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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待宴罷之後,左蒼狼有點醉了,慕容炎伸手扶住她,幾乎半攬著她一併走下明月台。那時候天近傍晚,寒風凜冽。一出了溫暖的樓台,外面就冷得讓人直發抖。慕容炎解了披風披在她身上,說:「見到舊相識,也沒必要非要不醉不歸吧?」
左蒼狼面帶酡紅,聞言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明白是什麼意思。慕容炎哼了一聲,表面一臉帝王的肅穆溫和,聲音壓低,看似只是尋常地關心,出口卻是冷嘲熱諷:「難怪左將軍當初想要遠離晉陽,荒城戍邊。想來軍中男兒,定是教將軍流連忘返了。」
姜碧瑤吃了一驚,第一次聽到慕容炎跟左蒼狼說話,這哪裡是帝君與妃嬪的說話方式?純粹就是小情人之間爭風吃醋!
左蒼狼半依半靠著慕容炎,聞言揚起臉,說:「他們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敵陛下一人神勇。」
慕容炎像是被噎住,各種表情湊在臉上,又好氣又好笑。許久在她耳邊低聲問:「既然孤能敵萬人之勇,為何這半個月,你倒是寧願獨居深宮呢?」
左蒼狼一臉認真地說:「陛下雖有萬人之勇,然而萬人畢竟有萬人的妙處……」
慕容炎瞠目結舌,而她臉上泛起雲霞,雙唇更是嫩紅欲滴。慕容炎突然有一種想將她按在這台階上的衝動。他的手穿過黑色貂裘死死扣住她的五指,幾乎強行將她揉進了自己懷中。
姜碧瑤跟在姜碧蘭身邊,低聲恨恨道:「你有沒有聽見,那賤人跟陛下說什麼!」
姜碧蘭笑笑,說:「隱約有。」
姜碧瑤說:「這種不知羞恥的話,她竟然也說得出口。還把這些來撩陛下!」
姜碧蘭說:「興許陛下就是喜歡呢?」
姜碧瑤也知道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讓人看出端倪,臉上還是帶著笑,然而聲音卻已然是咬牙切齒:「如今她已沒有軍權,又不再是溫家人,陛下為什麼還對她如此遷就?」
姜碧蘭說:「這難道不是妹妹這樣的寵妃應該思考的問題嗎?」
她故意把寵字咬得極重,姜碧瑤悻悻然,卻再也沒有同她說話。
慕容炎送左蒼狼回南清宮,將她抱到內室,就揮手屏退了宮人。正解著衣袍系帶,左蒼狼說:「晚上讓御膳房送點鹿葺過來吧?」
慕容炎不解,問:「什麼?」
左蒼狼握住他胸前的衣襟,說:「可晴還沒有身孕,陛下這萬人之勇,有點名不符實了。看來是得補一補。」
慕容炎大怒,丟開她,披了衣服徑直去了可晴的偏殿。
次日,益水畔出現一種怪病。患病者全狂躁怕光怕水,而且會暴起咬人。怪病傳播速度非常快,短短几天時間,已經有十幾名村名被咬傷感染。
慕容炎接到奏報,倒也沒有輕視,立刻命楊漣亭派人前往。
楊漣亭連派了兩撥大夫過去,病情卻絲毫沒有被扼制。相反的,患者發病後很快死亡,根本來不及研究觀察。眼看半個村子都被感染,官兵包圍了這座村莊,村民想逃都不能逃。
楊漣亭只得親自前往,依然帶了姜杏。臨走之時,阿緋很是不放心,說:「漣亭,我和你一塊去吧。」
楊漣亭輕撫她的秀髮,搖頭說:「姑she山還需要你坐鎮,不要亂跑,我很快回來。」
阿緋欲言又止,楊漣亭說:「這些時疫,我並不是第一次遇見,放心吧。」
阿緋沒再說話,拜玉教如今已經是慕容炎的眼中釘,他們需要這樣的機會來立功,甚至可以說,是表明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她知道。
楊漣亭也沒再多說,帶著姜杏一路來到益水河畔發病的村莊。官兵遠遠地包圍住了這裡,以往還算繁華的小鎮十戶九空。
時不時可以見到雙眼通紅,被捆在樹上的發病村民。他們發出一陣陣模糊不清的咆哮聲,而這些人要不了幾天就會死去。
楊漣亭仔細查看這些患者,然而還沒有任何結論,外村也有村民染病。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傳染的,但這樣下去,很快就將成為一場可怕的災難。
姜杏跟著看了一圈,說:「時間不多,老規矩?」
楊漣亭嗯了一聲,姜杏也不再多手,指揮自己的幾個藥童把一個患病的村民從樹上解下來。村民掙扎得十分厲害,姜杏上前,一把擰斷了他們的手臂。
楊漣亭眉頭微皺,說:「姜杏。」
姜杏說:「反正也是活不了的人,不知道抓傷會不會傳染,就不要在這時候展露你的慈悲心腸了吧?」
楊漣亭沒說話,幾個藥童把一臉痛苦扭曲之色的村民拖下來,嘴裡也用銜木堵上,這才抬到旁邊廢棄的民舍里。藥童從箱裡取出刀,恭敬地遞給楊漣亭。
楊漣亭接過來,看向病床上被牢牢捆住四肢的村民。那孩子年約十七,還很年輕。他蒙上藥帕,穿上隔離的衣裳,以防血液濺到身上。手中的刀從他的胸膛慢慢切割。
從幾個患者內臟上,隱約可以見到小刺形的突起顆粒。這是什麼?楊漣亭和姜杏對望一眼,姜杏說:「我讓人查查古書。」
楊漣亭嗯了一聲,然而這一查,就是一個多月。
他們生剖了十八個患病村名,疫情卻毫無進展。而其中,又發現了一些被咬傷卻沒有發病的村民。姜杏索性又生剖了兩個未染病村民。
兩個人正在觀察他們的血脈內臟,突然外面有人高聲道:「楊漣亭!」
楊漣亭身體一僵,立刻轉身擋住病床上被開膛破肚的人,問:「你怎麼來了?!」
聲音有幾分嚴厲,阿緋怔住,說:「這麼多天,你一直沒消息。我擔心你。」
楊漣亭意識到自己失態,說:「你先出去,我處理完這裡就出來。」
阿緋見他不悅,還是不敢多說,正要轉身,正在這時,病床上的人輕輕抽搐。阿緋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當時楊漣亭的神色,確實可疑!
她大步上前,姜杏也沒能攔住。
病床上的人,五臟六腑都坦露在人前。然而他卻未氣絕,還有微弱的呼吸!
阿緋頭皮一緊,臉色慢慢慘白。楊漣亭說:「他們……」
下面的話還沒說下去,阿緋說:「你生剖活人。」
旁邊姜杏說:「他們都是病人,你也知道這慢病,反正染上之後,要不了幾天也會死。我們只是……」
阿緋說:「你住嘴!」她指著病床上的人,問:「他是病人嗎?!你告訴我,過幾天他會死嗎?」她也是一個醫者,一路走來看過許多發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健康。
姜杏不說話了,阿緋說:「當初聶閃跟我說,你是慕容炎的人。我不相信,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你跟你主子一樣,都是魔鬼!」
楊漣亭低下頭,看見自己滿手鮮血。他說:「也許吧。」
阿緋眼裡蓄滿了淚水,那些一直不願也不敢深想的事,終於可以去想。慕容炎設計讓沐青邪被慕容淵所殺,楊漣亭一直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引線。
當初他上姑she山,全身骨頭都被折斷。她幾個月的悉心照顧,原以為是最溫暖的陪伴,卻不料從一開始,就是欺騙。
她說:「是你殺了聶閃,對不對?」
楊漣亭說:「嗯。」他要奪教主之位,聶閃是最大的障礙。雖然不是他下令,但這個人為什麼而死,他再明白不過。
阿緋說:「我當初為什麼要邀你上山參加杏林會?」眼淚順著光潔的臉頰流淌,無盡的痛悔:「我為什麼要救你上山?」
楊漣亭沒有回頭,筆直地站立,直到身後的女孩絕望離開。姜杏說:「追上去看看吧?」
楊漣亭搖頭,許久,重新拿起刀,說:「繼續。」
姜杏走過去,突然說:「如果方才發現的不是阿緋,是左蒼狼,你會怎麼辦?」楊漣亭頓住,姜杏說:「你這個人……連自己內心都看不透的一個人。」
楊漣亭說:「我視她為親人。」
姜杏說:「只是親人?」
楊漣亭說:「至親。」
姜杏哼哼,不再說話了。
又過了一個月,楊漣亭和姜杏終於查清病源。是村民烹食了患病的狗,染上這樣的怪病。但是一直沒有藥物醫治,所有患病村民全部被焚燒。並且發現病狗一律屠殺,以免傳染。
姜杏倒是饒有興趣,說:「老夫以為,那些被咬傷卻未發病的人,更值得研究。」
楊漣亭說:「你別亂來。」
姜杏說:「說不定他們體內,有克制這怪病的東西。」
楊漣亭說:「什麼東西?」
姜杏說:「不知道,你可聽說過,但凡得過天花之後痊癒的人,便不會再得天花?」楊漣亭震驚,姜杏湊近他,說:「敢不敢試試?」
楊漣亭說:「我沒有你這麼瘋!」
姜杏哈哈大笑。
奏摺遞上去,慕容炎還是滿意,雖然沒有治癒,但是世間怪病豈是樣樣都能治癒的?只要克制住不傳播,倒也無妨。當下又重賞了拜玉教。
而楊漣亭入宮謝恩的時候,阿緋沒有去。慕容炎上下打量他,問:「孤是封賞拜玉教,怎麼卻不見聖女?」
楊漣亭趕緊說:「阿緋她身體不適,一時無法前來。還請陛下恕罪。」
「身體不適?」慕容炎冷笑,說:「你倒是會為她遮掩。」
楊漣亭低下頭,慕容炎說:「怎麼,她對沐青邪的死,仍然耿耿於懷?」
楊漣亭手心慢慢浸出冷汗,隱隱已經知道他這話的意思。他說:「如今拜玉教原族人已經不多,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除了懸壺濟世,也做不出旁的事來。還請陛下放心。」
慕容炎冷哼,說:「如若不然,孤豈會留他們至今?」楊漣亭以額觸地,說:「陛下英明。」
慕容炎說:「反正現在拜玉教已經被我燕人同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頑固守舊之人,留之也無益。你是教主,你自然是有權自己處理教務。但孤還是提醒你一聲,這些人清理出去,不僅僅是對你一個人有好處。」
楊漣亭低著頭,只看見他的衣袂,冷漠的黑色。他說:「陛下教誨,漣亭謹記。」
慕容炎說:「但願你是真的能聽得進去。你這樣的人,本應潛心醫術,與世無爭。不要再步某人後塵。」
楊漣亭心中一跳,自然知道這個所謂的「某人」是誰。當下咬唇,說:「是。」
慕容炎說:「行了,下去吧。」
他起身,後退幾步,慢慢出了宮。王允昭領著內侍重新添茶,慕容炎說:「孤對拜玉教一向寬容,他們卻似乎並不感恩。」
王允昭笑道:「陛下不用擔心,如果楊少君任教主,拜玉教總是握在陛下手中的。」
慕容炎說:「他在拜玉教這麼些日子,卻仍不能聚攏人心。這個人……到底是楊玄鶴的後人,太過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