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崇明殿裡的人是誰
2023-09-23 06:23:06 作者: 東野蘭
「和我的關係大著呢。」裘千夜回頭問道:「雞蛋殼搜到了嗎?」
一名士兵匆匆走出,說道:「回稟殿下,在南廂房的小廚房旁邊的確見到了雞蛋殼。」
「宮裡雖然各殿每日都會打掃一次,但這種不招人待見的冷宮,就是收拾垃圾的車子也不會日日來,所以今日用過的食材還未來得及運走。」裘千夜低頭看著長春:「長春,你們這飯食都要廚房去做的冷宮,為什麼自己私藏雞蛋,難道是晚上肚子餓得受不了,要吃夜宵嗎?」
長春強笑道:「也許,也許是奴才治下不嚴,下面的人偷嘴吃也說不定……」話音未落,一計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臉上,打得他頓時覺得滿嘴血腥,牙齒都仿佛在咯咯地鬆動,臉頰立刻紅腫得老高。
裘千夜涼涼說道:「還要在我面前耍花樣?雞蛋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也不會隨隨便便生著就撥給各宮食用。你們的食物既然是外宮廚房做,分量,定數,都是有規矩的,隨隨便便就要點雞蛋煮了吃,你們是主子嗎?你們宮裡有人偷著懷孕不成?」
長春求救似的看著裘賦鳴,小聲道:「太子殿下……」
裘賦鳴將臉轉開,「別問我,我怎麼知道你們這群不成器的東西在折騰什麼。」
「對啊,平日太子日理萬機,疏於管束後宮這些閒雜人等,就讓小弟替您管一管吧。」裘千夜笑著,手腕卻在猛地抽動一下……霎時間,長春像殺豬似的慘叫一聲。順著他的頸部,鮮血流瀉出來,也不知道傷口多長多深,甚是可怖。
周圍的宮女嚇得瑟瑟發抖猶如抖篩一般。裘千夜提起帶血的劍刃,殺氣騰騰地指著眾人:「說吧,你們誰能說清這兩日宮中都有什麼人來,那些雞蛋,都是從哪兒來的,我便饒你們一命。」
邱隱看得心驚膽戰,他平日審案時自問也有心狠手辣的時候,更殘酷的刑罰也給犯人用過,但像裘千夜這樣表面笑嘻嘻,手下卻狠辣絕情得仿佛不給自己和對方一分一寸的餘地,卻讓他倍覺可怕。
他偷看了一眼裘賦鳴,心裡已經隱隱猜到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將極為驚人,他咬著有些打顫的牙齒,勉力對裘千夜說道:「殿下,要審人,不如讓我帶回刑部去審……」
「那怎麼行,離了此地,他們就更不會認罪了。」裘千夜表現得極為強勢和固執。他抓起一名宮女,帶血的劍鋒貼在她的鼻子前,冰涼的劍刃,血腥的味道,讓那宮女已經嚇得魂飛魄散,雙腿軟得根本站不住。
「看你是個乖孩子,要不然你說?嗯?你一定知道些什麼的……」裘千夜低低地誘導,語氣魅惑溫柔,每個字卻帶著不寒而慄的殺氣,那宮女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嘴唇顫抖著,語不成句:「好像,好像是……」
「求殿下恕罪!」滿身是血的長春陡然大聲喝道,對著太子裘賦鳴猛地磕了一記響頭:「奴才有負皇恩,有負太子殿下的教誨,做下卑鄙無恥的勾當,這是奴才一人所為,與他人無干,求殿下不要為難我家人……」
他一邊說著,突然雙腿蹬地,頭衝著旁邊的牆壁猛地撞了過去。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唯獨原本背對著他的裘千夜卻像是背後長了眼一般,人如電光,晚起先至,在他撞到牆壁的剎那間將他一把抓住,然後迅速點中他身上幾處大穴,丟到邱隱的腳邊,冷冷道:「人交給你了,若是死在你手上,我便讓你也活不成!」
裘賦鳴沉聲說:「好了三弟,如今你要抓的人已經抓了,剩下的事就丟給邱大人去做好了,你在這宮裡打打殺殺的,可是飛雁百年來第一遭。鬧了這么半天,天色也這麼晚了,是不是可以歇歇了?就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裘千夜挑起眉眼,「我才不過剛剛開始呢。此人不過是幕後黑手手下的一隻小河蝦,濯心還未找到,那黑手也未揪出,要我怎麼放手?」
此時已經在寒月殿中搜了半天的士兵紛紛回來,向裘千夜稟報:「並未在這裡見到童姑娘。但是,西殿有一間屋子地上鋪著草蓆,與莫姑娘之前所講的被關押之地非常相似。」
裘千夜得意地看著邱隱:「怎樣?我便知道這裡便是濯心被藏匿之地。看來她現在是被人轉運走了。」
那把還在滴血的長劍依舊被他握在手中,他緩步走到剛才那名被他嚇癱了的小宮女面前,劍尖在她的五官前晃悠了幾下,笑道:「不如我再問一遍?今天有沒有什麼人將一位姑娘帶走?」
小宮女的魂魄都嚇飛了,面對著他笑吟吟的那張俊容,哆哆嗦嗦地說:「今天……今天沒有外人來過,只有,只有吉慶宮的……」
「行了!」裘賦鳴高聲喝斷:「老三!不要再鬧了!跟我到吉慶宮去!我有話和你說!」
吉慶宮中燭火搖搖,夜風忽然吹開了窗子,寒風一下子灌進殿內,將掛在牆上的一盞宮燈吹得忽明忽滅。
裘千夜緩步走到窗邊,雙手將那窗戶掩起,插好,身後,裘賦鳴的聲音冷冷響起:「老三,你今天這樣大張旗鼓地演戲,想幹什麼?」
「大哥以為我想幹什麼?」裘千夜沒有回頭。窗紙很薄,春天到來時,這銀紅色的窗紙剛好映著屋外細柳的顏色,綠影紅光交疊在一起,忽閃忽閃的,像一幅躍動的水墨畫一樣,很美。「濯心被人劫走了,我要找到她。」他一字一頓,「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依靠,誰要從我手中將她奪走,我都要和對方拼命。無論這個對方是誰。」
他慢慢轉過身來,看著裘賦鳴,「連金碧皇帝我都不曾怕過,我還能怕誰?」
裘賦鳴看著他,看到他眼中的認真堅定,更看到那如燈影般一閃一滅的暗光,他的手心兒有些發涼,似是在出冷汗,柔聲說道:「你找不到童姑娘心裡著急,我和你一樣著急,但急也要一步步來嘛。」
「今晚之後,太子覺得我還應該一步一步來嗎?」裘千夜背負雙手,已站在裘賦鳴面前三步開外。「長春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滿場的人,也許除了你我,旁人都是一知半解。大哥叫我來這裡說體己話,也是因為不想讓旁人想得太明白。」
裘賦鳴直勾勾地盯著他。窗外的風聲還在一聲一聲地敲擊著窗欞,就像是此時他的心跳,沒有規律卻又格外激烈。
裘千夜臉上的笑容,讓裘賦鳴陡然想起他離開飛雁,去往金碧的前一夜。他路過飛鸞宮時,看到裘千夜坐在飛鸞宮的門口,雙手托著腮,像個七八歲的小男生,仰望星空,臉上便掛著這種笑容。
那時候他以為這種笑容是傻乎乎的,是不知前路艱險的一種愚鈍,現在他才恍然醒悟:這笑容是洞悉一切之後的瞭然。
裘賦鳴的臉色變了,那勉強端著的一點笑容和臉面,在這一刻已經變得一文不值。這麼久了,他懶得再裝寬厚和關切,既然裘千夜都已經表明了要赤裸裸的坦誠的意願,他又何妨做一回惡人?
「抓了長春,你以為你能問出你想要的嗎?」他慢條斯理地問。
裘千夜搖搖頭:「我沒把握。長春那傢伙倒是個有點膽色的,敢直接滅口自己以保全秘密。不過邱隱到底是刑部尚書,刑部中至少三十六中逼供的刑具,也許總有一種能撬開他的嘴。更何況,寒月殿中的那一干宮女太監,未必個個都那麼嘴硬。」
裘賦鳴笑了:「真不知道你怎麼會盯上寒月殿的。綁匪是從兵部尚書府門前跑走的,能有多大的膽子把人藏到皇宮裡來?」
「就因為綁匪是從兵部尚書府門前跑走,所以他的下落不明才顯得不通情理。從馬車出城的方向找去,方圓五十里內,居然沒有一村一民看到這馬車的去處,這不是太詭異了嗎?除非馬車會飛天遁地之術。莫岫媛被綁之後,童濯心曾經告訴她一張心圖,我讓人照著重走一遍,最終指向便是寒月殿外的這處小宮門。」
「心圖?」裘賦鳴聽著這古怪的字眼,「是什麼意思?」
「就是雖然被蒙眼,卻根據自己的判斷,猜測馬車行進的路線。」裘千夜說得簡單。
裘賦鳴訝異道:「她還有這個本事?」
「人在絕境之時,往往會有一些自己平時未曾刻意練過,卻格外救命的本事。」裘千夜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幾分驕傲。
裘賦鳴哼道:「縱然如此,到底不是眼睛所見,做不了准。」
「對,以鐵證來看,無論是她的心圖,還是我盤問了許久的那幾個蛋殼,都不是鐵證。」裘千夜的笑容清清幽幽,「其實我要的遠不是這些,因為我心裡已經清楚她被關在了哪裡,那就足夠了。至於證據,勢不如人時才講證據,若是勢大過人,無需證據便可定生死。」
裘賦鳴眯起眼:「你現在是覺得你勢夠大了?」
「今夜之前還未見得,今夜之後就說不定了。」裘千夜看著他:「大哥,我若是今天還找不到濯心,明日我就要在你的朝會上鬧一鬧了。」
裘賦鳴好笑道:「你找不到人,和我的朝會有什麼關係?」
「皇宮現在你當家,寒月殿那些奴才都是你的手下。長春剛才已經當著眾人的面認罪伏法,這些都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看到,在場的宮女太監,以及刑部的士兵,內宮的近侍,人人都看見了,聽到了。所以大哥要是今晚不給我個說法,要我的顏面何存?如何過得去心裡這一關?」
裘賦鳴想了想,說道:「你都說了人是交給邱隱,自然由邱隱去審,劣匪還有三分悍,更何況他如果的確做下這種驚天大案,又怎麼會輕易承認,必然還要死拖硬扛幾日。你要我明日就給你結果,豈不是為難我了?」
裘千夜咯咯笑道:「大哥真的覺得邱隱審出個結果後會告訴我嗎?」
「怎麼?」
「背後主使長春的人,倘若是朝中任何一官,無論品階大小,他都還敢通報給我,但倘若那人比朝中任何一官都大,大到他的頭上去了,他會說嗎?」
裘賦鳴皺眉道:「會有這樣的人嗎?」
「當然。」裘千夜說道:「那人不僅權勢大如天,而且調動人手,掌控皇宮,才能將童濯心如此輕而易舉的就在皇宮內外運進運出,這樣的人,是邱隱得罪得起的嗎?」
裘賦鳴嘆氣搖頭:「越說越不像話了,哪有這樣的人。」
「當然有啊。」裘千夜凝眸看著他:「大哥竟不知道,這個人已經做惡到什麼程度了。豈止是整座皇宮,就是在崇明殿中安睡數月的父皇,也已是他玩弄群臣於股掌之中,號令天下的一枚棋子罷了。真正的父皇,只怕早已殯天,那裡躺著的不過是一具假身罷了!」
裘賦鳴霍然瞪大眼睛,怒斥道:「簡直是荒謬至極!這怎麼可能?父皇自病重之後就躺在崇明殿,專人照料,太醫診治,從未移動半步!什麼殯天,假身,老三,你今天在皇宮中發瘋才是世人共見,這會兒又說出瘋話來,要我宣太醫給你診脈嗎?」
裘千夜淡淡道:「我就知道大哥不相信,是啊,能移動父皇的人該是多麼厲害的人物啊,連大哥都不知道,我也想不出那人會是誰。但是我所說的是真是假,大哥現在去崇明殿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裘賦鳴猶豫了一下,盯著他看:「你要知道,妄論天子生死,縱然你是皇子,也是要被治罪的,而且是重罪!」
裘千夜笑道:「我倒不知道嗎?我既然敢說,便是肯定。也不用耽擱,咱們現在就去看,只有你我,不需帶人。或者大哥要是不放心,要帶上些侍衛相陪,我也沒意見。」
裘賦鳴見他說得極為篤定自信,心中更是驚疑。他細細回想:自己每次去崇明殿看父皇,都只是匆匆看一眼就走,那床上的人雖然身形消瘦,面容枯槁,但應該是父皇無疑,怎麼可能是被人換過?若真是換了,那父皇又去哪兒了?難道是老二當初造反之時偷偷將父皇運走了?
他越想越想不通,但又越想越心驚,尤其是裘千夜這副洞悉一切的表情,讓他非常不舒服。他心中斟酌著,掂量著,又暗暗打量了裘千夜一陣,說道:「好,我現在就跟你去崇明殿看父皇。」
「且慢。」裘千夜伸臂攔住他,「倘若在那裡躺著的,的確是父皇本人,我甘願接受任何責罰,但如果那裡的人的確不是父皇,大哥要給我,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嗎?」
「我當然會全力尋找父皇的去向。」
裘千夜搖搖頭:「找父皇到時已不是當務之急,大哥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釋皇帝真身去向不明,才是你登基之前最大的難題。」
裘賦鳴瞳眸緊縮:「你這話是在威脅我?」
「是在提醒你啊。」裘千夜歪著頭一笑,「大哥要做一代名主,總要清清白白地登上王位。否則這逐弟弒父的罪名,你肯定是背不起的。」
裘賦鳴的喉嚨抖動了幾聲,發出模糊不清的笑聲:「逐弟弒父?三弟,你給我安的這個罪名還真是很嚇人,但是你若是說錯了,先要想想你後半輩子該在哪裡安身立命吧。」
說罷,他拂袖出殿,叫上四名近侍,浩浩蕩蕩地去了崇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