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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後來,那個一直為他鼓掌叫好的觀眾離開了。

    他站在台上,看著她的背影,唱未盡的戲腔。縱然仍記得那詞曲,卻終究意興闌珊。

    ☆、第 82 章 風雲

    五月的風已經帶了暖意,從棲鳳宮出來,慕容炎一直沒有說話。其實心情也並不壞,如今軍方有周信,等俞地一收復,就可以任他為太尉。朝中姜碧蘭馬上就要生下他的骨肉。

    這兩年的大燕,也是風調雨順,百姓雖不能說富裕,起碼也沒有之前餓殍遍地之慘景。大燕百姓對於這位燕王,也相當滿意。

    他找不到心思鬱結的理由。

    他只是緩步走在這清冷宮苑,不知不覺,竟又經過南清宮。他知道不應該進去,那些停留,完全沒有意義。於是他就真的不進去了,他從宮外走過,宮牆之上,野薔薇從牆裡探出來,向他垂下花蕾,暗香幽幽。

    那花與葉撫過他的肩,他回頭看了一眼,輕聲對身後的王允昭說:「雜花野糙,沒必要留在宮裡,全部鏟盡。」

    王允照趕緊躬身道:「是。」

    轉頭要叫禁衛軍,慕容炎突然又說:「算了。」

    王允昭一時之間,摸不清他的所想了。慕容炎大步往前走,其實一個人只要心性堅定,又豈會被外物所擾?幾株野藤,便是留下又如何?他不再理會了。

    溫府,左蒼狼走後,溫行野和溫老夫人都接連幾夜沒睡著。溫行野將可晴和薇薇叫到跟前,說:「她走之時,囑咐我善待你們二人。如今溫府之中,也沒有用得著你們的地方,是去是留,自己決定吧。」

    薇薇眼淚都要流下來,說:「她要離開,為什麼不帶上我們呢?」

    溫行野對忠義之人,無論主還是仆都難免高看一眼,聞言溫言道:「她本是個渴望逍遙自在的人,帶著你們流浪天涯,始終不方便。以後的路,你們自己有打算嗎?」

    薇薇抹了一把眼淚,說:「我想留在溫府,侍候老爺和夫人。」

    溫行野說:「也可以,但是我久未涉足朝堂,如今不過是個糟老頭子罷了。你若願意,待年齡到了,許你個好人家也就是了。」

    薇薇哽咽著不說話,可晴說:「定國公,我……」她低著頭,不敢看周圍的人,小聲說:「我本來就是宮裡來的,原本想要跟著將軍。如今將軍離開了,我……我可不可以……再回宮裡去?」

    溫行野也不意外,說:「可以。我這便讓王總管派人接你回去。」

    可晴始終還是有些心虛,聞言跪拜道:「謝謝定國公。」

    薇薇急了:「可晴,現在宮裡,只有王后,你回去,還不知道要被如何刁難。怎麼可以……」

    可晴沒有看她的眼睛,說:「我想過了,如今將軍已然遠走,她應該不至於為難我一個小小宮女。」

    她的聲音十分鎮定,薇薇也不再說話了。下午,王允昭便派了個內侍,將她重新領進了宮裡。雖然上次下藥失了手,但是王允昭倒也沒過於為難她。畢竟左蒼狼已經離開了,慕容炎也無心處置一個小小的宮女。

    如今宮裡沒有太后,也沒有宮妃,難免少了許多事端。可晴被安排在南清宮打掃宮苑。這裡無人入住,當然也少人來。她終常望著滿院牆的野薔薇發呆。那花生命力極強,就這麼爬啊爬的,就讓整座宮苑都陷入了花海。

    藤蔓糾結攀沿,斬之不絕。

    起初,她還盼著,也許慕容炎因為左蒼狼的緣故,會經常來這裡睹物思人。可是他沒有,從她進到南清宮之後,慕容炎一次也沒有來過。仿佛這裡,沒有任何人和事值得緬懷。

    一如他這一生,所有曾經過的人和事、到過的地方。

    回憶皆沙礫,從生到死,淘不出一粒明珠。

    左蒼狼從燕樓的馬車上下來之後,立刻走盤龍谷的山脈,繞開晉陽城,前往玉喉關。玉喉關認識她的人非常少,幾乎沒有。

    而且姜散宜等人,也認定她會向西而行,畢竟向西,軍中許多將領皆是她的舊部。毫無疑問,她會安全得多。所以,包括姜散宜和端木家族在內,所有想要找到她的人,幾乎都在向西找尋。

    玉喉關臨近伊廬山,下有崑崙河。這裡自古以來便以神秘著稱,流傳著許多美麗的傳說,據說崑崙河的盡頭,便連通著歸墟幽冥。

    這幾年,大燕以東還算是太平。屠何、東胡等部,雖然有時騷擾,但都是小打小鬧。他們是遊牧部族,不能離開糙原。偶爾過來,也是搶些糧食、錢財,然後便會退回伊廬山。

    是以這邊的駐防相比之下,要輕鬆得多。

    左蒼狼一路行走很慢,她身體不好,再說也沒有什麼事,一路遊山玩水,倒也不覺疲乏。

    就這麼走了兩個月,剛下盤龍山脈,她便怔住。眼前山路口,守著一個人,一身僧衣芒鞋,鬍子都花白了。這個人,左蒼狼卻是認得,她上前作了個長揖:「雪盞大師?這麼巧,您也在玉喉關?」

    雪盞對她回禮,說:「並不巧,貧道在此,已經等候將軍月余。」

    左蒼狼意外:「大師在這裡等候我?是有什麼事嗎?」

    雪盞說:「將軍不該離開啊。」

    左蒼狼笑意漸淡了,說:「如果大師此來,是為勸說在下,那麼便不必多言了。」

    雪盞嘆了一口氣,果真未多說,只是說:「將軍若心意已決,老納這裡有補血益氣的丹藥一盒,將軍身上戰傷,也還需要調養。」左蒼狼沒有伸手去接,他來這裡,是慕容炎吩咐的嗎?

    如果是,那麼這盒藥,真的是補血益氣嗎?

    天啊,她竟然再也不能相信他。

    她說:「大師好意,在下心領。但是無功不受祿,此藥就免了。」說完繼續下山,雪盞大師嘆息一聲,也隨其下山。

    山下是一個小村莊,石屋糙頂,住了約摸二十幾戶人家。左蒼狼喜歡這樣僻靜的地方,可以避開旁人耳目。只是剛剛走到村口,就聽見一陣哭聲。她眉頭微皺,只見一間石屋裡,一個孩子哭得非常大聲。

    院子裡站了些村民模樣的人,低頭說著什麼,各個面色都十分焦急。不時的,有婦人的慘叫聲傳出來。

    左蒼狼皺了皺眉,上前問:「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回過頭,見是個女人,不由說:「李家嫂子生崽子,都一天一夜了還不下來。這恐怕是……」一看她面生,問:「你是誰?」

    左蒼狼說:「路過此地,想要討碗水喝。」

    那人答應了一聲,雖然急得不行,卻還是指了指井說:「我現在心亂如麻,無法招待,你自己喝吧。廚房有饅頭,」他往廚房方向指了指,說:「自己取用。」

    左蒼狼於是自己打了水,山中泉水十分甘甜,她喝了幾口,耳聽得那產婦聲音日漸微弱了。村里也沒什麼產婆,就只有生過幾胎的婦人在旁邊照看。

    不一會兒,有個婦人出來對外面的男人們說:「不好了,李家嫂子不行了!」

    外面諸人一片安靜,一個男人大喊一聲,衝進了產房。

    左蒼狼想了想,放下水票瓢,進到產房之中。果見裡面簡陋的床榻上,一個婦人大著肚子,下身蓋著布,汗濕了頭髮,奄奄一息。

    一個像是她相公的男人抱著她,一聲聲只是哭喊。左蒼狼緩步上前,伸手輕輕觸摸產婦的肚子,胎兒還活著。只是折騰了一天一夜,她已經沒有力氣生產了。

    村民們都急壞了,也沒人注意到她。她卻突然衝出去----雪盞大師跟她一起下的山,一定還沒有走遠!他精通醫術,說不定可以救救這個婦人。

    雪盞大師年紀雖大,腳程卻不慢。再說山間岔道極多,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是往哪邊去了。左蒼狼深悔當時沒有注意,這時候只得四處亂找,偶爾高聲喊:「雪盞大師----」

    聲音在空山絕谷之間幽幽蕩蕩,傳出老遠,於是群山也幫著喊。

    找了一陣,左蒼狼也沒辦法了,她如今的體質,這樣劇烈的活動已經只覺得心臟狂跳,有些喘不上氣了。幸而就在這時候,身後突然一個聲音道:「將軍何事呼喚老納?」

    左蒼狼一個字說不上來,然而知道事不宜遲,強撐著說:「前面村莊,有婦人難產。已經快不行了。」

    雪盞大師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走!」

    左蒼狼是真的走不動了:「往前向東而行,約摸四五里路。大師要快,我觀其氣血,已經極為虛弱了。」

    雪盞大師也不顧其他,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腳下輕功施展,一路踏著糙葉而行。約摸一刻鐘,前面村莊已在眼前了。左蒼狼說:「就是這裡。」

    雪盞大師正要往裡走,突然說:「山民固執,只怕不會讓男人診治產婦。即使同意,她日後恐怕也不好作人。」

    左蒼狼怔住:「可是人總要活著,才能在意其他。」

    雪盞大師看了她一眼,說:「你包袱里,可有女人衣裳?」

    左蒼狼是真的愣了:「什麼?」

    雪盞大師伸手取過她的包袱,找出一套衣裳,自己去糙垛後面換上。隨後拿了她的腰刀,幾下將鬍子剃得乾乾淨淨。再包上頭巾。

    左蒼狼有點想笑,可是她忍住了。

    雪盞大師也不多說,示意她跟著自己,一併上前。左蒼狼這時候才領著雪盞大師過去,果然產房裡,村民們已經在為產婦準備後事了。左蒼狼說:「這位大哥!我們是從山外來的,我的……我的師父精通歧黃之術,偶爾經過這裡,大哥要不就讓她為這位嫂嫂診治一下吧?」

    村民們本來還帶了疑惑之色,然而這時候抬眼看著一身女裝、裹得嚴嚴實實的雪盞大師,當即病急亂投醫了:「真有此事?若真是如此,還請這位菩薩救救我家娘子!」

    男子跪在地上就開始磕頭,雪盞大師也不扶他起來,抬步就往產房走。左蒼狼當然也跟了過去。雪盞揮揮手,示意身邊諸人都退開,左蒼狼立刻就把所有人都趕出去。

    然後他這才診脈,片刻之後說話:「胎位不正,產婦已然力竭。」他從隨身攜帶的藥囊里拿出一粒藥,說:「化水,灌服。」

    左蒼狼趕緊倒了一點水,把藥丸化開。雪盞也沒閒著,立時就拿出金針,為她刺穴。產婦本來已經牙關緊咬,滴水難進了。他幾針下去,產婦便緩緩有了些氣息,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眼前二人,似乎想問什麼,左蒼狼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只是說:「喝,快。」

    她喝了那水,雪盞伸手輕輕按揉她的腹部,似乎在正胎位。又過了好一會兒,產婦似乎有了些力氣,才問:「你們是誰?」

    左蒼狼說:「大夫,你別說話。」

    產婦於是真的不開口了,慢慢地,她體力似乎恢復了些,雪盞這才又餵了她一粒藥,示意她用力。這一番折騰,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雪盞額頭上全是汗,那產婦竟也覺得這次容易了許多,深吸一口氣,一用力,孩子便露出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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