀況,想必也知是誰欲要聶荊的命了?」
無顏沉聲:「夜覽。」
我不解:「他怎地會和聶荊有仇?二哥手下淄衣密探遍布天下,萬事逃不開你的眼,可知其中緣由?」
無顏沉吟。
我忍不住又回去看他,卻見他正垂眸盯著聶荊的面龐,神色間幾分疑惑、幾分恍惚。
無顏嘆道:「其實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他的樣子。如今一看方才知他為何在我面前總戴著面紗了,原來……,」他勾唇一笑,鳳眸飛揚,笑容意味深長,「他竟長得與我如此相似。」
「不對,」我笑了笑,回眸瞧著榻上的人,再抬眼看了看無顏,糾正他,「其實並不是很相似。他和你,眉目像七分,面龐只像四分。詐一眼見到他時,我也曾以為他是你;但多看幾眼後,就覺出你們的不同了。」
「不同?」
無顏詫異時,也不由得仔細瞄了幾眼聶荊,凝眸時,他的眉宇間陰晴變幻不定。
看了半天后,他終於有了結論,倜儻的笑顏浮上面龐,淡然道:「他不及我。」
我聞言好笑得白他一眼,寧可低眸去瞧他口中長得不如他的聶荊。
聶荊此刻的面容很安詳,暈黃的燭光照上他的臉,使那蒼白的膚色透出一抹倦淡的暖。雖然他的五官的確不及無顏精緻,面頰線條也不及無顏完美,但他的臉龐上自有一股男兒坦蕩的慡朗與率性,這樣的坦蕩,竟能襯得他眉宇間那些本該討人厭的淡漠與疏離有些超脫的動人。
若說無顏是優雅漂亮,那他便是冷酷而又英俊。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看似無意道:「如果碰上不知道的人,怕會以為你們是兄弟呢!」
無顏也不反駁,冷冷一哼,舒展的眉又皺在一起。神色有些疑,也驟然有些驚。
我心知他必然猜曉了什麼,甚至可能也肯定了什麼,但卻不一定可道與我知。
「你剛才說這也是你第一次見他,這麼說你原本也不熟知他?」我突地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揚眉看向無顏時,一臉不解。
無顏搖搖頭,眉皺得更深:「是不了解。」
我愣了愣,啞聲笑嘆:「不了解的人你還敢讓他跟著我?……他究竟在你身邊做侍衛多久了?你這麼一說,我倒似乎還真是從未見過他。」
「六年,」無顏答話時眸光漸漸迷離,似在追思著往事,「若是你見過他那才奇怪,他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我都摸不透他的行蹤。只不過,除了與楚國打仗的那幾年外,但凡我遇到危險時,他便會出現。此人雖神秘,但對我卻絕對忠心。如今看來,六年前他來找我時,不過也才是個十六七雖的少年,小小年紀卻能使出那般厲害的刀法……」
說到著,無顏眸光猛然一凝,低聲嘆了口氣,不再言。
我仔細打量著他的神色。
無顏神情不變,只是緘默中,他的目光顯得愈發幽深似冰潭。
「那他身上的傷……」我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無顏漠然一笑,睨眸望著我,一語不發。隱隱綽綽的月光透過大開的窗扇射上他的臉,照亮了他清寂的目光,似雪的容顏。
「你是懷疑我?」他勾了唇,語氣柔緩,卻聽得我一個寒噤。
我咬了唇,轉眸想了又想,倏而,輕聲笑道:「如今不懷疑了。」
無顏冷冷一笑,鬆了胳膊放開我的腰,別過頭去,不做聲。
我俯腰,手指輕輕按上聶荊的手腕。指下傳來了聶荊愈跳愈平穩的脈搏,我在暗暗吃驚他身體恢復速度的同時,長時間懸著的五臟六腑此刻也終於落回原位。
斜眸偷偷瞟了瞟無顏鐵青的臉色,我心知剛才的懷疑是自己過份,忍不住伸指扯了扯他的衣袖,討好笑道:「是夷光說錯了,二哥千萬不要生氣。」
他橫了我一眼,眸間冰涼:「不敢。若要生氣,我早已被你氣死。多不值?」
話語神情雖嚇人,卻是他慣用的詳怒之招。
我放下心來,朝他眨眨眼,轉身走去桌邊,喝上今夜的第一口茶。
冰涼的茶水沉入肺腑,激得我神思一盪。放下茶杯的瞬間,我才恍然記起一件自己糊塗到現在都忘記去關心的事。
「糟糕,爰姑還在客棧!」話音未落,我已急不可待地想要衝出房門。
無顏卻伸臂一把將我拉住,輕描淡寫的口吻:「你不必去找了。她已經被人帶走了。」
「被人帶走?」我驚詫,忙問,「是誰?」
無顏挑挑眉,眸色微閃,臉上卻依舊還是那若無其事的模樣:「與夜覽一起,穿白衣服的。」
我蹙眉,奇怪:「你是說晨郡?」
無顏「啊」了一聲,勾唇輕笑,展顏魅惑間神情宛若有悟:「他叫晨郡麽?」笑意深深,不可揣摩。
我不知所以地望著他。
無顏伸手摸摸我的腦袋,笑顏和煦,語氣悠然:「丫頭不必擔心。晨郡和爰姑說了幾句話後,是爰姑心甘情願隨他離開的。再說那傢伙和夜覽一起必是晉穆屬下,不敢對爰姑如何,你放心。」
我搓搓手,心想:爰姑無緣無故跟著別人離開,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轉念一思,我才意識到:「這麼說他們已離開了客棧?」
「是,速度夠快。我正要轉身找臨淄的管事官時,他們已連夜起了程,而且,你絕對想不到那些黑衣人後來退到了哪裡。」無顏側眸看著我,古怪的笑容下隱藏玩味和戲謔。
我撇唇,淡淡道:「有什麼想不到的,不就是玉儀摟。」
無顏眸子一亮,似從未相識般地看著我,驚嘆:「了不得,我原以為只有我這個所謂的風流郎才能找到那樣的地方,卻原來不知我妹妹竟早已對青樓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我忍無可忍,轉身,坐上塌邊看著聶荊,再也懶得理那廢話不絕的人。
無顏沉默了會,忽地拉我起身,命令道:「夜深了,休息去。」
「可他……」我不放心地看著榻上聶荊。
無顏橫眸一笑,抱著我自大開的窗扇間飛出:「他自有人照顧,你放心。」
晨間。
回到聶荊房中時,一綠衣侍女正仔細抹著聶荊額上的汗珠。
聶荊依然昏睡著,我捏指給他診過脈,囑咐好驛站的侍女將他照顧好後,便出門親自去給他抓藥。
陽光不賴,臨淄城的街道熱鬧依舊,人人臉上漾起的笑意溫暖得讓我覺得昨夜的惡戰和生死較量的兇狠到此刻竟虛幻得像是夢中的泡沫。若不是聶荊還躺在床上,爰姑的失蹤,我或許會選擇忘記昨夜所有的事。
抓完藥,在街道的交岔口,我躊躇了一下,腳步還是拐向洛仙客棧的方向。沿途經過玉儀樓時,彩色的幃帳依然縵飛似雲彩,只是大門已然關上,門前蕭索一片,不復往日的繁華。
我上前看了看那鎖在門上的鐵鏈,心中既疑又驚:疑的是這種關門的做法明顯不是官府強制所為;驚的是二哥說得沒錯,縱使他及時發現了玉儀樓的不妥,卻也沒有能趕在他們逃離之前來截住黑衣人。
只不過夜覽在臨淄城如此明晃晃地大鬧一場,就不怕引起兩國不必要的爭端?而且他那箭不管是存的什麼目的,最終是射向了我。若我將此事告訴王叔,晉齊聯姻怕就是奢談了吧?說不定還會影響到現為晉國王后,曾經的齊國公主,我的姑姑夷長。
我低頭思索了會,轉身去洛仙客棧。
原本以為和玉儀樓一樣,經過昨夜的一鬧,就算它不至於落得和玉儀樓一般關門的下場,最起碼今日也應該是慌亂一團的景象才是。誰知到了客棧時,門庭仍是清貴如昔,來往客人皆神情自若,風儀翩翩。
實在是經營有道,我感嘆地笑笑,邁步走進客棧去清蘭園。
清蘭園外站著兩個小廝,其中一個正是接待我的那位。此刻他們的臉上完全沒了往日的嘻笑諂好,但瞧那凝神戒備的模樣,倒像是在守園。
「公子,你還敢回來?」那個小廝遠遠地瞧見我,馬上快跑著迎上來,神色有些著急和擔憂。
我暗暗一笑,心想平日裡那些銀子沒白賞他。
「為什麼不能回?昨夜我不在園中,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微微擰了眉,臉上卻笑得有些漫不經心。
那小廝眼光一閃,隨即湊近了我,壓低了聲音:「公子,你住的園子出大事啦!奴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時,依稀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打鬥聲,奴本以為是外面鬧事的小痞子,卻沒想一早來清蘭園給各位公子請安時只瞧見了滿園血跡,人影卻都憑空消失了。奴看到那滿地滿溪的血水,嚇得都差點暈過去了……奴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那麼多的血。公子,現在臨淄的城主大人正帶著他底下的人在裡面察看呢。你可不能進去,說不定一個不好,他們就要懷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