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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1:22 作者: 天行有道
    尤其紀凌峰每每見到他都是一副小人得志模樣,穆氏更是個嘴敞的, 恨不得把那點事嚷嚷得天下人都知道,李肅反而怕了這家子, 從此見面都得躲著走——他一個上官竟會害怕庶民,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

    其實官場上的同僚都極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一來是忌憚皇帝,二來,李肅為人也頗周到,不肯落了他的面子, 但, 這些人飽含同情的眼色更叫他受不住——他寧願這些人仍和往常一樣噱笑打趣,而非現在, 行動都得顧忌他的面子,這不更提醒他被人戴綠帽子麼?

    他還不能裝作介懷,說起來是光明正大和離過的, 男婚女嫁,份屬應當,但,李肅心裡總梗著根刺。

    最近打聽得紀家來了稀客, 他一猜就知道是皇帝微服出巡,紀家無甚遠親,除了宮裡最尊貴的那位,還能有誰?

    李肅心裡便跟貓抓似的,他知曉自己不該去打攪那家子的其樂融融,但有些事卻不吐不快,因此還是換上最好的服飾躬身前來。

    他預感到皇帝會將他拒之門外,出乎意外的是,皇帝說的卻是請進。

    李肅在外磕完了頭,心神不定地進屋,入目便是一對花紋精緻的靴角。他識得紀雨寧的手藝,卻想不到皇帝身上的一針一線都由她親手織就——曾經,這是獨屬於他的殊榮。

    楚珩淡淡道:「平身罷。」

    李肅方敢抬頭,雖然已聽阮眉講述過那番猜測,可當此刻正視天顏時,方知所言非虛。

    原來在半年前那個茶寮里,他並未認錯,紀雨寧與皇帝亦非在石家宴會上初遇——他們早就結識了。

    此刻說什麼都晚了,李肅只覺舌尖上一點微微的苦漫上來,直到整個口腔都是苦澀,「臣久仰陛下威儀,如今方得一見,榮幸之至。」

    若是尋常官家,他或許還敢開口質問,對上皇帝又能怎麼樣?

    楚珩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朕知愛卿心中疑竇,不妨坦言告知,淑妃與你和離之前,朕雖仰慕其丰儀,卻並未有過逾越之舉。」

    李肅唯有深深垂頭,此時說這些還有何益?縱使他半信半疑,紀雨寧也已經是別人掌中之物了。

    楚珩冷笑道:「愛卿或許不忿,以為朕靠權利壓迫,才掠美於前。不妨實話告訴,縱使朕未曾露面,淑妃也定不會與你長相廝守。你捫心自問,淑妃在李家過的什麼日子,你們李氏,可曾給過她一絲一毫的溫情與好處?」

    「婚姻婚姻,當結兩姓之好。不管淑妃閨中有何錯處,她自嫁與你之後,事事以你為先,不曾有片刻私心,可你是怎麼待她的?一味愚孝,任由婆母凌虐其下,連妯娌都無力約束,這倒罷了,還搜羅妻子的嫁妝在外豢養外室,朕聽聞李氏族規,四十無子方可納妾,莫非你竟忘了不成?」

    李肅只覺額頭冷汗浸浸,沒想到皇帝對李家的事打聽得如此清楚,那批賄賂的事莫非也知道了?

    他哪裡敢辯駁,唯有磕頭如搗蒜,口口聲聲道:「臣知罪。」

    其實不少人家都有類似的規訓,但多是形同虛設,該納妾的一樣不少,只要打著繁盛子嗣的名頭,旁人亦不好指摘什麼。

    若非要為紀雨寧出氣,楚珩是不會單挑出這點的,此時就見他輕哼一聲,「身為男子,無頂天立地之能,卻要靠女子變賣嫁妝養活,你自己說說,朕要你這樣的臣下有何用?」

    李肅總算聽出皇帝言外之意,原是為紀雨寧討公道來了,本以為紀雨寧帶走了那批珍寶,跟自己該是兩清,可看皇帝這不依不饒的架勢,恐怕還不算完。

    李肅便訕訕道:「臣先前……確實向淑妃娘娘借了一批款子,因事出匆忙,未來得及立字據,一時竟渾忘了,如今淑妃蒙幸進宮,臣理當為其添妝才是。」

    果見皇帝面容稍霽,吩咐隨侍太監,「取筆墨來。」

    李肅這回可真正自己挖坑給自己跳,騎虎難下,他其實早忘記紀雨寧進門時帶了多少陪嫁,可看皇帝意思,若是太小氣肯定不饒的,只得照紀家如今的生意情況,估計取了一個約數,在白紙上寫下五萬銀——這已是他全部能拿出來的家底了。

    皇帝仿佛仍有些不滿意似的,虧得郭勝幫忙說了幾句情,這才勉為其難道:「罷了,朕給你機會,只是今年的俸祿你也不必領了,只當是利息罷。」

    郭勝催促道:「大人,還不快謝恩哪!」

    李肅並不知主僕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故意讓他往陷阱里跳,還當這人真心幫自己說話,遂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響頭,感恩戴德道:「謝主隆恩。」

    楚珩辦完這件事便懶得再理人,哪知姓李的仍賴著不走,他難免有些煩躁,「還有何事?」

    李肅大著膽子道:「臣頗為想念臨清水土,不知陛下能否……」

    這是想主動放外任的意思。

    楚珩懶懶擺手,「愛卿學識淵博,對朝中多有裨益,朕又哪裡捨得放你離開?明年再說罷。」

    李肅鬆了口氣,他故意試探皇帝心意,好在皇帝並不打算刁難自己——京官當然比地方官舒服,前途也更廣。

    皇帝愛惜名聲,自不可能在男女之事上惹人口舌。

    但,興許皇帝不過是想在眼皮底下牢牢盯緊自己,這種時刻擔心會身陷囹圄的處境,也未必好過多少就是了。想到此處,李肅又不免憂心忡忡起來。

    楚珩藉口喝茶,掩去嘴角的一抹冷嘲。他固然有一千種法子可以置此人於死地,但,那未免太痛快了些,比起乾脆利落的死,不若讓他提心弔膽地苟活,如此,才是對這類鼠輩最好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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