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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1:22 作者: 天行有道
紀雨寧笑罵道:「才說佛寺莊嚴,瞧瞧你自己什麼德行?快住嘴吧!」
心下卻有著微微快意,連腳步都輕捷了些——原來她還不算太老,在李家那棟宅子住久了,早忘了自己曾有過明媚鮮妍的時光,縱使容顏不變,可心境卻已不復當年了。
此時的大雄寶殿裡沒她想像中擁擠,紀雨寧算來得遲的,先前那批貴婦已烏泱泱乘轎子拜完了香,又烏泱泱下山去了——這大熱的天,誰耐煩折騰。
紀雨寧則凡事不做而已,做就得做到最好,儘管她不太信神佛拯救世人,可還是虔誠地敬香,在住持指引下走完一整套流程,最後又商量供奉一月五斤燈油——放在紀家鼎盛時代,便供奉二十斤大海燈都不算什麼,可如今紀老爺離世,紀家是她哥哥當家,她嫂子又是個慳吝的,銀錢許進不許出,紀雨寧也不好求娘家幫忙。
只能捏緊手中剩餘的嫁妝,慢慢籌謀吧。
住持是個鬚眉皆白的老方丈,含笑遞來一支簽筒,「施主請隨意取一支吧。」
紀雨寧凝神默念,閉著眼取出一支,打開看時,卻是幾句雲遮霧罩的詩句。
住持認真看完,道:「施主所求何事?」
「姻緣。」紀雨寧答得很快,除了與李肅的和離瓜葛,她也沒別的好操心。
住持撫掌,「是上上籤,良緣將至,老僧在此先恭賀施主。」
這意思是離得成還是離不成?紀雨寧滿腹狐疑,但是歸元寺的僧人最愛故弄玄虛,她也不好多問——橫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是了,與其寄望於此,不若自力更生。
玉珠兒悄悄道:「住持說良緣將至,莫不成小姐和離之後會很快改嫁麼?既是上上籤,那人的官階想必比李大人還高了,不知是何等雄才俊傑有此福分?」
紀雨寧可真被她逗樂了,「閉上你的嘴吧,從方才起就嘀嘀咕咕,我看,還是早些將你許配出去是正經!」
玉珠兒鼓著腮頰,「人家好心好意替您許願,您倒好,就會潑冷水。」
「你才該澆點涼水呢,瞧瞧,一路上褙子都濕透了。」紀雨寧捏了捏她衣襟,「還是快些下山吧。」
主僕倆加快腳程,哪知卻與兩位生得豐澤的婦人擦肩而過,險些撞了個滿懷。
紀雨寧先道了聲對不住,對面那人卻不依不饒,「喲,這不是李夫人麼?真難得貴步臨賤地。怎麼,打量著國子監祭酒一職志在必得,專程來還願的?」
原來是先前那位祭酒杜老爺的夫人,杜老爺中風,眼看著幹不成了,難怪向來豪奢的杜夫人也打扮得格外簡素,頭上也只寥寥插了幾根素銀簪子——杜老爺還沒死,她倒早早穿起了孝。
要說她跟紀雨寧向來也沒仇,不過杜夫人嫡出的大公子現也在朝中做官,本想著老爺不中用,把這職位傳給兒子也是好的,哪曉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硬生生奪了她們母子的榮華富貴,叫她怎能不惱?
杜夫人冷笑道:「你家老爺升官,你當然也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怪不得眼睛長在頭頂,連人都瞧不見了。」
紀雨寧再好性兒,也禁不起這麼三番兩次的譏刺,當下輕輕一施禮,含笑道:「是我魯莽,冒犯姐姐在先,在此給姐姐賠個不是,可誰叫這石子路修得太窄,姐姐一個都能賽我兩個寬了,可不只能擠著過麼?」
杜夫人好吃在京中是有名的,加之中年發福,模樣看上去便更不堪了,竟像是揣了七八個月的肚子。
可偏偏她最忌諱別人說這個,當下慪紅了眼,惡狠狠道:「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你一個商戶女,能爬到如今的地步該千恩萬謝,怎麼著,還想當誥命夫人麼?」
「我告訴你,吏部沒正式下達詔書之前,都不算數!我們杜氏幾代勛貴,在家跺一跺腳,朝廷也得震三震,你家那位想投機取巧,可得把眼睛擦亮了些,別巴結錯了人!」
如此明目張胆的威脅。
紀雨寧卻半點不怕,依舊莞爾,「夫人莫非忘了這歸元寺是天子地下?你方才那些話若傳到住持僧人耳里,保不齊也會傳到陛下耳里,你當真要這樣說嗎?」
杜夫人勃然變色,「你!」
紀雨寧道:「我並無壓倒夫人之心,倒是夫人您振振有詞,仿佛朝中官位有如探囊取物,任由您搓圓搓扁。倘陛下得知杜家這般一手遮天,視天威皇恩如無物,您覺得,到底是我會遭遇不幸,還是杜家遭逢不測?」
杜夫人又氣又急,可是周遭耳目甚多,也實在不敢繼續爭辯下去——她總不能把整個歸元寺的僧人都給收買了。
只得憤怒地一甩袖管,拖著胖壯身子往正殿去——這回她真得求菩薩保佑了。
隨行的那位翰林院侍講林夫人猶豫片刻,還是悄悄上前,提醒道:「你這樣得罪她,恐怕杜家真會使何手段。」
紀雨寧笑道:「隨便。」
要結仇也是李肅結仇,她怕什麼。從前便是顧慮太多了,生怕壞了李肅的官聲,處處規行矩步,不敢有絲毫冒犯,受了委屈也不敢言說——若杜家真能把李肅給拉下馬,她倒要感激她們呢。
當然這種話就不必對外人講了,紀雨寧只沉靜面向林氏,「陛下聖明,選賢舉能,我想,定不會因這點私怨影響夫君前程。」
林夫人這才鬆口氣,抿唇笑道:「也就你敢跟她較一較勁了,讓她吃點苦頭,省得成天飛揚跋扈,把誰都不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