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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他連連咳嗽,好不容易開口卻道:「拿走!我不喝藥。」

    聲音雖然還是冷漠得讓人嘔氣,不過意外地,冷漠中卻多了幾分形同孩子氣的較真和害怕。

    我心中覺得好笑,但還是一本正經地看向他,把藥碗推到他面前,語氣不善:「不喝又怎會好?而且還是我熬的,你敢不喝?」

    他冷哼不言,斗笠稍稍一動,腦袋轉過去。

    我轉眸,思念一閃,笑起來:「哦,我知道了,你----怕喝藥,對不對?」著重「怕」字。

    藍衣倏然飛舞,寒氣自他身上散發開來,侵得我渾身冰涼。

    「怕?」他冷笑不豫。

    我笑笑不答,只示威性地推推藥碗,挑眸看著他。

    寬袖一揚,那人舉碗入綾紗,將那濃稠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我笑望著他,雖見不到他的樣貌,心中卻已肯定他該是個年輕人。

    年少氣盛,甚至還存著幾分孩子般的心境。

    藥碗砰然落桌的時候,他痛苦地咂咂舌,隨即又連續喝了幾杯茶。

    我從袖中掏出一方絲帕,輕輕打開,裡面包著幾顆暗紅色的果子,伸手遞到他面前,笑道:「很甜的,吃一個壓壓藥味吧?」

    他卻愣了,握住茶杯的手鬆開來,復又緊緊握住,直到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隱現。

    「爰姑給你備下的。我怕喝藥,二哥也怕。以前我們要喝藥時,她都會給我們準備這個來哄我們。」我淡聲解釋,看似無意地將一顆果子遞入那綾紗之內。

    他愣了愣。

    我凝眸看著他。

    他還是不動,也不說話,室內的空氣一下子有些禁錮凝結。

    我沉吟一下,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正待收手時,卻有冰涼的唇靠近我的指尖,咬住那顆甜果後,隨即離開。

    斗笠轉開,他又開始側頭對著我。

    我若無其事地一笑起身,拿了藥碗離開。

    臨行時,我不忘交待:「早點休息。你得快養好了病,我可不想帶著一個咳嗽不斷的人隨我北上。」

    他不答,只見那黑色綾紗微微動了動,似是他抬頭看我。

    「謝謝。」話雖輕,我卻聽得清晰。

    臨淄互市

    趕路疲憊,一夜深睡。

    次日清晨。

    洗漱過後爰姑給我綰了男子高髻,纏上一條繡紋的銀色巾幘。

    銀色的裳,鴉色的鬢,如玉的面龐,翩然的風度。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愣神,陡然間卻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出二哥那漂亮驚人的容顏來。

    我扭頭朝爰姑笑:「夷光若是男子,定叫二哥不再是天下第一公子。」

    爰姑抿唇,慈愛地看著我,捋捋我的鬢角,點頭。

    念及無顏,我突然想起一人:「聶荊還沒起來?」

    爰姑柔柔一笑,眼角瞥向窗外,道:「那孩子早起來了,此刻正站在院中等我們呢。」

    「那他咳嗽好些沒?」我口中問著,手下已推開了窗扇,視線飛向外面。

    客棧的院裡平地長著一棵枝葉繁茂的梧桐樹,葉葉心心,層層淡黃。那深藍衣影安靜地斜靠在梧桐樹下,腳踏一地枯葉,長刀在懷,身形慵散。偶爾有秋風吹落幾片枯葉,或沾在他的肩上,或擦著他斗笠上的墨黑綾紗輕輕滑落,平白地,叫人從那孤獨的身影中看出幾分倦意和滄桑來。

    他雖面向我的房,但見我推窗卻依然紋風不動地倚著樹,讓我覺得那隨風捻動的綾紗底下的雙眸一定正安詳閉著。

    「似乎聶俠士的咳嗽好了不少。」爰姑低聲寬慰。

    我卻抿抿唇,眉尖上挑,笑得古怪。

    像他這樣大清早地就出來受寒吹風,咳嗽能好才怪。

    果不然,心念剛落時,樹下那人就微微聳了肩,細微的咳嗽聲輕輕傳來。

    我一笑回頭,吩咐爰姑:「不管他!我們收拾一下行李,用完早膳後就出發。」

    爰姑卻怔了怔,眼睛看著窗外的那人,臉上微露憐惜不忍的神色。

    我看她幾眼,心下隱約猜測出什麼。

    一路往北,日行夜歇,五日後,終於來到了濟水之旁的齊國北番重鎮臨淄。

    雖是亂世之年,但因齊國與北邊鄰國晉國的素來修好,讓臨淄幾十年來未受戰火波及;更因齊晉兩國之間又有著不間斷的商貿往來,於是便使得這靠近海邊的臨淄倒有著不同於中原城鎮的熱鬧繁華。

    沿途走過,車馬喧譁,人聲鼎沸,竟是往日難得一見的景象。

    問了路人,才知今日乃是三月一逢互市集會的日子,北方的商人們帶來了毛皮裘革,而齊國的商人們湊齊了華緞精鹽,同在街上擺了攤子互易有無。

    我瞧著四周圍攏的人群,只覺眼前喧鬧太平的景象頗有盛世昇平的味道,尚留記憶中的戰場上慘烈殺戮的陰影頃刻被拋在腦後。我忍不住彎唇笑開,一時興致很是高昂。

    「爰姑,我們要不要也下來買幾件皮裘?聽聞北國入秋後便冷得很。」我騎在馬上側頭看身後的兩人。

    爰姑搖搖頭,望向我時眸中儘是瞭然的笑意:「公子想買皮裘怕是假,想看看熱鬧才是真吧?」

    我也不否認,只笑得歡快:「爰姑答應了?」

    她輕輕嘆口氣,笑意雖無奈,卻也溫柔憐寵。她緩緩點頭,開口道:「我們先去找間客棧投宿,用完膳後,再讓聶……聶俠士陪你出來買皮裘,如何?」

    「好!」我揚眉笑應,隨即回頭看著身後那個一路上都是惜字如金的聶荊,笑道,「你可有意見?」

    但瞧斗笠綾紗微微晃動,耳中只聞得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再無廢話。

    越往城中走去,人群越擁擠。

    我們三人只得下了馬,混在人群中一路艱難地擠過去。

    臨淄城大,客棧也不少。可惜,許是客商來往實在太多,連續問了七八家客棧都滿房後,我和爰姑對望一眼,兩人精神頓時疲下來。

    又一家客棧。

    人又滿,老闆無奈而又好心地提點我們:如今臨淄城恰逢三月一次的互市,大凡客棧都被往日的熟客訂住了,只是城裡住處雖難尋,但有一間洛仙客棧卻是常年有空,不是那家客棧條件不好,而是他家太過豪奢,用度太貴以至於常人皆住不起。所以縱是互市熱鬧的時候,他家也一定有空房。

    我聞言問過洛仙客棧的位處,轉身領著爰姑和聶荊去尋。

    洛仙客棧不難找,街尾最高的闊樓便是。

    但見它門庭軒昂,紅牆朱檐碧闌干,富貴堂皇得直比宮省,可是店前很是清冷,來往進出的人只有零星幾個,與剛剛一路走來的喧鬧宛若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

    人雖少,但出入客人一個個在錦袍珠玉的點綴下,顯得氣宇不凡、貴氣十足。

    門前灰衣小廝見我們一行人來到,忙哈腰接過馬韁,討好道:「公子是住店還是用膳?」

    果然有空房。

    我鬆口氣,一笑:「住店。」

    「行,請隨奴來。」

    那先前的掌柜說得沒錯,洛仙客棧的價格確實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它的價格,遠不止適才客棧的十倍、二十倍,而是五十倍。

    好在我隨行帶著的細軟夠多,付了房錢後,小廝領我們進了最西邊有著獨立廂房的清蘭園。

    園雖小,但園裡亭台樓閣,水榭假山,一一皆備,景致很是清幽。沿途小徑邊,還有著盛放的各色jú花與月季,階下種著幾株散著濃郁香氣的桂子。

    「公子,這清蘭院有分南北兩套廂房。您要的是在南邊,有三間客房,兩間小廳,一間書房……」小廝介紹得很是殷勤。

    「北邊住人了嗎?」我抬頭看著假山浮亭後那隱隱戳戳的飛檐稜角,出言打斷他。

    小廝一怔,隨即笑開:「有。也是今日剛到的,是從北方來的大商人。那兩個公子看著年紀雖輕,卻衣飾華貴,出手豪綽……那相貌,嘖嘖,您真沒瞧見,奴長這麼大,就從來就沒見過長得如此俊俏的人……」

    說到這,他突地停下來望著我,諂媚笑道:「自然,公子您還是比他們更勝三分的。」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隨口問了句:「他們此刻在不在?」

    「不在。半個時辰前出門時跟奴打聽了玉儀樓怎麼走,就匆匆出門去了,」他眼神一瞟,望著我,笑得十分怪異,「公子您知道的,有錢的貴人麽,當然要適時去尋尋樂子了……」

    我皺了皺眉,不解他臉上的神情:「玉儀樓?是什麼地方?」

    「溫柔鄉,英雄冢唄。」小廝本是一張清秀的面龐,一吐這話後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十分可惡。

    我耳根一燒,面色驟然冷下,叮囑他記得送飯菜後,忙給了一錠銀子揮手打發他下去。

    溫柔鄉,英雄冢……

    我想著想著,忽地扭頭看著一旁默不做聲、欲化作一塊石頭的聶荊笑了笑。

    雖然他蒙了臉,可那綾紗還是不自然地飄動起來。

    我看著他,直到他不自在地轉過臉去。

    「我從不去那種地方。」聶荊淡淡開了口。

    我輕輕一笑,奇怪地:「我有說你去過嗎?」

    「你!」綾紗陡地一震,某人怒起。

    爰姑在一旁邊拾掇行李邊微笑著搖頭。

    我舒腰捶肩,無視他的惱火,轉身躺入了廳中一旁的軟椅。

    「累了,歇歇。」我閉眼呢喃著,很快睡意朦朧。

    用完膳,爰姑留下休息,短短一覺之後恢復了精神的我興致勃勃地帶上了聶荊出門買皮裘。

    已是午後,大街上人來人往地,愈發潮湧似海,喧囂無比。

    人雖多,也無論我怎樣任意地走,聶荊一直踱著那看起來似是很悠哉的閒庭散步,身影卻總能不離我左右。

    直到實在是被我晃悠得急了,他才悶悶出聲:「你究竟買不買皮裘?」

    我只顧朝前走,不理他。

    他重重咳嗽一聲,伸手抓住我。

    我回眸面寒:「大膽!放開!」

    聶荊不動,只固執地再問我一遍:「買不買皮裘?」

    「怎麼?多看看,多選選不可以?」我不悅,甩開他的手指,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

    他愣了一下,而後道:「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我一蹙眉,好奇地透過綾紗打量著他:「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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