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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依舊是向他問安,然後談及安陽洲的民生情況。他就握著這本奏摺,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班揚便有些明白,那些奏摺中,他其實只是想看這一本而已。
她起身出去,正好遇到守在外間的王允昭。王允昭說:「陛下沒發火吧?」
班揚說:「王總管做事總都可著陛下心意,他怎麼會發火呢。」
王允昭點點頭,班揚突然問:「陛下……既然一直心心念念,為什麼不去找她呢?」
王允昭深深嘆氣,說:「若不是病情沉重,他又怎會允許左少君遠離晉陽如此之久?這麼多年,或許旁人都覺得他留住那個人,只是為了削她兵權,可其實……也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吧。」
班揚說:「我不明白,陛下龍體欠安,難道不應該命他最在意的人陪伴左右嗎?」
王允昭說:「他這樣的人,一慣最是要強的。豈容她親見自己病容?」
班揚便有些明白了,說:「也是可憐人。」
王允昭看了她一眼,她趕緊吐吐舌頭,倒是沒再說下去。
棲鳳宮裡,姜碧蘭問可晴:「陛下那邊,你也沒去看過?」
可晴抱著四皇子慕容羽,說:「聽說陛下病重,最近除了傳召,誰也不許過去。他身邊,一直是班揚在侍候。」
姜碧蘭說:「陛下這幾年,身子大不如前了。」可晴說:「是否讓殿下們……過去請安呢?」
姜碧蘭想了想,說:「澤兒倒是經常過去,陛下每每見了,總是考較些詩書史學,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心思。」
可晴當然明白她的意思,說:「娘娘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大殿下畢竟是嫡長子。陛下當然對他更器重一些。」
姜碧蘭搖頭,說:「事到如今,本宮已經是什麼都不敢信了。」
可晴見她心灰意冷,不由說:「聽說,三殿下在邊城名聲極好,還挖了一條河。」
姜碧蘭說:「什麼三殿下的名聲,他不過一個小孩子,辱臭未乾,哪來這樣的謀算?還不是左蒼狼幫襯。且人力、物力,難道還有自己出錢的道理?沽名釣譽而已。」
可晴說:「娘娘,恕我直言,三殿下跟大殿下,年紀可相差不多。現在陛下身子越來越差,若是到了時候……只怕左蒼狼會心懷不軌。她跟軍中素來親厚,現在又跟三殿下遠在西北,您鞭長莫及、難以控制。那三殿下生母,之前本是一低賤宮女,娘娘總不至於眼看著他奪了大位去吧?」
姜碧蘭說:「他如今離晉陽如此遠,宮中的事,就算耳目再眾,也無法及時傳遞。如果陛下真有什麼事,等她趕回來,必然為時已晚。本宮覺得,慕容宣不足為慮。」
可晴說:「可是以陛下對左蒼狼的縱容,難免不會為她考慮。」
姜碧蘭微蹙了眉頭,這倒是說中了她的心思。現在慕容宣看上去比宮裡幾位皇子都有作為,又最早封了王。如果慕容炎真是存心偏袒,只怕也是說不清。
可晴又說:「再說,陛下如今身子不好,卻一直尚未立儲。大殿下是正宮嫡出,又是陛下的長子。按理陛下早該立他為太子才是。可是一直拖延,難免讓人多想。」
姜碧蘭嘆了口氣,說:「就算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呢?」
可晴問:「娘娘難道真的不打算多作準備嗎?」
姜碧蘭說:「你的意思……」
可晴說:「姜老大人雖然離世,但朝中還有不少故舊。而且甘大人……毫無倚仗,左蒼狼對他又素無好感。如果陛下有什麼事,他應該是最不想左蒼狼得勢的人了。畢竟三殿下一旦登基,朝政便操控在左蒼狼手中。她肯定會任用達奚琴為相。到時候哪裡還有甘孝儒的餘地呢?」
姜碧蘭說:「你倒是想得周到。」
可晴說:「不過是替娘娘思慮而已,畢竟現在可晴在宮中,唯一能倚靠的,也只有娘娘和兩位殿下了。」
姜碧蘭伸手逗了逗她懷裡的四皇子,說:「但願如此。」
可晴也低頭看了一眼慕容羽,羽,慕容炎給他起這樣一個名字,到底是嘲諷他微不足道,還是希望他無官一身輕,作個富貴閒人?他從未對自己的孩子寄予什麼厚望。再想到芝彤已是妃位,心裡莫名就如油煎火灼一般。
而此時,御書房,慕容炎喝過藥,看著王允昭說:「現在,孤身體不適,而儲君未立,朝中難免人心不穩。」
王允昭明白他的意思,說:「陛下只是偶感風寒,過幾天便可康復,儲君之事,何必急在一時?」
慕容炎說:「召薜成景、甘孝儒、達奚琴、樂羊洵……前來見孤。」
王允昭終於道:「是。」
沒過多久,安陽洲,左蒼狼收到達奚琴秘密送來的消息----慕容炎立長子慕容澤為太子。
接到朝廷送來的公文之後,芝彤反而鬆了一口氣,勸左蒼狼:「如今儲君已定,我們若能一直安然呆在安陽洲,也是上天賜予的福份。」
左蒼狼說:「芝彤,從陛下把宣兒送到我手中那一刻開始,他與你,就不可能有安然二字。」
芝彤怔住。
而此時,慕容炎似乎真的已經決定培養新君,朝中議事之時,他總是讓慕容澤陪同,並經常詢問他意見。
慕容澤年紀也輕,但畢竟開蒙早,耳濡目染,慢慢也學著處理一些朝中瑣事。朝中薜成景年勢已高,尚未卸職,只是因為慕容炎需要這樣德高望重的老臣主事。
但其實丞相事務,已經多由甘孝儒、達奚琴、樂羊洵分擔。甘孝儒知道薜成景堅持不了多久了,他更關心左相之職會落在誰手裡。
按理,達奚琴畢竟是降臣,以慕容炎的性格,不會任令其為相。樂羊洵嘛,資歷又比不上他。他遷任左相,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但是如果慕容炎故去,儲君繼位,就難說了。
現在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當然是慕容澤。慕容炎親立的太子,中宮王后所出的嫡長子。不過暗裡,慕容宣也不一樣。他需要在這時候擇一個立場。
左蒼狼跟達奚琴非常親近,一旦慕容宣繼位,達奚琴一定會受重用。他能不能保住右相之位都難說。
可是姜碧蘭,隨著姜散宜被處死,她身邊沒有多少親信。兩個兄長雖然只是流放,但萬萬威脅不到自己的地位。如此,要怎麼選擇,也就一目了然了。
慕容宣從鄭褚那裡回來,正好聽到這消息。左蒼狼說:「陛下立了大殿下為太子,你怎麼看?」
慕容宣說:「皇兄畢竟是嫡長子,父王立他為太子,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左蒼狼點頭,說:「你就不擔心嗎?」
慕容宣看她,問:「阿左想我去爭皇位,是嗎?」
左蒼狼說:「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
慕容宣說:「我覺得我作皇帝比皇兄當皇帝好。」
左蒼狼失笑:「還要臉不要了!」
慕容宣一臉認真,說:「我作皇帝,他們都有活路。他作皇帝,我卻不會有。母后……厭惡你,一旦掌權,你會很危險的。」左蒼狼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眸子清可見底。他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這塊料,但是我會努力試試的。」
左蒼狼說:「嗯。」
她走之後 ,芝彤一臉擔憂,說:「母妃真的不願意你回到宮裡,跟王后、太子他們爭權奪勢。有時候母妃想,我們三個人就這麼在安陽洲,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住下去,多好。」
慕容宣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說:「母妃的心思,兒臣明白。不過父王尚在,您不用憂慮。」
芝彤嘆了一口氣,說:「母妃知道將軍的想法,也明白目前的形勢,只是又怎麼能不擔心呢。」
慕容宣蹲下,慢慢倚在她膝上。
待安陽洲慢慢繁華之時,搬過來的人家,除了之前的牧民之外,又多了很多商人、農民。一些酒肆、茶樓、買賣市場都開始陸續出現。左蒼狼是不擅於管理這些的,慕容宣只有跟著當地的大儒一起管理。
這裡地處邊陲,駝隊開始在此處落腳,見此水糙豐美,不由多留幾天。漸漸的,安陽洲如果沙漠上的明珠,開始遠近馳名。鄭褚終於偶爾過來。慕容宣跟他學武,他閒著無事,也教了一批民兵,成為民兵的團練教頭。因著安陽洲的百姓只是閒著練練拳腳,就連周卓也不太在意。
然而鄭褚畢竟曾是有名的將軍,百姓還是非常信賴,再說又不收錢。別說小泉山了,就連宿鄴城都有許多百姓都將孩子送來習武。
鄭褚將這支雜兵慢慢養起來,最後安陽洲幾乎全民皆兵。沙匪、外邦再騷擾邊境時,就不那麼容易了。
這一日,宮裡突然來人傳旨,稱慕容炎病重。令慕容宣和左蒼狼立刻返回宮中。
慕容宣接到旨意,轉頭看左蒼狼。左蒼狼檢視過聖旨,見上面有中常侍、左丞相合蓋的印章,這才點頭,說:「回去吧。」
兩個人一路風塵僕僕趕回晉陽城,王允昭神色焦急,左蒼狼問:「王總管這是怎麼了?」
王允昭說:「將軍!陛下不見了!方才他還在榻上,這不一個轉身的功夫……」宮裡的侍衛已經在四處找尋,左蒼狼問:「陛下真的病了?」
王允昭說:「我的將軍,這還能有假?已有兩日不曾進食了。」
左蒼狼走到榻邊看了一眼,但見床褥並不凌亂,不像發生過打鬥。以慕容炎的身手和性情,恐怕就算是只剩一口氣,也絕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她說:「總管不必心焦,我去找找。」
說完,逕自出了寢宮,一路向北,行不多時,竟然來到彰文殿前。這裡自容婕妤死後就再沒宮妃入住。慕容炎登基之後,這裡雖然有人照管,卻仍然幽深清冷。
那門窗緊閉,像是沒有入口。
左蒼狼慢慢走近,伸手推開雕花的木門,陽光破開久積的清寒。她舉步入內,想要出聲,但是久無人住的宮苑,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只有她孤身一人的世界,仿佛連聲音都被凍結。
她打量這舊日寵妃的居所,觸目之處,還可見當年的華美。明明沒有什麼前塵舊事,卻忍不住感慨萬千。
越往裡走,光線越微弱,左蒼狼撩起紫色的珠簾,隱隱約約,看見暗紅的古董架旁邊,有一人倚牆而坐。她慢慢上前,只見慕容炎蜷縮在角落裡,像個嬰兒。
「陛下?」她輕聲喚他,他慢慢抬頭,許久,向她伸出手。左蒼狼於是走近,蹲下。他的手穿過她的長髮,慢慢將她攬過來,說:「你回來了?」沒等她回答,又輕聲呢喃:「或者,又是一場夢嗎?」
☆、第 131 章 去時
在久無人居的宮殿深處,有一線陽光穿過窗棱的fèng隙,照出跳躍起舞的浮塵。左蒼狼的額頭貼在慕容炎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扎得她有些刺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