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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慕容炎這才有些意外,他轉過頭,重新打量這個女人。左蒼狼面朝窗外,身影逆光。當時她在西靖的遭遇,她一直沒有說。但是西靖皇帝是怎樣的人?豈會任她平安歸來?
且不提其他,便是那三塊血肉,又是怎樣的疼痛?
她不提,於是所有人便當作沒有這回事了。如今她終於提到這個害她至此的人,恨得咬牙切齒,最後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算了。
她帶兵六年,六年征戰,寒鐵衣上染滿鮮血,箭下亡魂不計其數,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卻惟有一顆心仍然溫軟。
「阿左。」他輕聲喚她,似嘆息,又有幾分溫柔。他擱了筆,起身環住她的腰,窗外小雨零星,落花遍地。他就這樣靜默地擁抱她,凜冬如畫。
下午,左蒼狼前往狄府,弔唁狄連忠。狄連忠雖然身死,然畢竟是太尉。為了表示大燕軍方上下一條心,她當然非去不可。狄家人倒也知道她跟狄連忠不親近,多餘的話也沒有,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左蒼狼去到靈堂,給狄連忠上了一柱香。靈堂里冷冷清清,姜散宜一黨俱都沒有過來。狄連忠的兒、孫俱都披麻戴孝,妻妾同堂,有人低泣、有人痛哭。
棺中的頭顱,也用沉香木做了個假身,讓他得以全屍下葬。左蒼狼向旁邊的狄家人點了點頭,正要出去,遇見姜散宜進來。
姜散宜看見她倒是不意外----早先他一直不敢來,就是不知道慕容炎肯不肯給狄連忠一個顏面。狄連忠通敵的事,他可是心知肚明的。萬一左蒼狼把這事牽扯出來,如今狄連忠已經死了,慕容炎難道還會偏向他不成?
到時候,只怕府上老幼皆是性命難保!他又何必淌這趟渾水,到一個罪人府上沾一身腥氣?
然而這時候,見左蒼狼親自到狄府弔唁,他也就放了心,知道左蒼狼沒有追究的意思。無論如何,自己也要過來表示一番了。
他神情比左蒼狼哀重得多,狄家人一見他進來,也都放聲痛哭。先前兩家就交好,狄家人也是真正視他為友的。
左蒼狼與他四目相對,姜散宜倒是抱拳:「左將軍,想不到你也在。」
按官銜,他在左蒼狼之上。論身份,又是國丈,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向左蒼狼行禮。左蒼狼也只有回了個禮:「姜丞相。」
姜散宜說:「原以為狄太尉此役,當必勝無疑。誰知道竟有如此災厄。真是令人既驚也慟。」
左蒼狼看了他一眼,說:「是嗎?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發生什麼事都屬平常。」姜散宜一怔,左蒼狼復又說,「這一次,幸好姜大公子無恙。」
姜散宜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狄連忠的死,也許旁人相信這是意外,可是哪來那麼多意外?
他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說:「這一役,犬子和王楠將軍手裡都是精銳兵士,他們……應該還算安全吧。」
左蒼狼說:「難說,當初攻下小泉山之後,我麾下的兵士不也都是精稅?而且三戰三捷,兵鋒正盛。可最後,我不還是一不小心,就落入西靖之手了嗎?」
姜散宜笑得更難看了,左蒼狼卻不再多說,只是一拱手,離開了狄府。
而此時,南清宮。慕容炎批完摺子,左蒼狼還沒回來。他起身出來,正看見外面檐下冰柱林立。宮女可晴正踩在小桌上,去敲那些凍得堅硬的冰柱。然而她畢竟是矮小,即便是惦起腳尖,總也敲不到飛檐斗拱最高處。
慕容炎經此而過,她並沒有看見,十五歲的少女,惦起腳尖時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身,又嬌皮又可愛。慕容炎隨手抱住她的兩條腿,將她往上一送。可晴尖叫一聲,待低下頭看見是他,一時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身輕如燕,慕容炎幾乎單手就能托住她,當然是毫不吃力的。他微笑,抬抬下巴,示意她快敲。
可晴慌慌張張地敲了好幾下,終於將那根頑固的冰柱敲下來。慕容炎將她放在小桌上,轉身離開。風吹起他的衣袂,雪地上留上腳印兩行。
可晴臉漲得通紅,那個人已經走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她卻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重若擂鼓。薇薇這時候叫了一群內侍過來幫忙,看見她蹲在小桌旁邊,拍了拍她的肩:「可晴?可晴?哎,你怎麼了?」
可晴受驚一般回過神來,說:「沒、沒什麼啊!快些敲吧,天都快黑了……」
☆、第 78 章 少年
第二天,慕容炎果然下令,讓周信為主帥,前往梁州。王楠為前鋒,釋放達奚琴,任作參軍。姜齊任前將軍,自梁州開始,征伐俞國故土。
達奚琴去後,對地勢瞭若指掌。當即讓姜齊守在雞鳴郡,雞鳴郡對面就是孤竹。孤竹一直把慕容淵綁在城頭,確實不宜強攻。但是孤竹也就這麼一個太上皇,只能守一城。 姜齊守在城下,周信和王楠等人繞開此城,攻打別處。
孤竹如今論兵力全然不是大燕的對手,也不敢真的殺死慕容淵----一旦如此,反倒是給了慕容炎一個藉口討伐孤竹。而一旦周信將其他城池均納入彀中,孤竹在燕土中央,孤伶伶地守著一座城池有什麼用?
到時候想逃都難!
果然,在接連占據周圍幾座城池之後,孤竹撤離。孤竹一撤,無終開始有跟孤竹合兵一處的意思,但是兩小國一直以來合兵攻燕從未取勝。不要說他們,就連當初跟西靖一起攻燕都失敗了,何況是現在只有他們?
故而這次雙方都沒什麼信心,眼見拖下去只能是耗時耗力,無終也撤出了俞國故土。達奚琴本來就是俞國皇族,這片土地落到大燕手裡,百姓反而覺得安穩。
於是這一場戰爭,竟然也順應民意。
捷報頻頻傳來,慕容炎龍顏大悅,姜散宜卻是擔驚受怕。
左蒼狼開始上朝,他每每跟左蒼狼說話都是十分客氣----如今姜齊在軍中,孤立無援。只有狄連忠昔日的心腹徐刺和他還能互相照顧。這要是軍方想要他死,真是毫不費力了。
但是左蒼狼一直沒有其他動作,其實姜齊這個人,除去是姜散宜的兒子以外,打仗還是可以。以他這樣的年紀,倒也稱得起胸有韜略了。
這日下朝之後,姜散宜故意走到左蒼狼身邊,說:「將軍,聽聞近幾日定國公身體不好,我府上有些溫補的藥材,這便令人給他送過去。還請將軍不要嫌棄。」
他如今是真的怕,如今若是召回姜齊,則前功盡棄。可是若不召回,又日夜懸心。
左蒼狼說:「補品家翁倒是不缺,不過我倒真是有一事,想和丞相商量。」
姜散宜趕緊說:「將軍請講。」
左蒼狼說:「我家以軒,今年十六了。」姜散宜一怔,左蒼狼說,「這樣的年紀,也正是應該為國效力的時候了。但是陛下一直隻字不提,我很為難。」
姜散宜咬牙,他明白了。這些日子左蒼狼為什麼一直按兵不動?她就是為了嚇他。一定要讓他寢食難安了,方提出這個交易----由姜散宜提出,將溫以軒送到軍中歷練。
如今軍中沒了狄連忠,姜齊和徐刺之流,對其完全沒有威脅。袁戲、諸葛錦等人也一定會照應,她可以把溫以軒帶入軍中了。
可恨的是,她還不必自己開口!
姜散宜緩緩說:「這……這倒確實是……老夫年紀大了,一時都沒想起來。明日朝堂之上,倒是可以好好跟陛下提一提。」
左蒼狼說:「有勞丞相了,家翁對孫兒的事,一直放心不下。如若此事陛下允了,其痼疾定然大好。比其他良藥管用。左某先行謝過丞相。」
姜散宜磨了磨牙,微笑著說:「理所應當,將軍不必客氣。」看左蒼狼準備走,他忙跟上幾步,說:「將軍,犬子在軍中,還請將軍多加照應。」
左蒼狼說:「那是自然。」
說罷,大步離開。
南清宮,可晴正在擦桌子,突然有個內侍過來叫她。她有些意外,卻還是跟著走出去。左拐右繞地,到了一處極僻靜的宮院。她本已不敢跟隨,卻驚奇地睜大眼睛----她看見了王允昭。
「王總管?」可晴吃了一驚,卻還是上前行禮,「王總管叫奴婢來,是有何要事嗎?」
王允昭略作猶豫,說:「陛下和將軍的關係,你知道吧?」
可晴心裡狂跳,宮裡的規矩,她是懂的。看見什麼都要裝聾作啞。她連連搖頭:「總管,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
「嘖,」王允昭眉頭微皺,說:「你不要害怕,聽我說。陛下對將軍……頗有情意,但是如今將軍畢竟是在溫家,還頂著溫夫人的身份,不宜有孕,你明白嗎?」
可晴茫然,王允昭給了她一個小瓶,說:「將軍在溫府,陛下隨性,指不定什麼時候會過去。我鞭長莫及,你在將軍左右,便要為陛下分憂。這藥,以後陛下每去一次,你就要滴幾滴到將軍的飲食之中。記住,一定要在次日中午以前,讓她服用。」
可晴看了看那精緻的藥瓶,連連後退。王允昭說:「不過是避子的藥,又不是劇毒,你怕什麼?」
可晴牙齒直打架,半天說:「真的……沒毒?」
王允昭說:「這是什麼話?陛下還能害了將軍不成?」
可晴這才接過來,王允昭說:「要隱秘,不要讓將軍知道。好好做事,陛下不會虧待你。」
可晴手還在抖,額頭上也全是汗。可是……這也沒什麼吧?不僅對將軍無害,還能幫他做事。她低著頭,心亂如麻。
等她走得看不見了,王允昭嘆了口氣,終於回宮嚮慕容炎稟報:「回陛下,已經妥了。」
慕容炎略挽了衣袖,正在擬一道聖旨。聞言也沒抬頭,說:「這一次,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了。」
王允昭趕緊躬身道:「都是奴婢疏忽。」
說完,他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慕容炎----真的……一定要到這一步嗎?就算她手握重兵,她也一直深愛著您啊,陛下。
夜裡,左蒼狼回了溫府,可晴和薇薇是她的侍女,當然也跟她一併回府。
溫行野年紀大了,病痛也多了。但精神還可以。見到她回來,說:「你看看你,讓你小心一點,你還落到賊人手裡!」
左蒼狼自打從西靖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宮裡,這才第一次回溫府。與上次一別,可已經八個多月了。她不想聽溫行野嘮叨,也不想傾訴那些苦痛。雖然名義上她也是溫家人,可是這樣的關係,畢竟無法訴心事。
她直接就想回房,卻又聽溫行野說:「瘦成這樣,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她回到房裡,房間裡乾淨整潔,一如離開之時。溫老夫人進來,說:「你的衣服我放在柜子里了,趕緊洗個澡換了,吃飯了。」
左蒼狼答應一聲,心裡突然有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