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南隱的心機
2023-09-23 06:23:06 作者: 東野蘭
褚雁翎趕回皇宮之時,皇宮內燈火通明。按照平時的慣例,這時候後宮中已經有不少嬪妃已經休息了。在此時宮燈大亮,無疑是因為宮中有重要事情,眾人都不得睡,或者不願意睡。
內宮總管太監守在御書房門口,看見他來了,急忙提醒道:「殿下小心,陛下剛才大發龍怒,將負責京城守備的各位大人都叫了來,人人申斥一頓,這會兒還在發火呢。」
褚雁翎隔著門就已經聽到父皇的咆哮聲了,但他也不能不見,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走進書房時,只見平日一干威風凜凜的大臣都跪在龍案之下,一聲都不敢吭的低著頭聆訓。
褚雁翎走進來也沒有多看,順勢跪在眾人之中,「兒臣叩見父皇。」
鴻蒙國主看他一眼,到底是親兒子,不便在眾人面前再發火,便悶聲問道:「怎麼樣了?」
「屍體已經交由刑部仵作去檢驗。我方死傷者的傷口都是長劍傷居多。那劍在刺客身上找來對比,只是一般普通的長劍,似是在鴻蒙本土買的。而對方所發射的短箭則是獵戶射獵物所用的弩弓弩箭,也很尋常。所以在兵器上並沒有更多的線索。」
鴻蒙國主板著臉:「就是說,暫時還不知道那些刺客的幕後主使是誰,是吧?」
「是,但兒臣已經命人全力去查了。那名逃掉的刺客一定會儘快被緝拿到案的。」
「但願吧。」鴻蒙國主冷笑一聲,「咱們鴻蒙出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再抓不到刺客,不僅金碧追問下來沒法交待,讓住在鄰街的飛雁……」
褚雁翎見父皇似是要說破裘千夜的事情,忙咳嗽了一聲提醒,又道:「父皇,兒臣有一些話但單獨稟告。」
鴻蒙國主收了口,看他一眼,對下面的人喝道:「這件事你們不能指望著三殿下一人去查,所有人,窮你們之力,必須把刺客及幕後真兇給我揪出來!否則你們這官也不要做了!都滾回鄉下種田去吧!」
一干大臣連聲說著謝恩之詞,匆匆起身出去。
國主看著褚雁翎,「你要說什麼?」
褚雁翎叩首道:「今日之事的確是鴻蒙百年不遇的大事件,如父皇所說,對金碧不好交待,讓飛雁看了笑話,但兒臣最怕的是,會因此造成我們鴻蒙皇室子弟的上下不和。」
鴻蒙國主軒眉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兒臣今日百般想過,那刺客選在此時動手,目標或許是越晨曦,也有可能是皇兄。如果是越晨曦,那就是與越晨曦有仇的人。裘千夜與越晨曦有仇這是不必說了,白天兩個人還起了爭執,據說裘千夜甚至打傷了越晨曦和他的同伴。」
「啊?有這等事?」鴻蒙國主大吃一驚,「怎麼沒人告訴我?」
「事情發生在街邊,當時見到的人不多,裘千夜不說,越晨曦也不想說,所以父皇並未立刻得知消息。兒臣也是趕去調查這樁刺殺事件時,才從裘千夜的口中聽到的。」
「他也在那兒?」
「是,刺客事件驚動甚大,他住在對街肯定知道。他說,如果刺客的目標是越晨曦,那他肯定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但兒臣卻覺得裘千夜不該是背後主使。」
「為什麼?」
「他如今已經是一國之主了,地位尊貴遠遠高于越晨曦,縱然當年有些私怨,而今卻不必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取對方性命。那樣會不僅傷了自己的身份之威嚴,也給飛雁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飛雁自他登基之後,推行的是休養生息的政策,為的就是平平安安的增進國力,好與金碧一決高下,如今時日尚短,裘千夜不會做出自毀城牆的事情。」
「那他們白天還動手?」
褚雁翎一笑:「他終究是個年輕人,血氣正盛,幾句鬥嘴之後架不住面子被辱,一時衝動動了手也在所難免。但殺人之事需要多方謀劃醞釀。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會做這種愚蠢的傻事。」
「哼。」國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又問道:「你說他不是背後主使的理由也就罷了,還說得過去,但為何要扯到什麼皇室子弟不和上面去?」
「因為如果幕後主使不是越晨曦,那兒臣的嫌疑就大大增加了。」
鴻蒙國主虎目圓睜:「你說什麼?你的嫌疑?」
褚雁翎苦笑道:「兒臣不知道皇兄是否來過這裡向父皇稟報事情經過,但兒臣剛才在驛站見到皇兄時,聽皇兄的口氣甚為不善,除了受驚之後的震怒之外,只怕也對兒臣有所懷疑……」
「他憑什麼懷疑你?」
「父皇,兄弟鬩牆,燭影斧聲的故事,兒臣自小聽了不少,其中有一些還是父皇講給兒臣的,為的是讓兒臣兄弟們相親相愛,以前人為鑑。但是,小時候明白的道理,長大後是不是還能說得通就不好說了。這些年……我知道父皇器重兒臣,希望兒臣能做皇兄的左膀右臂,但是在太子那裡,未必不會感到兒臣對他的威脅和壓力。兒臣做的越多,太子的壓力便越大。再加上左右難免有讒言入耳,所以這幾年……兒臣和太子說話的語氣、分寸,總要謹慎拿捏,以免被人疑心有僭越之嫌。」
鴻蒙國主沉默良久,問道:「這些,也許只是你的胡亂猜測,太子在我面前倒未說過你的不是。」
褚雁翎笑道:「那是太子本心仁厚,對兄弟還是有關愛之情的。可是今日之事一出,明擺著不是裘千夜做的,也不可能是我們鴻蒙國派人做的,那唯一能在刺殺事件中得利的人不是就只有兒臣一人了?」
「你……你這樣想未免太牽強了。」
「因為兒臣有前車之鑑。」
「什麼前車?」
「裘千夜就是前車。」他嘆氣道:「裘千夜本不是皇位繼承人,又是一個流放到異國的質子。就因為他的皇兄一個因罪被流放孤島,一個遭遇刺客被殺,他便在亂軍之中取勢,竟繼承了皇位,坐了飛雁的江山,但懷疑他殘殺兄長,謀朝篡位的流言蜚語卻難免在坊間流傳。如今,我們鴻蒙太子遭遇刺客,倘若有個意外……那兒臣……兒臣豈不是要百口莫辯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流下淚來,又向著父皇叩首,「兒臣今日越想越後怕,所以懇請父皇,准許兒臣辭去朝中一切事務的權力,還政於君父,徹查兇手刺客之事,也交由刑部全權處理。否則如果兒臣牽涉調查之內,肯定會有人懷疑兒臣假公濟私,暗中搗鬼。兒臣自問清白磊落,但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啊。」
他說得很是誠懇,聲淚俱下,讓鴻蒙國主也不禁動容。
「你先起來吧。」國主長嘆一聲,「父皇當然是相信你的,不過你的顧慮……也有你的道理。只是你不必先猜多了你皇兄那邊的想法。他沒有到父皇這兒來告你的狀,應該對你也沒什麼意見。倘若他今天話說得難聽了點,那也是因為他剛剛受到驚嚇,難免言不走心,你不用往心裡去。這件事,的確非常棘手。不過眼下先為那越晨曦治傷要緊。追查刺客和幕後真兇的事情,就先交由刑部去做。但是你也不要全然自行解職,這不反而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要不……這幾日你先來御書房幫我處理些手邊的公文。商盟的事情……你也不能全然不管,要他們別人立刻接手的話他們也做不好。你就在宮內辦公好了,與那裘千夜也不要來往太密。要知道你一個皇子,和別國國主過從甚密的話……也是會有流言蜚語傳出的。」
褚雁翎暗自心驚,偷眼去看父皇……只見父皇神情凝重,目光銳利。
看來……他今日這番半真半假的話果然試探出了一些父皇的真心……太子對他的不滿父皇其實是知道的,只是沒找到機會教導他們。否則不會他一說要卸職,父皇就立刻應允了。而他與裘千夜的交情深厚也必然引起了父皇的警覺。裘千夜這個人的名聲在各國國主耳中算不得好,如果讓父皇覺得自己和裘千夜這種精明多計的人是密友的話,父皇也會對他的人品有所懷疑。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今日這一番應對,算是釜底抽薪。既安撫了父皇的疑慮,又走在太子前面一步。明日,無論太子和父皇說他什麼壞話,都不會在父皇這裡造成太大的震動了。
不過……那刺客的幕後主使真的會如裘千夜所猜那般嗎?
只是想想,他就從心到骨子都冷透了一遍。
此時,遠在金碧皇宮。
南隱面無表情地走進月暖閣。自從父皇年初開始生病後就改搬到了這裡休養辦公。月暖閣雖然是一個偏殿,但是光線不若正屋那般強勢,外面有大片的綠色樹冠遮蔽成陰,屋內溫暖卻不酷熱,是養身體的好地方。
南隱走進殿內時,只見父皇靠著床榻一頭的高墊子,手裡捧著一碗粥,正在艱難地吃著。
這一年,他的身體突然迅速的衰敗下來。曾經縱馬馳騁如平地一般,而今卻連一碗粥都端不動了。
南隱走上前,沒有跪拜行禮,而是扶住父親微微顫抖的手,說道:「兒臣餵父皇吃粥。」
皇帝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南隱舀起一勺子粥,遞到父皇的嘴邊,皇帝似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張開嘴,很費勁的吞咽了下去。
宮女跟在身邊,看到太子親自餵粥頗為緊張,怕太子責備自己侍奉不周,連忙跪下謝罪,南隱說道:「沒你的事,你出去就好了,我要和父皇單獨說說話。」
宮女戰戰兢兢地告退。殿內只留下父子兩人。
「越晨曦那邊……怎麼樣了?」皇帝艱難地開口,已經沒了說話的力氣。
南隱淡淡道:「他還沒有消息傳來。不過以他的聰明,應該知道怎麼隨機應變。」
「裘千夜,去了鴻蒙嗎?」
「貌似是去了。」
一口粥沒有咽下去,金碧皇帝忽然劇烈地咳嗽了好幾聲,南隱端過來一隻痰盂,放到地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其實父皇不用太在意裘千夜,他現在的心思並不在金碧這裡,也暫時沒有和我們相抗的能力。」
「你揪著胡家不放,不就是他最好的機會了?」皇帝的頭向後仰著,靠躺在墊子上,目光有些渾濁地望著他,「南隱,朕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動胡家,只是想借著打壓胡家來培植自己的力量罷了。可你太性急了,太性急了……」皇帝喃喃念著,似是感慨,又似是批評,「終究你還是太年輕了,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的沉不住氣。」
南隱微笑道:「是嗎?父皇認為我在外面漂泊了這麼多年,脾氣性子會一點都沒改嗎?」
皇帝訝異地看著他:「你……」
「我不是因為等不起,才要這樣做。而是因為我知道哪種方法才可以更好地幫我達到我想要達到的目的。」南隱將粥碗放到一旁,「父皇既然老了,就好好休息吧,看著我怎樣將金碧變成一個你所未見過的金碧。當然,希望你能等得到那一天。」
「南隱……」皇帝激動地喊了一聲兒子的名字,「你……還在恨我?」
「恨?」南隱挑起嘴角,看著父親衰敗的面容微笑,「是啊,不可能不恨。因為父皇是這世上第一個教會我懂得恨的人。我在外面的每天每夜都在想,該用什麼樣的辦法來化解掉我的心頭恨,後來我明白了……就是用你最珍視的江山。當你發現自己不再擁有這一切,不再能掌控這一切的時候,你就能體會到那種無能為力的絕望感。而我,也就心愿得償了。」
皇帝嘶啞著聲音說:「你所做的這一切,越晨曦都知道嗎?」
南隱笑道:「當然不能都告訴他。畢竟我的計劃里,他會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如果他事先知道謎底,我就不能掌控全局。」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皇帝鄙夷地笑,「原來你的身邊不僅沒有了親人,愛人,連朋友也沒有一個。」
南隱挑著眉反諷似的看著他:「這不是父皇教我的嗎?為君者在這世上,本來就不要什麼親人,愛人,或者是朋友,我們註定都是『孤家寡人』。原本父皇和越丞相曾是朋友的,可是你殺了他,於是你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而越晨曦……他既然選擇和他父親走一樣的路,那也就要做好承受同樣結局的準備。父皇這樣在意他……是因為他是父皇喜歡的女人所生的兒子嗎?」
皇帝震驚地瞪著他,似是已經說不出話來。
南隱詭異地笑:「被我說中了?父皇想不到我會知道這個秘密吧?其實這也不算是什麼秘密。我早就聽說過,在父皇還是皇子的時候,曾經和越丞相一起喜歡過一個女子,後來那女子選擇嫁給越丞相。父皇心裡嫉妒越丞相嫉妒了幾十年,這才是你下定決心殺他的真正目的,也是你厚待越晨曦的原因。若不是你一力促成越晨曦和雁翎的婚事,我幾乎要懷疑他是父皇的私生子了。」
他拉過被子,蓋在皇帝的身上,「好了,今天和父皇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心裡話,我看父皇一時半會兒承受不了,所以先休息休息吧。這粥里所放的藥材可以幫父皇解去一些你身上所中之毒的痛苦,但也只是能解一點點而已,而且還要求父皇不能太過動氣傷肝,否則會毒氣遊走全身,造成自傷的。」
他溫和孝順地將被子的四角掖好,躬身說:「那兒臣這就告退了。明日再來看望父皇。」
他怡然自得地甩袖出宮,聽得身後有痛苦地嘶啞聲音在艱澀地呼喊,只是咿咿呀呀的難以連成句子。
他也不理,徑直走出月暖閣的大門。
這裡遠離皇宮正殿,偏僻得不與外界相通,這裡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好地方,也是消磨一個人的信心與驕傲的絕佳場所。在這樣一個僻靜到死的地方,無人理睬地活著,被病痛和毒性折磨,眼看著自己一天天衰老,等待並走向死亡。那是一種何其「美妙」的時光,也是他送與父親的,最「完美」的報復……
眺望遠方,是無盡的殿宇屋脊,遼闊的天空,和未知的天地。他曾經在離開皇宮的第一年慶幸於自己的逃離,可以解脫身上的桎梏,看到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但是他現在又回來了,自願將自己再一次地鎖起來。不過終有一天他會徹底自由地離開。他答應過若涵的,終有一天會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