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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藍狐皮在我手中,他們此刻都該放心了……

    我輕咬了唇,慢慢合上錦盒。

    將寢時,妝檯前,我靜靜坐在那裡,任憑爰姑一梳一梳捋著我的發。

    窗扇大開,秋夜的風隨著飄捻不止的緯紗吹了進來,拂上我的面額,鑽入我的睡衾,涼沁沁地寒入骨髓。

    我忍不住一個寒噤,微微聳了肩。

    爰姑發覺我的冷,忙停下手中的動作走去窗前,想要關窗。

    「不要關。」我輕聲開了口。

    「公主?」爰姑擰了眉,相要勸。

    我淡淡笑了,柔聲道:「別關。這風雖涼,卻吹得人很清慡。」

    臨淄靠海,每一縷風沾上身時,都帶了一股海水的味道,有些咸,有些浩渺,甚至當我閉上眼,心底便能感受得到那大海深藍的顏色。

    比天要藍,藍得有些憂傷。

    爰姑嘆息著搖了搖頭,無奈地回到我身邊。

    「明日我們還啟程向北嗎?」沉默半響後,她突地問出聲。

    我瞥眼瞅著窗外的月亮,淡淡道:「歇兩日再說。總要等夜覽晨郡離開了,等我腳傷好了。」

    爰姑一邊彎腰在我發尾繫著絲帶,一邊也不忘問出心中的疑惑:「公主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嫁公子穆,為何還要去晉國先看一看他呢?」

    「瞧他是不是真如傳言中說的那樣是個英雄,是個神;瞧他是不是真的丑絕天下,因為娶不到妻子才來要我;瞧他……」

    我正信口胡說時,爰姑卻在身後忍不住噗哧笑開:「自古紅顏愛英雄。不管他多醜,只要他是英雄,就不會娶不到妻子。」

    我聞言點點頭,煞有其事道:「也對。依爰姑所言,那他就不是英雄!他既不是英雄,若還是非得娶我的話,我便……」

    「如何?」

    我恍了恍神,終是將與無顏戲言收回,道:「我也不知道。」

    爰姑輕柔地按了按我的發,低聲道:「公主的夫婿,自然會是天下最好的男兒。公主不必擔心。」

    我一笑不言。

    腦中似浮現出某人身影。

    那個最不該此時出現在我腦海的人。

    轉念,我狠狠搖頭,拼命忘卻。

    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推開窗,隨意披了件斗篷,倚著窗欞,有些發傻地看著謐藍夜空中半彎的弦月,璀璨的星子,久久不動。

    直到九霄外突兀地傳來了一抹空寂悠揚的笛聲。

    我扯了一下唇角,暗自罵那吹笛的人:三更半夜,竟如此不知輕重地擾人清夢,不是狂徒也是浪客!

    然而無法,我罵的話他不可能聽見。那笛聲嗚咽起伏個不停,無止無休地繼續著,生生折磨著我的耳朵。

    不是說他吹得不好,若非我聽慣了湑君的笛聲,說不定我還會撫掌為他叫一聲「妙」。只是如今……

    我抿了唇,按下不耐煩的心緒,勉強承受著那不得不鑽入耳中的笛音。

    吹笛的人該是個男子,因為笛音寥廓而又響亮,處處透著一股跌宕起伏的縱橫豪情,仿佛,他能睥睨著江山敞言開笑,此生輕狂。吹笛的人也該為一些事煩擾著,因為待那笛聲漸漸低沉下去後,縈迴的纏綿中雜入了幾分莫名的失落和孤悵。

    我禁不住搖搖頭,隨手拿出湑君贈我的宋玉笛移至唇邊,緩緩地,吐氣成音。

    人生在世,有幾許歡樂,幾許憂愁,凡事無須執著,得意最好。

    而我的笛聲,正是這般地得意縱肆。

    片刻後,遠處的笛聲慢慢地歇了下去,似是那人也發覺了自己笛技的粗陋,不再敢與我同奏。

    高明的其實不是我的技藝,而是宋玉笛的絕世珍貴。

    我輕笑著,停下了口中吐出的氣息。

    夜色靜籟如初,而我的困意也悠悠然纏上了無力抵抗的眼皮。

    夜裡雖睡得晚,可晨時天未亮時我便醒了過來,總覺得心中有什麼沒做的事情一般,牽扯著我的神經,心不能安。

    躺在榻上想了半日,等到那朝霞的紅色慢慢浸染上窗口的白色緯紗時,我才懶懶地起身下地。

    爰姑大概還未起,我洗漱好後,粗粗攏了個高髻,便留了一張字條出了門。

    「我出去走走,會小心,勿來找。」

    關房門時,我隱隱瞧見了一道雪衣亮影閃出了清蘭園的園門。

    我蹙了眉,想起昨晚夜覽說過的話,心知此人該是晨郡。只是天色這麼早,他行跡匆匆地要去哪裡?

    我心念一動,隨即快步出了清蘭園跟在他身後。

    晉穆身邊的人,多了解一個總沒壞處。

    在軍中時,我也學過細作跟蹤敵軍的幾十種法子。若是跟蹤一般的人,那自是不在話下。只是如今我腳上有傷,行動難免被拖滯;更何況他是與夜覽齊名的人,甚至名字還位於夜覽之上,那該是有著讓人無孔可入的精明和謹慎。

    我不敢大意,一路遙遙跟在他身後,使盡了各種法子,終於在他沒有起疑的狀況下遠遠地目睹了他飄身走入了一家門前懸彩燈,奼紫嫣紅的幃帳亂飛拽的不凡高閣。

    我移步上前,好奇地抬頭瞧了瞧閣上匾額。看清閣名的剎那,我想我臉上該失了所有的生氣,面如死灰才對。

    筆道嫵媚,朱紅的點漆似胭脂渲染。

    初陽明晃晃地照出三個字:玉儀樓。

    「公子!」滴滴嬌聲冷不防呼起,隨即有桃色的衣裳由樓里裊娜晃出。

    我渾身一震,趕緊扭了頭,滿頭大汗地拖著被我一大早到現在已整得十分可憐的傷腳快速離開。

    「呦!看著長得挺俊俏,卻原來是個瘸子!大清早的害本姑娘苦苦從樓里追出來!」

    聲音再不嬌滴,潑辣得近乎兇狠。

    我捲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慢慢放下心來。

    晨郡,原來竟是個好色之徒?

    我抿了唇,搖搖頭,自言自語笑道:「不對,他不是那種人。」

    有無顏這塊珠玉在前,我倒是能分清何種男人才是真風流。

    晨郡來這裡,該是為了什麼事……

    笑容一凝,心頭悄悄地盤旋上一個念頭,那也正是昨日我站在聚寶閣外忽然想到的。

    這玉儀樓里,一定有古怪。

    心裡想到這點,我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看,卻一眼瞧見了那二樓臨窗的白衣人影。雖隔得遠,卻依稀可見他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他早知道我跟在他身後了,想必是故意領著我兜圈子呢。

    醒悟到這點,我不由得有些泄氣,覺得十分對不住自己的傷腳,更對不住二哥在軍營里耳提面命的教導。

    跟蹤失敗。

    坐在路邊的攤子吃了些點心,看見街上的人慢慢地多起來,我本要起身回客棧時,卻突地改變了心意,轉去相反方向的聚寶閣。

    聚寶閣里,一如既往地冷清。

    這種氣派而又金貴的地方,總是尋常百姓敬而遠之的對象。

    費力爬到二樓,剛歇下氣,身旁便有人呼道:「公子,您又來了。可是還來買皮裘?不過前日你看中的那兩件,在你突然離開後,和你一起的那位俠士後來回來時給買走了。」

    昨日接待我的小廝笑嘻嘻迎上來,語氣十分熟絡。

    我輕聲一咳嗽,努力掩去臉上的不自在,低聲問道:「他……是不是拿了兩顆夜明珠換的?我要取回,不知道可不可以?」

    小廝聞言細細瞧了我一眼,眸中精光一閃,笑道:「取回自是可以的,不過本店有規矩,凡是以物換物的,若要取回原來的物,須得再買一件不低於它價值的物品。」

    我皺了眉,冷道:「你們還真會做生意。既兼了典當的門道,還做得比人家更絕!」

    小廝低下頭去,聳了聳肩,輕聲:「公子千萬別這麼說,奴惶恐。這是掌柜的定下的規矩,奴只能聽命。」

    我嘆了口氣,心中也明白他不過就是一僕從的,自然也有他的委屈和無奈,於是也不再與他糾纏,轉眸想了片刻後,開口道:「我買宋玉笛。」

    小廝愣了一下,抬起頭來,面容間帶著幾絲疑惑:「公子不是說那是假的宋玉笛,為何還要買它?」

    「我喜歡。」我淡了聲,口是心非。

    「可是昨日那位客人已經買走了,小店也找不出第二支那樣的笛了。」另一個昨天與我爭論過的小廝走過來搶了話鋒,語中含著抑不住的歡喜自得。

    我一驚,忙問道:「可是那白衣公子?」

    「正是,他用兩枚玉佩換下了那支玉笛。」

    我抿了唇,心中既覺得奇怪又覺得好笑。奇怪的是晨郡明知是假笛還要買,好笑的是似乎他們男子身上從不帶錢,怎麼總是以物換物?

    「那玉佩呢?拿來讓我瞧瞧!」

    我側眸瞧著那個滿面沾沾自喜的小廝,唇角上揚,淡淡一笑。

    晨郡的玉佩是一對,雖不大,卻是色澤純正的罕見白玉。玉色暖姿,一枚玉含飛鳳,一枚玉藏矯龍,我本以為是巧手的工匠精心雕琢而成的,細看後,才知道不是。

    原先聶荊拿了夜明珠來換皮裘我就已覺得不可思議了,卻想不到這個晨郡更加誇張,卻是拿如此渾然天成的驚世璞玉換那假的宋玉笛。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我暗暗嘆了一聲,在心中腹誹。

    抬頭,深呼一口氣,我輕聲對那兩個小廝道:「我要了這對玉佩,還有那兩顆夜明珠。」

    聲音極輕,卻聽得他二人恍了神。

    「公子……你說……你要……」一小廝不敢置信地瞧著我,想質疑,卻偏偏結舌說不出話。

    我點點頭,語氣認真:「我是要這對玉佩還有夜明珠。只不過身上錢帶得不夠,你們可否……」

    他二人神色倏地變了回來,未等我說完話,其中一人便一把搶走了我手中的玉佩護在懷裡,悻悻道:「就知道天下沒有如此有錢的主!你誠心尋奴的消遣是吧?」

    我面色一變,咬唇笑了笑,聲音頓時涼了下去:「你究竟是賣還是不賣?」

    「你有錢才賣!」語氣如此惡劣,分明是瞧准了我沒錢去買。

    我伸指掏出懷裡的玉牌,輕聲笑了笑,道:「我雖沒有,可他有。」

    「豫侯?」一小廝上前仔細瞅了瞅我手裡的令牌,面色立刻恭謹如初,「原來公子是豫候的人。奴有罪,奴賣。但求公子給奴一張可以跟掌柜的交待、並且可向豫侯拿錢的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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