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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左蒼狼右手按著石桌,支撐身體,許久低聲問:「關在哪裡?」
薜東亭說:「詔獄。」
左蒼狼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薜東亭看她神情也知道拜玉教的人只怕和她十分親近。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將軍,詔獄現在防守非常嚴密,連我想派人前往關照也非常困難。姜散宜等人恐怕也正盯著這裡。將軍還是小心才是啊。」 左蒼狼慢慢坐下來,說:「我知道了。有勞東亭兄。」
薜東亭欲言又止,他並不知道楊漣亭等人跟她有什麼牽連,旁的話自然也不好再說。
及至夜間,慕容炎依然去了臨華殿姜碧瑤的住處。左蒼狼怎麼會不知道姜散宜一定密切注意她的動靜?這就是一個明擺著的陷井,一旦她前往探視楊漣亭,或者有任何營救的舉動,都必然成為對方的把柄。
而且就算是沒有落下什麼把柄,現在的晉陽城,除了她,還有誰,會營救楊漣亭呢?
可是如此便可不救麼?
聽說慕容炎將他與阿緋一路拖行十幾里路,如今不知道傷成什麼樣子。
左蒼狼打發了芝彤和薇薇,獨自走到書房,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提筆擬信,命小平子送出宮去。
第二天,藏歌來時正是正午。他倒也不廢話,直接說:「那兩個人被關在詔獄,看守非常嚴密。我就算可以潛入,也絕計不能帶著他們兩個人安全逃出。」
左蒼狼說:「我知道。」畢竟詔獄那地方,她也去過不是一回兩回了。藏歌說:「你決定怎麼救人?你如今……」他語速放慢,卻終於還是說下去,「處境也艱難。冒然行事,只怕會受牽連。」
左蒼狼徐徐走到窗邊,說:「其實如今拜玉教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大用。他發此雷霆之怒,不過是君主的威嚴受到挑釁罷了。如果我們真的能把楊漣亭救出去,他當然會憤怒,但並不會要我性命。」
藏歌看了她一眼,他知道這個女人,自溫砌之後,大燕的戰神。但是如今的她,卸下鐵甲寒衣,很難想像當年英姿。他說:「你倒是了解他。」
左蒼狼聞言,只是抬起頭,注視窗外明媚的日光,許久,說:「以前,我也以為是的。可其實,我從未了解過他。」
第二天,慕容炎沒顧得上楊漣亭。現在孤竹、無終的土地都併入燕地,他需要安撫他們的首領,以免再起戰勢。而宮宴之上,無終首領獻上自己的女兒班揚,希望慕容炎能納她為妃。
席間,慕容炎以王后姜碧蘭抱病為由,並沒有允許她列席。他身邊坐著賢妃姜碧瑤。慕容炎神情不變,卻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袁戲旁邊的左蒼狼。如今她在宮中沒有位份,屬於身份不明的人。但是卻又是最能代表燕國軍方的人。是以每次排位,禮官仍然只敢排在太尉之後。
現在周信不在,她當然就在袁戲之前了。
左蒼狼很快感覺到這一瞥,她沒有動。慕容炎緩緩說:「無終習俗,孤所知不多。只怕是班揚在宮裡不習慣。」說完,突然說:「左將軍,你與無終曾多番接解,你覺得呢?」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姜碧瑤面色頓時十分難看。本來這次能夠替代姐姐出席這樣的宮宴,她是十分欣喜的,但是慕容炎卻明顯並沒有徵求她意見的意思。反而詢問左蒼狼!
她咬牙怒視,左蒼狼站起身來,迎著那個人的目光,她說:「無終歸於燕地,從此大家本就親如一家。陛下忙於政務,後宮空虛,膝下也僅僅只有三位皇子。班揚姑娘秀外慧中、冰雪聰明,微臣認為,她與陛下,倒也般配。」
慕容炎唇角的笑慢慢凝固,四目交接,他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冰冷的。許久,他朗聲說:「左將軍看人,素來通透。既然將軍都作如此說,孤就不再推拒了。」
無終首領似乎也鬆了一口氣,起身敬酒。慕容炎端起酒杯,不叫左蒼狼坐下,也再不往她這邊看。
無終剛剛歸降,班揚入宮為妃的事,還是得多加準備,以安無終民心。
慕容炎讓禮部去辦,卻是再不來左蒼狼這邊。
一個月之後,班揚入宮,被封為良妃。
封妃大典,慕容炎當然必須親自主持。左蒼狼沒有去。藏歌有些心驚:「你是說,趁著他的封妃大典,我們去救楊漣亭?」
左蒼狼說:「嗯,時間不多,但是應該可以成功。」
藏歌皺眉:「姜散宜等人,不會阻撓嗎?」
左蒼狼說:「那時候文武百官都會去,姜散宜沒有時間。而且慕容炎被行刺過一次,一定非常小心。端木傷一定會跟隨在他左右。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時候了。」
藏歌提劍在手,說:「那我們現在就去。」
慕容炎納妃,晉陽城幾乎所有的守備都在王宮附近。詔獄的守衛,反而比平時鬆懈很多。藏歌扮成內侍,跟在左蒼狼身邊,兩個人一起入獄探望楊漣亭。
她雖然如今身無軍職,但是獄卒還是不敢阻攔。只有牢頭說了一句:「將軍,請儘快出來,別讓小的們為難。」
左蒼狼點點頭,依照她的計劃,就是讓楊漣亭和藏歌互換衣服,先把楊漣亭救出來。至於藏歌,以他的身手,一個人要逃離這裡,還是容易的。
可是進到裡間,她才發現情況比想像中壞得多,楊漣亭傷得太重了。
她蹲在楊漣亭身邊,楊漣亭睜開眼睛,許久才看清是她,乾裂的嘴唇微張,問:「你怎麼來了?」
左蒼狼低頭查看他的傷勢,藏歌說:「他傷成這樣,恐怕是無法行走了。」
楊漣亭頓時知她來意,勉力想要坐起來,卻終究是力不能及。他說:「你想劫獄?」左蒼狼不說話,他吃力地說:「你就算能帶我逃出詔獄,晉陽城守備何等森嚴,難道就能任你來去嗎?阿左,如今我已如此,不能再拖累你。你走吧!」
藏歌也正在看他腿上的傷,泥垢滲進傷口,如今已有大片骨肉壞死。他轉過頭,看左蒼狼。左蒼狼說:「你出去,埋伏在詔獄之外。看見姜散宜,把他抓住。」
藏歌吃了一驚:「姜散宜?他不是在宮裡嗎?」
左蒼狼冷笑,說:「他張了這麼久的網,一旦有風吹糙動,豈會遲到?」
藏歌應了一聲,起身出去。
姜散宜在詔獄當然早有耳目,她一進獄中,姜散宜幾乎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但是這時候,端木傷貼身護衛慕容炎,禁軍有薜東亭,不會聽他調動。他只有帶了巡防營的人前來。
藏歌要抓他,當然很容易。他飛身撲下來的時候,姜散宜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冰冷的劍鋒架在他脖子上,他才看清挾持自己的人。他面色鐵青:「藏歌!」
藏歌說:「當初姜大人奉李王后之命前來藏劍山莊救助,要我們出手刺殺慕容炎。想不到時間不久,卻已是峰迴路轉,面目全非。」
姜散宜說:「你居然跟左蒼狼勾結?慕容若已經死了,你區區一個逆黨,不但不逃命,居然還敢挾持老夫?」
藏歌將壓在他脖子上的劍又按緊一分,姜散宜只覺得頸間一陣刺痛。他不敢說話了。藏歌說:「大人既然知道我的處境,就應該少說幾句。」
姜散宜真的不敢說話了,藏歌現在也明白了左蒼狼的意思,一路挾持著姜散宜進了詔獄。周圍獄卒俱是大亂,哪裡敢上前?
左蒼狼把楊漣亭扶起來,楊漣亭只有靠著她的肩才能站穩:「阿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左蒼狼強行把他扶出囚室,他突然想起什麼,說:「阿緋,阿緋在哪裡?」
左蒼狼看向旁邊的一個獄卒,那獄卒立刻低下頭,說:「在右邊拐角第二間。」
她只好前去放人,藏歌牢牢挾持著姜散宜,說:「快!」
阿緋傷勢比楊漣亭輕得多,想來是一路拖行的時候,楊漣亭有意相護。左蒼狼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如果兩個人都不能行走,她實在也不知道如何將他們送出城去。
阿緋看見楊漣亭,即使是仍然有怨懟,此時也顧不得了:「你……你的傷……」她聲音哽咽,那一路拖行,如果不是楊漣亭死命相護,她豈能完好?
楊漣亭扶著她的手臂,勉力站穩。藏歌說:「先別多說了,走。」
姜散宜看了一眼左蒼狼,雖然自己在敵人屠刀之下,情況卻不算太壞。左蒼狼真的前來劫獄了,而且是在慕容炎納妃這樣喜慶的日子,挾持了他這個國丈。
慕容炎就算對她再如何恩寵,只怕也是要大發雷霆的。
左蒼狼卻沒再理他,一行人出了詔獄,藏歌以姜散宜要挾,一行人搶了馬,一路向西華門奔逃。只要出了晉陽城,外面就是王楠、許琅等人鎮守的地界。
一路向西,袁戲、諸葛錦、鄭諸等人應該不至於為難。慕容炎不會親自追捕這已經用處不大的兩個人。他們要逃出大燕是可能的。
然而剛剛到達西華門城門之下,左蒼狼就怔住。慕容炎站在西華門前,赤衣如火。他身邊,正立著剛剛被封為良妃的班揚。左蒼狼勒住馬,慕容炎盯著她,說:「左蒼狼,你可知私縱逆犯,該當何罪?」
左蒼狼說:「我知道。」
慕容炎點頭,說:「知道就好。」說完,他轉頭看向楊漣亭,楊漣亭跟阿緋同騎,以他的傷,已經無法一人騎馬。城頭就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如果慕容炎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這裡沒有人會有生路。
他吃力地翻身下馬,左蒼狼伸手去扶,他慢慢推開她的手。
慕容炎說:「楊漣亭,當年你楊氏一族蒙冤,你被判流刑。聞緯書有意斬糙除根,是孤收留你,八年教養。是與不是?」
楊漣亭慢慢跪下,說:「是。」
慕容炎說:「孤承諾為楊氏申冤昭雪,可有失信於你?」
楊漣亭說:「沒有。」
慕容炎說:「當初為楊家翻案之後,是誰承諾會一世效忠於孤?」
楊漣亭雙手慢慢握緊,說:「是我。」
「原來你還記得。」慕容炎慢慢攬過身邊手足無措的良妃班揚,說:「那麼現在,你就打算這樣離開嗎?多少是否也應該有個交待?」
楊漣亭咬住下唇,說:「微臣六歲時有幸蒙陛下搭救,楊家滿門,也因為陛下得以昭雪。陛下恩德,漣亭銘記於心,未敢相忘。」
慕容炎冷笑,說:「未敢相忘?」
楊漣亭說:「微臣自入拜玉教以來,深感醫者仁厚。陛下,拜玉教從未對陛下存反叛之心,更未曾勾結逆黨。微臣亦從未曾有過絲毫不臣之心。」他低下頭,說:「陛下說得對,無論如何,微臣也應該對陛下有個交待。」
左蒼狼慢慢擋在他身前,楊漣亭抬起頭,竟然對她微笑。左蒼狼剛要說話,他突然看著她身後,說:「陛下!」左蒼狼吃了一驚,猛然轉頭,卻見慕容炎仍然攜了自己的妃嬪站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