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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溫行野眼中淚花閃動,說:「砌兒沒有錯,慕容炎這樣的君主,表面偽善,其實心肝早已被權勢蛀空。這樣的君主,怎配得到我溫氏一族的效忠?」
左蒼狼說:「我知道,您對他多有怨言,但是馬邑城一行,您非去不可。如果袁戲將溫帥書信公之於眾,忠心於溫氏的兵士必然起兵造反。到那個時候……」
溫行野慢慢坐下來,突然說:「你走吧。」
左蒼狼說:「老爺子!」
溫行野說:「我不會去的。他殺了我兒子,我溫氏幾代人戰死沙場,難道為了慕容氏,血流得還不夠多嗎?可他,就連我最後一個兒子,也不放過。你以為,我會為了他的江山,再做任何事嗎?」
左蒼狼說:「大燕不是他的江山,是整個燕地,萬萬百姓的江山。」
溫行野說:「我知道你會為他說話,但是我不想聽了。我累了。」
他起身要走,左蒼狼按住他的拐杖,溫行野說:「你要跟我動手嗎?」
左蒼狼鬆開手,說:「老爺子,溫帥死了,但是在馬邑城,在小泉山,在大燕以西,還有數以萬計的人在想念他!這些人,每一個都有父母、親人!袁戲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一旦他將此事公開,這些忠於溫氏的將士們,就將再無退路,他們只有提槍去戰!他們的命,難道加在一起,比不過溫帥一個人的生死仇怨嗎?」
溫行野不說話,左蒼狼說:「現在姜散宜在朝中,恨不能尋出一絲一毫證據,來謀奪軍權。你試想,一旦他知道此事,而袁戲他們再有異動,慕容炎再無退路。袁戲等人與周信一派必將兵戎相見。您想一想,孤竹和無終才剛剛歸附,人心不穩。俞國故地達奚鋮還在,他們豈會甘心一世為臣?只要周信和袁戲一開戰,大燕必將四分五裂,重陷戰亂!到那個時候,西靖豈會不來分一杯羹?」
溫行野呼吸慢慢急促,左蒼狼說:「您口口聲聲,不會再幫慕容炎做任何事。但難道這就是溫帥想看到的結果嗎?如果是,那麼那些書信,今天就會在溫府,在您手裡!而不是在法常寺的佛像之中!」
溫行野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他閉上眼睛,以手抵住心口。左蒼狼說:「老爺子,您也是征戰殺伐之人,可是我們寒衣鐵甲、沙場撒血,難道為的僅僅只是王座之上,那個君主嗎?」
左蒼狼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是曾經在營中,溫帥曾對我說過的話。想必當年,您也是這樣教導他吧?」
半晌,溫行野終於說:「你要我怎麼做?」
左蒼狼說:「隨我去一趟馬邑城。只要您能證明,溫砌的信件是有人偽造,此事就可以澄清。」
溫行野聲音乾澀,說:「沒有用的,你常年帶兵,軍心一旦譁變,必然群情激憤。而你現在……在他們眼中,已經是慕容炎的人。你若帶兵前往,立刻就是敵對之局。你若獨身前往,根本就進不了軍營。如何解釋?」
左蒼狼說:「所以,我需要您的幫助。」
溫行野與她對視,許久,他說:「我入軍營,無論如何,他們不會把我怎樣。可是你……」
左蒼狼說:「我一人生死,比及千萬人生死,終究只是輕若鴻毛之事。值得一試。」
溫行野沉默,許久,他拄著杖站起來,說:「走吧。此時啟程,行至城門,大約天色也亮了。」
☆、第 118 章 溫柔
左蒼狼本想雇馬車,溫行野說:「我雖久疏戰陣,戰馬還是騎得的。」
左蒼狼只好牽了馬,二人一路向西,趕往馬邑城。而此時,晉陽城中,姜散宜也接到消息,他很意外:「你是說,袁戲、諸葛錦他們在中秋宮宴之後,突然一言不發離開晉陽,返回駐地了?」
巡防營的人說:「正是。」
姜散宜說:「這倒奇怪了,陛下可有諭令?」
那人道:「並沒有,幾位將軍都是匆匆出城,也未留下什麼口信。」
姜散宜皺了眉,當天就向自己的長子姜齊發了書信,要他打聽情況。雖然姜齊在俞地,但是手下兵士之間,難免有許多曾經並肩作戰的同袍。要打聽一點事,也不是不能的。
姜散宜忙著打聽,慕容炎自然也不是一無所知。他問薜東亭:「這真是很有意思,他們就算是要走,何至於深夜出城而去?」
薜東亭不敢答話,旁邊王允昭笑著說:「也許是有緊急軍情,將軍們匆匆返回,也是情有可原。」
慕容炎說:「緊急軍情?緊急到連派人支會孤一聲的時間都沒有?」
王允昭也不敢說話了。
慕容炎說:「端木傷。」端木傷自暗處出現,跪在他面前。慕容炎說:「去查一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端木傷應了一聲,慕容炎又說:「去一趟南清宮。這軍中的動靜,恐怕還是她清楚。」
南清宮裡,然而左蒼狼並不在宮裡。慕容炎看著薇薇和芝彤,說:「如今這晉陽城,還有什麼事,是孤能知道的?」
王允昭趕緊問:「將軍去了哪裡,你倒是說話啊!」
薇薇低下頭,許久說:「將軍只是說,她要前往馬邑城一趟。並不知所為何事。」
慕容炎說:「馬邑城?」隨後,端木傷進來,稟報導:「陛下,微臣查到,天還未亮,左蒼狼就跟定國公策馬出城去了。是向西而行。」
慕容炎沉吟片刻,說:「她跟溫行野一起去馬邑城?真是越來越有趣了。溫府其他人還在嗎?」
端木傷說:「回陛下,其他人均在。」
慕容炎點頭:「牢牢監視溫府,不許任何人擅自出入。」
端木傷抱拳:「是。」
等他離開,慕容炎方看向王允昭,說:「傳周信回來。」
王允昭心中暗驚,正要傳令,只聽有人稟報:「陛下,姜散宜姜大人求見。」
慕容炎眸色如漆,說:「讓他進來。」
姜散宜進來,看到慕容炎面沉如水,立刻低下頭,道:「陛下,微臣聽說將軍們匆匆趕回駐地,可是西靖又有異動了?」
慕容炎說:「姜大人消息倒是靈通。」姜散宜猜不透他這句話的意思,慕容炎又說:「你消息既然如此靈通,總不會不知道還有人也跟著出城去了吧?」
姜散宜有些尷尬,知道慕容炎已經看破他前來的用意,輕咳了一聲,說:「微臣只是不解,若是真有異動,朝中也好準備軍資。」
慕容炎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準備吧。」
門口,王允昭欲言又止。如今袁戲等人只是出城,尚不知何事。但是無論如何,只要慕容炎備戰,他們定然心虛。此戰……說不定勢在必行了。但他終於還是不敢多說。
此時的慕容炎,誰說錯一句,只怕真的會丟了性命。
左蒼狼跟溫行野一路前行,一路餐風宿露,然而兩個人畢竟都體力有限,肯定是追不上袁戲等人了。好不容易過了小薊城,溫行野問:「我們直接進宿鄴城?」
左蒼狼說:「袁戲現在應該不在城中。」
溫行野吃驚:「他不在城中,能在哪裡?」
左蒼狼說:「他畏懼慕容炎,未必敢直接在城中屯兵而待。現在應該會布下伏兵。」
溫行野嘆了一口氣,說:「你覺得,他會在哪裡設伏?」
左蒼狼說:「宿鄴城外有一康華縣,縣外有斜谷臨近白狼河,若是大軍前來,必過此處。該處非常適合伏兵。如果我沒猜錯,他會在那裡。」
溫行野突然有些感興趣,說:「你對這裡地勢倒是了解。如果這次,你是前來平叛,可有破敵之策?」
左蒼狼看了他一眼,說:「我曾經在那裡,嚇退過任旋,自然知道。不過那裡其實是個險地。」
溫行野說:「什麼?」
左蒼狼指指白狼河,說:「他伏兵,只能伏在斜谷兩側。但是那裡地勢太低,如果敵人派出三百甲士,掘開白狼河,引水至此……」
溫行野臉上的表情慢慢凝固,說:「可是如果這樣的話,整個康華縣豈不是都要成為一片汪洋嗎?」
左蒼狼說:「如果是他親臨的話,大約不會在乎這些吧?」
溫行野終於嘆息,說:「左蒼狼,也許你是對的吧。」單憑袁戲等人,無論是如今的兵力,還是智計、狠辣,都不及慕容炎。他們起兵,怎麼會有勝算?
二人一路行至康華縣外的斜谷前,溫行野說:「爬上山去?」
左蒼狼搖頭:「山上路險,馬不能行。以你我體力,要上去本就不易。何況野糙沒人跡,如果被他們發現,先行放箭,反倒兇險。」
溫行野說:「難道我們直接走到陷井中去?」
左蒼狼說:「嗯。」溫行野盯著她看,左蒼狼笑,說:「怕了?」
溫行野伸出手,說:「扶我上馬。」
突然的,便如今又回到少年時。
兩人雙騎一路前行,很快看見了斜谷的入口。溫行野說:「不知道他們哨探盡職於否。如果袁戲所在的地方太遠,根本看不見我們,只怕是會放箭。」
左蒼狼轉頭看他,他說:「你走在老夫身後,若有不對,立時退出。」
左蒼狼朗聲一笑,打馬進谷。溫行野隨後追上。
斜谷綠蔭滿地,沒有飛鳥蟲鳴,果然是有伏兵。左蒼狼一馬當先,衝到谷中央。溫行野擔心袁戲真的放箭,趕緊大聲喝道:「袁戲何在?!」
山谷寂靜無聲,然而繁茂的青糙叢中,伸出尖利的箭鏃。看樣子,不下千餘。溫行野深深吸氣,說:「袁戲,你這小子越來越大膽了,你今天要真是有種,就讓他們將老夫she死在這裡!」
山嶺上方,袁戲終於撥開糙叢,說:「溫老爺子。」
溫行野暗暗鬆了一口氣,怒道:「你還有臉叫我!看看你這做的是什麼事!」
袁戲不服氣,說:「溫老爺子,我有溫帥臨終手書在此,溫帥之死,乃是慕容炎以我等性命要挾!是慕容炎那個逆賊,承諾不牽連溫氏舊部,從而逼死溫帥!溫帥孤身赴死,身中四十餘箭!老爺子,難道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幫著慕容炎說話嗎?!」
溫行野眼中含淚,說:「袁戲,砌兒已經死了。可……」未盡之言,是說可你們還要活著。左蒼狼聞聽此言,立刻開口,說:「袁戲,你總不能讓老爺子站在這裡跟你說話吧?」
袁戲說:「左蒼狼,你明知老爺子腿腳不便,還讓他與你千里迢迢趕到這裡,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左蒼狼向他走近幾步,周圍的弓箭手立刻瞄準了她。溫行野想拉住她,她伸手制止,仍然走到一個不用大聲說話,卻可以讓他聽清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