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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腦中念光一閃,我伸手捂住了右眼,嘴裡低低呼痛。

    妍女見狀趕忙上前扶住我,擔心道:「怎麼了嫂子?打中眼睛了嗎?」

    我口中隨意哼哼兩聲,眼睛卻瞅著假山上的人。

    只見他怔了怔,旋即猛地起身飛躍而下,黑色的面紗迎風鋪展開來,將斗笠下那人的臉龐一分不差地現於溶溶的月色中。

    落地時,面紗隨之落下。

    而剛剛的驚鴻一瞥,只讓人疑心是念想中的虛幻。

    他上前伸臂一把推開妍女,小心地拉開我的手,語氣依然淡淡:「讓我看看。」

    覆在眼上的手被移開,他的手指正要撫上我那隻閉緊的眼睛時,我卻突地睜開,向他眨眨眼,得意笑道:「我沒事!」

    言罷,劈手奪過他另一手中的酒罈,狠狠地朝假山砸去。

    「胸口傷未好,咳嗽未停,怎能這般痛飲喝酒?」

    他未惱,倒是松出一口氣,輕聲笑了。

    「你是什麼人?竟敢推我?」

    耳邊剛聽到一聲嬌詫,呼呼的鞭聲就隨之而至。

    聶荊頭也未回,揚手便握住了妍女的長鞭,未費吹灰之力就封住了她的攻勢。

    妍女花容失色:「你!」

    我笑著搖搖頭,正待上前勸時,身後卻傳來「咔嚓」的裂脆響。

    我扭過頭,只瞧見不遠處的夜覽面色青白,緊握成拳的手緩緩攤開,他輕微動了幾下,慢慢地將掌心碎裂酒杯的殘屑一一抖落。

    我詫舌望著他,心中又佩服又奇怪。

    佩服他好功力,奇怪他周身的寒氣、和眸間的凜冽。

    若只是為了妍女,似乎沒有必要怒成如此。

    果然,他慢慢踱步過來,漠然的臉上划過一抹似喜似哀的厲色,唇角上揚,陰瑟的笑意看得人不寒而慄。

    「七月七,長生殿上,血濺青龍,」夜覽啟唇低聲念著,字字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本是清亮的眸間神色流轉,目光卻無一時不詭譎駭人,「聚寶閣時,我就該知道是你。」

    我聽得糊裡糊塗,耳邊似飄來聶荊的淡淡嘆息,似苦惱,似無奈,似有說不清的愧疚與傷感。

    他鬆開了手指,放下了妍女的長鞭。

    妍女也怔自站著看夜覽,美麗的容顏間有惑也有憂。

    四人相對站著,一時間皆如石化般靜默。

    「不太好,不太好啊。」晨郡的嗤笑聲由遠而近,似細銳的針劃開了凝固的氣氛,聽得眾人皆緩了一口氣。

    夜覽眸光微閃,遲疑片刻後,臉色慢慢地平和下來。

    他伸手拉過妍女,對我微一頜首:「臣下告辭。」

    我怔怔點了點頭,轉眸看向聶荊。

    「走吧。」

    他若無其事淡淡出聲,我猶自納悶時,但瞧那黑色綾紗略微一晃,他已轉身離去。

    他送我到房間,臨去前,我一把將他拉住:「你和夜覽……」

    「我不認識夜覽,」他輕輕出聲打斷我的話,語音裡帶著微微的笑意和淺淺的溫暖,「記住,無論今夜發生何事,無論你聽到任何聲響,都不要出門。」

    我聞言一愣,不解而又驚訝地看著他。

    他淡聲笑了笑,綾紗飄拂似夜舞。

    我的手指滑落他的掌心,若有若無的一碰觸後既是閃躲。

    「不管怎樣,你要小心。」我低了頭,緩緩道。

    「我會沒事。」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很輕鬆。

    輕鬆得讓我更加擔憂。

    是夜,無眠。

    許是白天睡得過多了,許是被夜覽的戾氣驚到了,又或許是聶荊說的話總是糾纏著我的心緒叫我放心不下。這一夜,我倒是格外凝神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因為直覺告訴我,今夜必有事。

    青玉棋盤上黑白棋子凌亂一片,我拈指一粒一粒分好後,再接著擺。

    也不知擺弄了棋子多久,瑞腦香燃了再燃,我只按著額角費神又費思。

    約莫丑時剛過,窗外終於傳來了些許動靜,輕微的刀劍器具聲依稀入耳,打破了寂寥清靜的夜。

    隨著幾聲悶哼響起,白綢糊住的窗格忽地滲入了耀眼的光芒,剎那間,室內明亮如晝。

    火束亮起的那刻,窗外的聲響也驟然激烈。

    我眼皮一跳,忙起身悄悄推開了窗扇,定睛朝外間望去。

    此時的園裡人影慫動,束束火把下,數不清的黑衣人飄忽似靈魅般前後左右繞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幾十把長劍在火光下泛著如焰火的赤紅鋒芒,齊齊罩上站在中間的那人身上。

    深藍的衫,黑色的斗笠,沉穩的身影,寒色如霜的長刀。

    我的心重重一震,想也未想轉身拿下牆上弓箭走出房門。

    剛走出門外便被一雙柔中帶著綿絕之力的手臂推入房中,青色的衣裳入眼時,我不禁蹙了眉。

    爰姑想必也是聞聲而來,她拉著我,神色緊張地盯著我手中的彎弓,沉聲道:「公主要做什麼?」

    「幫他。」我答得簡單,卻字字不容置疑。

    「公主乃萬金之軀,切不可魯莽行事!」爰姑動作果斷地奪下我手中的弓箭,拉住我,面容端肅得不可侵犯,「三年前你去戰場,爰姑不反對,因為你那是為了國家,死傷是榮而不是損;如今出手,卻是為了什麼?若你有什麼不測,你讓爰姑何以面對齊國的百姓與當今的王上,如何向遠候在晉國的公子穆交待?」

    公子穆?

    我抿唇冷冷一笑,腦中想起幾個時辰前夜覽的臉色,心中對外間的形勢頓時明白了幾分。

    「若我有不測,要向晉穆交待的不會是你。」

    我沉思著,緩緩開了口。

    與爰姑說話的功夫,窗外的呼喝聲已愈見急促和尖銳,我掙脫爰姑的手,轉身去看外面的形勢。

    只見那些黑衣人個個身手敏捷利落,長劍揮刺時自成陣勢,顯然是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聶荊一人一刀,縱使武功再厲害,卻還是險像環生。

    我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爰姑,一反臉上的著急,只淡淡笑道:「我既不能去救,爰姑你總可去吧?」

    爰姑抬頭望著我,眸間光華隱動,有驚訝,更有不斷掙紮下的猶豫。

    「公主,我……」她淺淺低了頭,垂眸輕輕中,自有一種讓人難忘的宛轉。

    二十年前,她也絕色。

    我恍了一下神,清醒後,忙伸指握住她的手,請求道:「爰姑,就算你再寵夷光一次,去救救聶荊!他身上本有傷,他雖嘴上從不曾不說,但我心裡清楚。一路上他總是咳嗽,那其實不是病,而是內息牽引了傷口開裂引起的……這樣的他,是抵不了那麼多的長劍狠刺的!」

    爰姑深深嘆了一聲,再抬頭時,眼中儘是無奈和憐寵,還有一絲隱約藏好的絞心著急和痛苦。

    爰姑按住我的手,低低一嘆:「公主,你其實誤會了。聶荊,不是他。」

    我聞言茫然。

    「不過這個孩子,我一定要救!」 音落,青袍如蝶翼展開,爰姑飛身出了窗外。

    神秘聶荊

    青袍飛轉於陡然有勢的劍陣中,湖綠的綾綢自寬敞的袖中流瀉而出。蓮步躡似迷宮,人影翩乎如風,綢緞御揮若舞,輕渺踏塵中,紅顏修羅。

    爰姑的綾綢看似柔軟,纏上對方的長劍時,饒是冷鋒雖利,卻也不能割斷,只瞧她手腕微微旋轉,數位黑衣人手中的長劍便一同脫了手。

    我展了眉,心跳開始正常跳躍。

    但看向另一邊,我不禁又皺了眉。

    長刀揮灑如練,本該輕鬆應對黑衣人圍攻的聶荊,卻因疲於分神對付那些自四面八方、不明飛來的箭鏃而境況愈險。

    爰姑與他同時抗敵,可那箭鏃卻似長了眼睛般地只射向他。

    我微微凜神,心中越發能肯定那些黑衣人的幕後主使是誰。

    正想時,恰巧抬眸一瞥,竟看到了由北院屋檐上射來一支比正常箭鏃要粗三倍之多的暗黑弩箭鏃。

    「聶荊,當心身後!」我心中一急,便再也顧不得地失聲而呼。

    聶荊聞言閃過身,弩箭射入了站於他身後的黑衣人。

    弩箭射人自帶嘯,黑衣人未來得及低頭看一眼便隨著那聲尖銳急促的吟嘯聲倒在了地上,鮮血橫流時,他再也不能爬起。

    心中雖驚駭,我還是鎮靜地轉身執了弓箭,穩穩地,拉弓向北院屋頂上那個依稀的人影射去。

    「嗖、嗖、嗖」三箭過後,那身影似緩緩倒了下去。

    剛要靠上明瓦的剎那,他突地翻身而起,冷冷一箭突兀地朝我射來,其勢兇猛,其速之急,皆是我見所未見。

    「小心!」暗啞低沉的聲音虛緲得似來自雲霄外,明明陌生,卻感覺似曾相識。

    千鈞一髮間,我根本沒心思去想那是誰,剛要閃身避開時,身子卻猛然被急急撲過來的一人抱住。

    低哼聲與弩箭的嘯聲一同掠過耳膜,聽得我心中大駭。

    看清抱住我的人後,我又氣又心疼,眼前陡然一陣模糊,有水霧在旋轉。

    「你!傻不傻?」

    我忍不住低聲埋怨他。要知道我自己是可以逃開這箭的,相處了這麼久,莫非他還當我是深宮裡養尊處優的嬌公主?

    聽到我的埋怨後,斗笠下的人不怒反笑,淡聲道:「你沒事就好。」說話時,他揚臂狠狠拔出刺入後背的箭鏃,血氣四灑時,腥味漫揚。

    我低眸看了眼他隨手仍在地上的暗黑箭鏃後,不禁臉色大變,呼道:「該死!箭上有毒!」

    話音剛落,他的身子便開始搖晃個不停,腳步虛浮若酒醉般不穩。

    「你怎麼樣?你……你不要嚇我……」我拉著他的手臂,著急呢喃,有淚珠順著睫毛輕輕墜落,晶瑩中,此夜的火光有種別樣的明亮。

    他不答,只拉著我的手著我緩緩走出門外。

    與他爭鬥的黑衣人皆持劍守在階下,銳利的劍端對準著眼前的人,他們卻遲遲挨挨地不敢靠前。或許他們心中皆在驚恐,因為天下間還沒聽說誰能中了那弩箭鏃卻不死的。何況箭鏃還是淬有劇毒的。此刻的聶荊,對他們而言,不是神,而是魔。

    邪惡而神秘的力量往往強大,聶荊對著他們靜默片刻,長刀虛晃時,眾人皆不約而同地向後退去。

    「我們走。」他低聲到,抱住我的身子輕飄飄地躍出清蘭園。

    「可是爰姑還在那!」我回眸瞧著場中依然在與黑衣人打鬥的青衣身影,著急地抓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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