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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他輕輕嘆息一聲,慢慢道:「沒看出來嗎?……那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她會毫髮無損。」

    我望著他,心直直沉下去。

    那人……

    聶荊不是神,更不是魔。弩箭鏃射入他的身,他雖能勉強支撐一刻,但時間久了,他還是軟軟倒了下去。

    一倒,便不省人事。

    街口的小巷中,我拿銀針封住他的穴道後,費力地將他背上身,去找一個能安心讓他療養治傷的地方。

    放眼臨淄城,只有一處能讓我暫歇。

    驛站。

    無顏的豫侯令牌權威攝人,驛站的官不僅整理出了上房給我,還什麼也不多問就送來了急救療傷的必須之物。

    揮手請旁人出去後,我咬唇站到聶荊斜靠的塌旁。

    銀針扎入他的指關,他身子微微一動,人似悠悠甦醒。

    「現在,我要為你治傷。」我半跪在榻前,看著他,柔聲道。

    「那就治吧……隨……隨你。」他的聲音很低沉,氣息更是微弱得讓人心慌亂。

    然而我卻不知為何紅了臉,輕聲告訴他:「我得脫了你的上衣和斗笠,你願意讓我幫你……」

    「嗯,我說了……一切隨你。」他坦然笑道,無謂和瀟灑中,卻是毫不遲疑地將他的生命送到了我的手中。

    他既是如此相信我,我自是不能負他。

    雜念褪去,靈台空澈,我伸手握住他斗笠的邊緣,摒住呼吸,臂上用力,利落將其摘下。

    斗笠下的容顏落入眼中時,即便我心底早有準備,即便我克制再克制,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呼了一聲:「二哥!」

    眼前的聶荊毫無反應,他的眼眸安詳閉著,似又昏去。

    只有那斜飛的劍眉,因身體的疼痛而微擰著,為這張蒼白的面龐點綴上唯一的生氣。

    他沒說話,可是身後卻傳來了聲音。

    聲音清徐冰涼,依稀帶著幾分迷惑人的妖嬈,熟悉得讓人有見鬼的錯覺。

    「丫頭,不准亂認親戚。你二哥我好端端地在這裡,可不是榻上那快死的病鬼!」

    我聞聲跳起來,轉身看著斜倚在窗欞上那個眉目風流漂亮、神色中卻有些懨懨之態的人,再扭頭瞧瞧一旁不省人事的聶荊,心中一時喜怒不明。

    「二哥?」我恍然不知所措。

    紫衣飛入窗內,無顏笑著伸手攬住我,溫暖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時帶來熟悉的感覺:「怎地?才分開幾日,丫頭已不識二哥了?」

    我凝眸看著他,手指顫微地觸摸過去,試探地,輕輕地,仿佛一用力眼前那人就會不見。

    「你……」我呢喃著,回眸看看榻上的聶荊,相似到過分的容顏叫我心亂,只低低道,「他……他怎麼……」

    言至此,我忽而想起一件事,不由得稍稍離開無顏的懷抱,伸手摸了摸他胸前,道:「你的傷口,可還好?」

    「很好,無礙。」

    我側眸看聶荊,嘆氣:「他胸前也有傷口,我還以為……」

    「他是我?」

    我點頭。

    「傻丫頭,」無顏無奈地揉揉我的臉頰,笑道,「我得活得好好地,可不能像他那般快死的模樣。」

    「不許說他快死。」半響,我開了口,語氣認真。

    無顏望著我,鳳眸彎似新月,似笑非笑道:「你倒關心他。」

    我挑挑眉不答,只回身坐到塌側,小心地將聶荊抱在了懷中,手指顫微地伸去他的腰間,觸上那系在深藍衣上的長帶。

    一旁的無顏見我這般,忽地輕聲笑了笑,他慢悠悠地走至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茶,凝眸勾唇,分明是男子的面孔,卻端的是媚色橫生。

    見我目光遲疑地由聶荊身上轉向他,他飲口茶,眨眼笑道:「別看我。你才是齊國第一聖手的徒弟。」

    我抿唇不悅,淡聲道:「不敢要二哥幫忙。只是夷光看病時,不習慣有人湊在三丈之內。」

    他揚眉一笑,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端了茶杯站起身,後退幾步,轉眸想了想,再退後幾步,直至退到了牆角,他才將身子軟趴趴地靠在牆壁上,斜眸魅惑:「現在這裡可不止三丈,而是五丈!好妹妹,為兄這樣夠遠了吧?不過話說回來,為兄真的沒聽說哪個大夫有這樣地癖好,莫不是你的醫術……」

    見他嘴裡羅嗦個不停,我只好狠狠瞪他一眼,冷聲:「閉嘴!哪來這麼多廢話?」

    他抿唇住口,茶杯遞上唇角的那刻,他的眸子裡流轉出一道奇特的光芒。

    我不再管他,眸光垂落看著聶荊,手指一動,利索地扯下聶荊的衣帶。

    衣衫退下的那刻,當聶荊的上身□現於我眼中時,我臉色驟然一變,心中一時驚惶,一時不忍,一時氣憤。

    「二哥,他身上……身上……」

    我不敢置信地用指尖輕輕碰觸上他肌膚上的那些數不清的傷痕、傷疤、傷印,嘴中呢喃著,話不成音。

    耳邊許久沒人吱聲,轉眸看時,卻見無顏不知何時也站在了我身旁,傾世的妖惑頓時被清冷的剛毅所取代,他的眼中,此時透出來的也是與我一樣的驚訝和震撼。

    我擰了眉,心緒疑惑時,按在聶荊傷處的手指不留神地加重了力道,害得他不能忍痛地輕輕哼了一聲。

    「對不起。」我慌忙移開手指,愧疚道。

    可懷中的他依然眼眸緊閉,還是昏沉著不醒。

    我將他平放在榻上,仔細檢查了他身上所有的傷口。

    有些傷痕明顯是很久前就存在的,如今已結疤或已褪了疤留下了輕微的淺紅印記;此刻威脅他生命的主要有兩處傷,一處是背上那支弩箭射入的傷口;還有一處,是纏著紗布、但那純白顏色又被血跡浸染的胸口。

    我呼出一口氣,一點點小心地拆開那片已和凝結的血液粘在傷口的紗布。

    「聶荊,你忍著!」我口中不放心地叮嚀著,手指卻突然一揚,身子後退,迅速將紗布扯下。

    他低低一聲痛呼,我手指一抖。

    隨手扔開手中的紗布,我趕緊蘸濕一條絹綢擦去他額角的汗珠,口中止不住勸慰:「你忍著些,馬上就好了。」

    「你身上既有這些傷痕,必不是什麼怕死怕疼的人,你有什麼好擔心的?」無顏冰涼的聲音冷不防地在身後響起,語氣有點不耐煩,卻一下點醒了心慌失措的我。

    我咬唇點點頭,拿著乾淨的白紗拭上他的胸口……

    那個傷痕既細又長,看起來似是凌厲的劍勢所划過,而且從傷口化膿的程度來看,那定是在我和他於金城出發之前就有的。

    傷口很深,觸及肺葉,難怪他只要一提氣或牽動內息就會咳嗽不止。我一邊包紮著傷口,一邊微微嘆了一口氣。

    胸前情理好後,我抬手擦擦汗,再慢慢地把他身子轉過來。

    弩箭的傷口在右肩,傷口發黑,顯然是毒素蔓延的徵兆。

    「把燭台拿來。」我展開了銀針套,低聲吩咐著身後的無顏。

    「你不是說治病時不要他人靠在三丈之內?」

    無顏話聲懶懶,甚至帶著打呵欠的倦意和愜意。

    「你!」人命關天,他卻如此無謂。我正待大怒回頭時,眼睛卻對上了火光的明亮,燃燒的燭台一分不差地擺在了一旁的寬椅上。

    饒是如此,我還是揚手一針刺入了身後人的臂上。

    「哇!你……竟如此不知好歹!」無顏誇張地叫了一聲,手指捂住被我刺入的地方,滿臉皆悻然。

    我揚眉彎唇,輕笑道:「你臂上的傷本就從未好過,我這是給你治療。」

    「真的假的?」無顏上挑的鳳眸中儘是懷疑的神色。

    「半個時辰後就知道了。」我揉揉眉,心裡暗笑沉沉,聲音卻誠懇萬分。

    數十灼過火的銀針刺入聶荊的穴道後,我順位推宮過血良久,卻不見他將毒血吐出。

    我咬了唇,眼前這樣的情況讓我腦中唯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他身上的穴道可能與常人有異,讓我無法正確刺入他的穴道。

    怎麼辦?毒血不吐出,流入心脈的話,他會必死無疑。

    如今,也只有……

    腦中念光一閃,我踟躇了一下,抬眸看了看無顏。

    無顏的注意力從臂上的銀針轉到我臉上:「怎麼?」

    我尷尬得雙手無措,低頭小聲:「毒出不來。」

    「這樣……」他低聲笑著,沉吟半響,忽地伸指抽出我插入他臂上的銀針,垂手利落一划。

    「你……」我驚駭,怒道,「你這樣會要了他的命!」

    「怎會?我是救他。」無顏勾了唇,輕笑愜意,垂眸示意我去看。

    我低眸時,入眼只見銀針已重重割開傷口,聶荊背上濃黑的血液縱流無忌。

    我趕緊拿紗布止血。

    抬頭,卻還見無顏輕鬆不羈的笑顏。我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眼睛對上那雙瀲灩如秋水的眸子時,心底卻陡然生出一種寒氣,生平第一次,我開始覺得眼前的二哥是如此陌生。縱是沙場陪伴三年,他的狠,他的冷,他的霸道,他的梟桀,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

    無顏一笑,俯腰攬住我,柔軟的鼻息撲在我的面頰上:「丫頭作甚麼要這般看我?」

    我掙扎著脫離他的胳膊,淡淡道:「夷光多謝二哥出手。」

    言罷,我不再理他,只輕輕用紗布抹去聶荊傷口流出的毒血,直到血液的顏色慢慢轉成殷殷鮮紅時,我才敷藥蓋住那道傷口,纏上厚厚的紗布。

    無顏的動作快而狠,我的動作輕而柔。

    而聶荊,他的面上血色全無,脈搏微弱得似有隨時撒手西去的可能。

    也是,二哥那針,雖是放了毒血,卻是讓本就奄奄一息的聶荊傷上加傷,生命更加垂危。

    我幫聶荊蓋上錦被後,手指緊緊搭在他的脈搏上,一刻也不敢離。

    錦帛留書

    無顏靜靜地站在我身後看著我照顧聶荊,沉默半天后,他終於輕聲開口打破了室中近乎窒息的寂靜:「聶荊不過才跟了你七日七夜,你待他倒是好得很啊?」

    懶懶淡淡的一句,叫人聽不出其中的冷暖。

    我聞言苦笑一聲,輕輕嘆息道:「他是為了救我才這樣的。」

    無顏嗤笑不屑,聲涼:「可是那箭本就不是射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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