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封平得到這消息的時候,還在姜府。他皺了眉,說:「她這時候出宮,是往哪裡去?」
旁邊的姜散宜突然說:「哈哈!封統領,你仔細想想,今天是什麼日子?」
封平皺著眉頭,想不起來。姜散宜說:「今天是冷非顏的頭七。」
封平恍然大悟,說:「如此說來,她竟然是去祭祀冷非顏了?!」
姜散宜說:「這個人,一沾感情之事,就會變得非常愚蠢。你立刻派人跟蹤她,先不要打糙驚蛇,拿到把柄之後,立刻擒住她,報給陛下。」
封平立刻起身:「我這就去。」
左蒼狼跟薇薇買了香燭紙錢,慕容炎那隻海東青在她身邊盤旋,先前這裡只有一隻,後來又飛來一隻灰色的。卻是左蒼狼在伊廬山馴的那一隻。
左蒼狼帶著兩隻鳥兒上山,法常寺本就在山上,如今山火焚燒之後,餘燼被大雨澆滅,山路其實難以行走。
薇薇提著燈在前,一手還挎著紙錢香燭的籃子。她體力比左蒼狼還好,怕她腿疼,扶著她慢慢走。山路濕滑,兩個人相扶相持,頗為不易。
突然頭頂灰色的海東青接連叫了幾聲,薇薇縮了縮脖子。雨後的孤山,滿是焦痕。數千冤死的僧人魂魄難歸,如何不讓人心生寒意?
左蒼狼微笑,問:「怕了?」薇薇說:「我才沒有呢!」
左蒼狼說:「這麼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恐怕也有這個數了。怕什麼呢?」
薇薇更害怕了!
一路上了山,用了平常人兩倍有餘的時間。但見寺門已塌,大雄寶殿顯赫不在。寺中焦木支離,殘垣斷壁,一片狼藉。薇薇說:「我們就在這裡吧?」
左蒼狼接過她手裡的風燈,說:「你在這裡吧,我進去看看。」
薇薇簡直都要哭了:「將軍!」左蒼狼舉步往裡走,她趕緊跟上:「我還是跟著您吧!」
寺中全是焦屍,沒有完全燒化,有些還可以看見臨死前扭曲的痛苦。薇薇全身發抖,左蒼狼來到斑駁的大殿前,佛陀的笑容被火焰撩開,有一種古怪的陰森。
左蒼狼把香燭籃子放到地上,也不用找火盆了,就地化紙。
慕容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從幾個侍衛嘴裡問出一些線索之後,他心中不寧,終於還是出了宮。左蒼狼走得太慢了,以至於他跟上時,她還沒能上山。然後他就發現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身後有十幾個禁軍,正悄悄跟隨著左蒼狼。而封平赫然在列。
封平上次戰冷非顏時受了傷,宮中諸事大多是他的副手藍錦榮在打理。這麼晚了,他竟然不辭辛勞,跟著她們上了山。慕容炎沒有驚動這些人,看著黑暗中那個人由宮女扶著,緩慢上山,有點心疼,又有幾分陰鬱。
她此時上山,是要祭祀雪盞和冷非顏嗎?她一直是心存怨恨的吧?
他知道左蒼狼一定會入內去找雪盞的屍體----如果不找他,上這裡來幹什麼?是以他先入了殿,裡面沒有光,黑暗之中的廢墟,要藏身也容易。他進到裡面,又等了很久,左蒼狼跟薇薇才進來。
此時左蒼狼終於找到雪盞的屍身,他的屍身被火焚得並不嚴重,還能認出其金剛杵。左蒼狼解了外袍給他披上,在佛前化紙。山風寒冷,薇薇趕緊解了衣裳:「將軍,先穿上,你可別又生病了。」
左蒼狼搖頭,把她的披風鋪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對雪盞大師說:「自回宮以來,一直不敢前來探望大師。原以為看到這一切,我會非常心痛。然而真到了這裡,我心裡反而寧靜。大師與非顏在時,渴望太平盛事,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相助於逆黨呢?」
她點了香燭,說:「大師,您是陛下的授業恩師,今日頭七,想必他無法前來祭祀。但是我相信,您與他的師生情誼,他一定記得。反正我閒著,索性跑這一趟,替陛下祭奠大師。」
她緩緩添著紙錢,說:「還有吾友非顏,不知你與大師在天上可曾相見。你臨死之前曾對我說,陛下的膽魄雄心,正是你所求的明君,一再叮囑我不要復仇。可……可我對他,又能有什麼冤讎呢?當初孤兒營,楊漣亭傷重之時,我許諾將全部交易給他。此後年年歲歲,無論聚散離分,我心心念念,也不過就是這個人而已。枝繁葉茂真的太累了,我想就為這一個人而活。死生苦樂,都因他而起,因他而滅。」
寒風捲起飛灰,她緩緩低頭,把火堆撥得旺一點,說:「今日是你們的頭七,也是整個法常寺僧人們的頭七。焚香化紙,也不知是否能清洗你們的戾氣。但是如果真有什麼因果,請應在我身上。宮裡不能祭祀,於是遠行至此,如果大師、非顏你們在天有靈,請保佑大燕風調雨順,保佑陛下聖體康泰、福壽延年。」
眼看籃中紙錢將盡,突然外面有人沉聲說:「左蒼狼,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這裡祭祀逆黨!」
左蒼狼轉過身,只見封平帶著十幾個禁衛軍進來。左蒼狼沉聲說:「封平!你幾時過來的?」
封平不答,反而問:「如今罪證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左蒼狼說:「雪盞大師是陛下授業之師,當年太后早逝,陛下與他師生之誼何等深重?如今他犯下謀逆之罪,確實罪不可恕,但是陛下壯士斷腕,焉能不痛?我不過替他代為祭祀,何罪之有?」
封平說:「你還狡辯!來人,將她鎖起來!」
禁軍還是不敢動,左蒼狼啊!虎死雄風在的。左蒼狼說:「你這個人,難道就半點人性、情義也不講嗎?」
封平冷笑,說:「我跟你有什麼情義可講?」說著進到殿裡,準備親自鎖她。左蒼狼一掙扎,衣角將燭火撫滅了,殿中光線陡然暗下來。封平方才為了暗中跟蹤她,可是沒有提燈的。
薇薇自然要上前來攔,禁軍將她拖住,掙扎間紙錢堆也被踩滅了。黑暗中左蒼狼驚叫了幾聲,薇薇急了:「將軍!將軍!封平!你把我們將軍怎麼了?你快住手,難道你就不怕陛下知道,怪罪於你嗎?」
封平說:「陛下?哼。如果今天你死在這裡,還有命稟告陛下嗎?」黑暗中他仍去擒左蒼狼,左蒼狼的聲音漸漸有點古怪,顯見是又氣又怒。封平也有點奇怪,又糾纏了一陣,他終於把左蒼狼拿住。轉頭吩咐幾個禁衛:「掌燈!」
燈籠盞起,只見左蒼狼衣上數道口子。她如今在宮中,不比營中。衣裳便是普通女子的衣裳,外袍披在了雪盞身上,裡面是長裙。長裙被劃破,可就隱隱約約見著香肌、肚兜了。
她衣不蔽體,一臉羞怒。薇薇驚叫一聲,想要撲上去,又被禁衛捉住,掙脫不開。左蒼狼雙手護胸,說:「當初在孤兒營,我便知你是個yín邪小人。想不到你竟然放肆到這種程度!」
封平也有些意外,打鬥中是不是劃破了她的衣服,那是真不知道了。但是見她如此神情,他無形中便有種莫名的快意:「你這身體,也不是沒被男人碰過。裝什麼貞潔烈女!」
左蒼狼轉身拾起地上的披風,也不顧上面泥灰,裹在身上,說:「封平,你這樣的人,真是讓我噁心!」
封平說:「是嗎?你這樣的女人,早就應該死!」
左蒼狼說:「我該如何,也是由陛下說了算!你想幹什麼?!」
封平說:「方才,我看見你與逆黨慕容若在殿中交談,意圖刺殺陛下。我率人前來,交戰中慕容若逃走,你阻擋我們追殺,死於刀下。這個理由夠不夠?」
左蒼狼咬著唇,慢慢後退,薇薇也嚇哭了:「封平,我們哪有會什麼逆黨!你欺瞞陛下,不怕株連九族嗎?」
封平說:「那也得陛下知道才行啊。」
說罷,一刀過來,直封左蒼狼咽喉。左蒼狼低頭一躲,封平一刀砍在神台上。他正拔刀,陰影里,有個人沉聲說:「封平,什麼時候,宮中輪到你生殺奪予了?」
封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慢慢轉過頭,看見慕容炎從陰影里走出來,身後跟著胡林。
「陛……陛下……」他覺得自己的舌頭是僵硬的,陛下兩個字輕似無聲。左蒼狼看見慕容炎,眼淚一下子蓄滿了眶,但是她沒撲過去。她用力推開仍然沒回過神、還挾持著薇薇的兩個禁軍。
薇薇是最會哭的,一被解救,立刻撲到她懷裡,放聲大哭。
左蒼狼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沒事了,沒事了。」說著話,把下巴抵在她頭頂,一顆眼淚慢慢滑落。
慕容炎緩緩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左蒼狼搭手上去,強忍著哽咽,說:「陛下……陛下幾時過來的?怎麼我出個宮,你們都知道。」
慕容炎說:「山路這麼滑,自己大半夜往這裡跑,孤沒有責罰你,你倒埋怨起孤來了。」
左蒼狼說:「我不過是……不過是……」
慕容炎慢慢把她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封平,說:「禁軍統領封平捏造事實,誣陷他人,欺君瞞上,罪該萬死,把他綁回去。」說罷,又看了一眼左蒼狼說:「左蒼狼私入法常寺,佛前焚香,罰俸一個月。」
胡林聽令,立刻上前綁了封平。
下山的路更滑,慕容炎脫了外袍扔給禁軍,轉身把左蒼狼抱起來。天又下起了絲絲細雨,左蒼狼說:「還記得上次前來法常寺,陛下也是這樣,抱我上山。」
慕容炎皺眉,說:「你要讓孤收斂他們遺骨?」
左蒼狼搖頭,慕容炎怔住,左蒼狼微笑,說:「回宮之前我就想過了,恩恩怨怨什麼的,太累也太複雜。我只要身心只念陛下一人,簡單快樂便好,哪管得了其他。他們畢竟已經死了,屍骨……曝屍荒野,還是入土為安,自有陛下龍意天裁。我就不操心了。」
慕容炎親吻她的額頭,說:「阿左。」
伊人滿懷,這便是……完完全全地擁有嗎?
回到宮裡,慕容炎下令,將封平免去統領一職,德政殿前,當眾亂棍打死。
此令一出,諸人都是意外。慕容炎特令文武百官皆列於殿前,封平知道這次是逃不了了,慕容炎的個性,這次是絕對不會放過他了。他看了一眼姜散宜,姜散宜幾次猶豫,最後還是沒有為他求情。
禁軍見這麼大陣仗,陛下親自監刑,哪敢怠慢?直接換了軍棍,將地上鋪上糙席,把鎖住四肢的封平拖到席上。軍棍如雨般落下,封平先前還忍著,後來血肉橫飛,終於忍不住,慘叫起來。
那時候左蒼狼在南清宮裡,手上一卷書,桌上一壺酒。小平子跪在她面前,額頭貼在冰冷的宮磚上,一聲也不敢吭。左蒼狼說:「怎麼,這次這麼乖覺了?」
小平子渾身顫抖:「小人願效忠將軍,從此以後,絕無二心。如違此誓,必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