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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左蒼狼傾身行禮,待要離開之時轉身,看見他站在宜德公主小小的屍身之前,許久伸出手,掀開那塊白布。薇薇輕聲說:「陛下這次,想來是真的傷心了吧?」

    左蒼狼復才轉身往南清宮而去,待走得遠了,才說:「他那樣的人,也會傷心嗎?」

    薇薇聽她語氣不對,抬頭看去,卻發現她目光沉靜如萬年深井。她說:「將軍,您昨夜幾時去的花房?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左蒼狼說:「你不知道,說明宮裡其他人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他們又怎麼會動手呢?」

    薇薇一臉驚詫:「將軍,您早知道娘娘會幹出這種事?」

    左蒼狼低下頭,沉默。薇薇追上她,問:「您怎麼會知道呢?您在棲鳳宮有內應嗎?」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回到南清宮裡。可晴遠遠跟在後面,低著頭,有些誠惶誠恐。左蒼狼看了她一眼,說:「不考慮跪下認錯嗎?」

    可晴面色如紙,卻還是強撐著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將軍在說什麼。」

    左蒼狼在主位坐下,看著她說:「前天夜裡,我發現我丟了一支髮釵。」

    可晴呼吸慢慢加重,卻說:「想是宮裡有人手腳不乾淨,宮裡人多,這也是各個宮都經常發生的事。」

    左蒼狼說:「可是我妝盒裡那麼多首飾,翡翠瑪瑙、項鍊戒指手鐲,唯獨不見了一支鎏金的髮釵,既不值錢,又容易被查獲。冒著這樣的風險偷這個,不會很奇怪嗎?」

    可晴左手握住右手,說:「也許,這個宮女根本就不識得什麼是好東西。」

    左蒼狼說:「在宮裡侍候的人,能夠進到我的內殿,這點眼力勁都沒有?」可晴不說話了,左蒼狼說,「我思來想去,如果偷我的東西卻不是為財,那麼肯定是另有用處。除了陷害,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別的花招。陷害我,無非是jian、盜、殺,盜並不能治我大罪。jian,我一般不出宮,恐怕對方也難以找到時機和人選予以構陷。再加之這支釵雖不昂貴,卻勝在鋒利,那麼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殺了。」

    可晴慢慢低下頭,左蒼狼說:「殺之一事,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會選在人少的時候。但是晚上宮中戒備森嚴,也容易被巡邏的禁軍發覺。所以這個時機,當然會選在人最少,也最鬆弛的時候。晨間與傍晚,禁軍交班之時,最有可能。」

    可晴終於問:「可是……你怎麼知道會在今日晨間?」

    左蒼狼說:「我不知道。」可晴抬頭看她,她說:「前天傍晚,我在跟安公公學習研磨。如果今晨不出事,傍晚我會去御膳房學做羹。」沒有辦法預測的事,便只有一直提防。

    可晴垂下頭,終於無話可說了。

    薇薇大怒:「將軍是說,是可晴偷了您的髮釵交給王后陷害您?!」

    左蒼狼沒說話,薇薇上去擰著可晴:「為什麼啊!我們都是將軍身邊的人,你為什麼反倒幫著王后誣陷將軍啊?!」

    可晴推開她,抬頭看左蒼狼:「對,就是我。你以為你承諾會幫我接近陛下,我就會對你唯命是從嗎?你這樣的人,只要你在一天,你會允許別的女人接近陛下嗎?不過許給我一句空話罷了!」

    左蒼狼問:「王后許給你什麼?等我獲罪之後,就將你提拔為南清宮主位嗎?」

    可晴咬唇,說:「我知道她不可信,但是你也不比她可信多少。」

    左蒼狼說:「可是現在,王后一定以為是你我主僕二人設計反套她,她必然恨不得飲你的血、剝你的皮。而如果陛下知道此事,你的後果,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可晴說:「我知道,可是這宮裡誰不想向上爬?我只是一個小宮女,如果我不為自己謀算,誰還能為我謀算不成?」

    薇薇說:「可晴?!你到底中了什麼邪?當初我們一起跟著將軍,一起過了那麼多日子,那時候多快樂,你都忘了嗎?!」

    可晴看她一眼,說:「閉嘴!只是你自己快樂,你怎麼知道我快不快樂?這宮裡誰又會關心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快不快樂?像你這樣混吃等死的蠢貨,怎麼會明白我的志向?」

    薇薇氣結,可晴說:「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別的話說了。但是左蒼狼,我不後悔這麼做!」說完,她一轉身,悶頭撞向宮柱。左蒼狼似乎早有所覺,一抬頭,小平子躍上來,一把將她按住。她額頭只撞了一個小包,半天掙扎不開,只好大聲喊:「你還想怎麼樣?」

    左蒼狼說:「我並沒有說過要取你性命,你不用死。」

    可晴怒問:「你想怎麼折磨我?!」

    左蒼狼說:「折磨你?不,我不打算折磨你。」說完,站起身來,說:「宮裡太悶了,我出去走走。」

    她沒有再看可晴,死其實並不難,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事。也許有一天,你終會知道,那些讓人痛不欲生的,正是你曾夢寐以求的榮耀與愛情。

    因著棲鳳宮的事,宮裡大多數宮人都在重墨宮,南清宮外異常安靜。左蒼狼來到荷池邊,正是千葉成碧、粉荷亭亭之時,宮裡的水都是相通的,想來宜德公主的魂魄,也會隨水漂流吧?

    左蒼狼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她,其實她與這個孩子也只見過一兩次。只是當初,據趙紫恩說,她懷的也是個已經成型的女孩。她正出神,身後突然有人經過。

    左蒼狼轉過身,就看見達奚琴快步行來。兩個人乍然見面,達奚琴匆匆說:「陛下方才派人召我進宮見駕。」

    左蒼狼點頭,達奚琴問:「你可知是何事?」慕容炎可是很少召見他的。

    左蒼狼說:「姜家出事了,陛下很缺人手。召見你並不奇怪。」

    達奚琴皺眉:「姜家出了何事?就是因為秦牧雲貪污軍餉一事?」

    左蒼狼搖頭,說:「今晨,王后娘娘殺死了宜德公主,試圖嫁禍給我。」

    「什麼?」達奚琴後退一步,似乎懷疑自己聽錯:「公主死了?」左蒼狼點頭,他說:「可……公主是她的親骨肉啊!」

    左蒼狼突然埋下頭,將額頭抵在他肩上,說:「其實,我當初有想過,她會用什麼嫁禍給我。如果我再想一想,也許我可以救宜德的命。」眼淚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湧出了眼眶,「可是我沒有。」

    達奚琴整個人都僵住,許久,他伸出手,輕拍她的肩,說:「這不是你的錯。」

    左蒼狼搖頭:「別說話,別說話。」

    這權勢角逐、明爭暗鬥,將人的心啊,一步一步,熬成了妖魔。

    倚靠的時刻非常短暫,荷花池畢竟不是什麼僻靜的地方。左蒼狼很快挺直了腰身,說:「他既然傳召,你便早些過去吧。這次秦牧雲入獄,大司農一直空懸,但陛下說不定更願意將給事中之職委任於你。倘若果真如此,儘量推脫,最好能擔任大司農屬官太倉。你有爵位在身,即使任屬官,也比其他官員高出一等。大司農司會在你掌握之中。陛下一時半刻,找不到頂替大司農的人,大司農司,便如同在你之手。」縱然眼眶微紅,她聲音已然恢復如常。

    達奚琴點點頭,肩上衣料貼著皮肉,淚痕未乾。他慢慢向前走,但見那個人重又靠在荷花池的玉欄前,風掀花葉,逐浪而來,暗香滿懷。可惜風卷浪涌,君子與佳人離隔山海。

    各自無奈,誰也不能帶誰離開。

    ☆、第 101 章 原形

    第二天,慕容炎任命薜成景之子薜東亭為禁軍統領,公開抓捕秦牧雲一案的涉案大臣。仿佛當年舊臣被牽累的歷史重演,晉陽城即使是夜裡也是燈火高舉。給事中、大農令、太僕等,但凡有所牽連之人,全部被下獄。

    姜府,姜散宜已經知道出了大事,正在叮囑家丁偷偷入宮見王后娘娘,突然一個人從外面進來。他身著禁軍統領的鎧甲,姜散宜過了許久,才認出此人是誰:「薜東亭!」『

    薜東亭說:「姜大人,想不到您也有今天。」

    姜散宜的心沉下去,陛下竟然直接派禁軍前來拿人?難道是宮裡蘭兒出了事嗎?不可能啊,就算出了事,怎麼全無一人前來姜府通知?他說:「你這是什麼意思?竟然帶人包圍我丞相府!」

    薜東亭說:「丞相府?馬上就不是了。」

    姜散宜說:「胡說!就算不提老夫官職,至少老夫還是國丈。你竟敢如此無禮?」

    薜東亭這才請出聖旨:「姜大人,接旨吧。」

    姜散宜盯著那道聖旨看了一陣,咬咬牙,撩衣跪倒。薜東亭宣讀聖旨,稱大司農司、將作監等貪污軍餉,私自向軍中運送劣等軍備,左丞相姜散宜,身在其位,不謀其政,御下不嚴,以至於朝綱不振、歪風不止,現將姜散宜革去丞相一職,責令其閉門思過,不得有違。

    當天夜裡,晉陽城有人慶幸有人愁。

    溫府,定國公生辰,左蒼狼倒是回了溫府。溫行野發帖子去請的人並不多,但是來的人卻不少。秋淑能幹,有條不紊地安排了宴席。左蒼狼雖無官職,卻坐在溫行野身邊。

    如今慕容炎經常夜宿南清宮,已經挑明了他跟左蒼狼的關係。朝中眾臣只偷眼打量溫行野,但見他對左蒼狼一如往昔,自然有人暗諷有人疑惑。

    但不管心裡怎麼想,至少明面上氣氛融洽。來客都獻上了賀禮,花樣百出卻無疑都費了心思。

    溫行野喝了兩杯酒,紅光滿面,從慕容淵逃離晉陽之後,大燕風風雨雨,多少豪傑智者在朝堂江山之間摔得家破人亡、粉身碎骨。溫府雖然也歷經劫難,但總算府中還有笙歌曼舞。

    他看了一眼左蒼狼,說:「咱爺倆也喝一杯吧?」

    左蒼狼欣然應允,倒了少半杯。溫行野瞪了她一眼,說:「不是說敬老嗎?你就這樣敬老?!」

    左蒼狼苦笑:「我現在不比當初了,若是飲酒過度,怕是要出醜的。」

    溫行野沉默,問:「好久不拉弓了吧?」

    左蒼狼很警覺:「休想我把九龍舌傳給你孫子啊,那是陛下賜給我的!」

    溫行野心中那點惆悵化灰,怒道:「我去你的!」

    兩個人有來有往,旁邊有人悄聲道:「誰說溫老爺子極重門風,這不很有肚量嗎?」

    旁邊好友聽了,忙連連搖頭,示意他擔心禍從口出。想了想,卻終於忍不住自己八卦了一句:「沒見整個溫府都還得靠著她嗎?」

    旁邊另一個人也輕聲說:「這年頭,骨氣尊嚴算什麼,靠它能活命?」

    說完,三人皆深以為然,點了點頭,復又大聲說些閒話。

    達奚琴也坐在席間,只是他雖然是侯爺,然則畢竟在這晉陽城,有的是身份高貴之人。他的座次與左蒼狼隔著數人。兩個人並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神也沒有多餘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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