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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她縮在狐皮大衣里,臉蛋在絨絨柔毛之中,顯得尖而小,很是嬌俏。
慕容炎走進來的時候,左蒼狼沒有看見他。可晴和薇薇想要跪下行禮,他一豎手制止。王允昭使了個眼色,將人都帶了下去。慕容炎緩步走到左蒼狼身後,左蒼狼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說:「幫我揉揉,以前天天拉弓she箭不覺得,如今在這宮裡呆了幾日,倒是酸疼起來。」
於是便有一雙手落在她肩膀,幫她按揉肩膀。左蒼狼說:「你這手,倒真不愧是做慣活計的,力道十足。」身後沒有人說話,她睜開眼睛,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他偉岸英挺的身姿。
左蒼狼怔住,然後微微側身,避開他的觸碰,說:「陛下怎麼來了?」
慕容炎說:「經過南清宮,突然想起你,進來看看。」
左蒼狼說:「微臣還以為,又是哪裡惹惱了誰,陛下前來興師問罪呢。」
慕容炎無奈,說:「如今你躺我站,到底像是誰在興師問罪?」
左蒼狼於是準備站起身來,慕容炎抬手,攔住她,說:「躺著吧,便是無禮,也無禮這麼多回了。」
左蒼狼便重新躺進大衣里,慕容炎緩緩俯身,仔細打量這件衣服,說:「這狐皮成色不錯,是誰送你的?」
左蒼狼說:「不管是誰,反正陛下是捨不得。」
慕容炎此時傾身,已是緩緩靠近了她,四目相對,他雙手撐著躺椅的扶手,看見她眸子裡自己的影子。許久,他湊過去,眼看唇將落在她面頰,她偏過頭,避開。
慕容炎不悅,說:「怎麼,這麼多天了還沒消氣?」
左蒼狼冷笑,說:「是啊,陛下就是覺得,王后的孩子才是皇嗣,我的孩子就命如糙芥,我只要氣幾天,便可以當作沒有此事。」
慕容炎沉聲說:「孤還沒有計較,你和其他男人做下這等醜事!你竟然還有臉自己提?」
左蒼狼猛然站起身來,哪怕明知眼前這個人心冷如冰,卻還是氣得渾身顫抖。縱然一腔憤怒,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怒至極處,眼睛先濕了。淚水流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在氤氳水汽之中,直視他的眼睛。
他緩緩別過視線,許久之後,說:「從我們第一次開始,每一次我都命王允昭按時讓你服用避子湯。便是不想在時機未成熟的時候,出現什麼意外。你生來重情,只怕是惹你傷心。等我知道你有了我的骨肉,我也曾欣喜若狂,我就在想無論如何,給你們母子一個名份。當時我的手觸到你的小腹,我感受到他的胎動,阿左,我至今仍膝下無子,難道我對他的感情,會比對你少嗎? 」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字字情真意切,他說:「可是你居然背著我,跟別的男人廝混!你可有想過,我的心情?難道你要讓我日日夜夜面對這個孩子,時時刻刻疑神疑鬼,去憎恨那些與你談笑風生的男人嗎?!」
左蒼狼淚水如珍珠,一顆一顆滑落下來,說:「難道就只有海蘊他們說的話才是真的嗎?難道我的話就不值得你聽信嗎?這麼多年,我對你這麼多年……」
她轉過身,回到殿中。身後腰身一緊,慕容炎伸手抱住了她,輕聲說:「阿左……我不管過去如何,以後,好好地呆在我身邊,好不好?」
左蒼狼淚水如頃:「慕容炎,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原諒你,每一次……」
從此以後,我再不能無垢無瑕地深愛你。每一次看見你,我都只能想起那個沒有死在敵國,卻死在自己親生父親手裡的孩子……
你的每一縷微笑,每一個眼神,都沾染著他的血。
☆、第 77 章 可晴
狄連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西靖。任旋本來還抓獲了他好幾個親衛,但是那些人身無軍銜,當然是能殺就都殺了。這時候押他一個人回靖都。
這還算是一件大功,畢竟是大燕的一品武官,還是有點份量。
狄連忠身在囚車之中,低著頭,兩邊皆是憤怒的西靖百姓----上次左蒼狼跑了,大家可謂是十分氣憤。
任旋走在前方,雖然他跟狄連忠曾經有過一次合作,而且還算是成功,但是他對這個人是全無好感。就算是敵對,人也還是天生便有善惡正邪之分。
狄連忠說:「這次我前往西靖,沒有活路了,對嗎?」
任旋頭也沒回,聲音帶了一點嘲諷:「你活了這麼一把年紀,總不應該怕死才對。」
有百姓扔了爛瓜進囚車,腐爛的瓜肉濺了他一身。他說:「我不明白,好不容易左蒼狼落在你手裡,你為什麼不殺死她?你最忌憚的人,難道不應該是她嗎?」
任旋打馬前行,說:「當初白狼河上,她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還她一個恩情。」
狄連忠氣得鬍子都翹起來,說:「你是西靖大將,卻私通敵寇,對敵將講什麼人情?!這難道不是通敵叛國嗎?」
任旋笑了一下,說:「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西靖大將。狄連忠,像你這樣的人,真是白活了這麼一把年歲。」
囚車進入西靖國都,狄連忠被下獄。任旋這次親自送他到獄中,為他選了一方囚室。狄連忠被重枷拷在木柵欄上,任旋居然也進到牢中,站在牆壁之前,看了許久。狄連忠吃力地轉過頭去,看見那上面,畫了一張河道圖。有的地方是用指甲,有的地方用血。
他仔細看了一陣,問:「這是什麼?」
任旋說:「當初左蒼狼到靖,就是住在這裡。」狄連忠一怔,等任旋出去了,牢門重新上鎖,他仔細盯著那牆,突然怒道:「左蒼狼害我!!」
這次,西靖皇帝沒有再跟慕容炎談判的意思,次日,他直接命人將狄連忠押至刑場,處以凌遲之刑。然後將人頭以石灰浸了,裝到木盒裡,送回了大燕。
彼時,慕容炎在南清宮裡,陪左蒼狼用午飯,人頭他根本就沒讓送進去,卻傳令讓姜散宜驗視後送回狄府。
姜散宜打開木盒,一家女眷皆掩面避之。他嘆了一口氣,身邊大司農說:「丞相,陛下這次,只怕是真的生了丞相的氣啊。」
他妻弟鄭之舟說:「姐夫,聽說今日,陛下可是又去了南清宮啊。接連四天了。」
姜散宜嘆了一口氣,慕容炎確實是接連四天都去了南清宮,夜間卻也不留宿,陪左蒼狼用過晚膳便離開。他說:「有什麼辦法,狄連忠實在是太沒用了!」
丞相司直說:「丞相,難道我們如今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想那任旋,上次明明擒住左蒼狼,卻擒而不殺。而梁州一戰,那狄太尉與西靖邊城隔了八十里之遙,任旋卻悄悄潛入,將其誘至白狼河。我們是否能在這些事情上做點文章……」
他旁邊,大司農也說:「陛下的性子,素來最是多疑的。這些事,也許真的可以跟左蒼狼牽上什麼關係。」
姜散宜把木盒蓋上,揮揮手讓下人送至狄府,嘆了口氣,說:「你們以為,左蒼狼會想不到嗎?以她的性子,在宮裡受了那樣的委屈,為什麼還一直住在南清宮,連溫府也不回?她與達奚琴,關係密切不說,溫砌的兩個孩子還將其拜為西席。可是如今,達奚琴身在獄中,她為何絕口不提,也不為之求情?」
幾個人都愣住,姜散宜說:「這事要跟她扯上關係談何容易!她一直身在宮裡,達奚琴在獄中,就連年節之時,諸將邀她出宮一聚都被她拒絕。袁戲等人又從未參與此役,王楠更是不在梁州,這件事如何能跟她扯上關係?」
幾個人都愣住,鄭之舟說:「難道她一開始,就在跟這件事撇清關係嗎?」
姜散宜說:「如今軍中,狄連忠身死,只能看看陛下想讓誰上來當這個太尉了。以陛下近幾日對她的寵信程度,只怕是……」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俱都面露憂色。
此時宮裡,梅花如雪。有一樹花枝調皮地探進了窗欞,花瓣滴露。左蒼狼伸出手,花露便落在她手心,滾動如珍珠。慕容炎站在她身後,最近他經常過來,只是也沒有特別親密的舉動。左蒼狼懷孕六個月小產,本就十分傷身。如今身體更是不好,太醫也百般叮囑不得同房。
現在她在他面前很少說話,大多時候,即使他過來,兩個人也是各自沉默。有時候他批奏摺,她在躺椅上打盹。
「過兩天,身子好些了,就上朝去吧。」慕容炎說,「你這大將軍,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左蒼狼說:「大將軍?陛下的大將軍是狄太尉,可不是我。」
慕容炎面色微沉,說:「如今梁州已經被攻下,但是狄連忠身死,你覺得任誰為主帥合適?」
左蒼狼假作驚訝,說:「狄連忠死了?」
慕容炎說:「你對此事,當真一無所知嗎?」
左蒼狼轉向他,神情可也是不好了:「我自從西靖回燕,一直被禁足於南清宮。袁戲等人年節回晉陽,唯一說過的幾句話,也是當著陛下的面。陛下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
慕容炎低下頭,復又批摺子,語氣倒是緩和了一些,說:「我並不想跟你吵架。事到如今,爭執這些有何意義?」
左蒼狼說:「梁州事已畢,如果陛下放心,將達奚琴釋放出來,輔佐王楠,兩個人就能夠踏平北俞故地。驅逐無終和孤竹。」慕容炎說:「嗯。」
左蒼狼卻又說:「只是陛下素來,對王楠也不是十分放心,所以調周信過去,由周信任主將,王楠為副將,姜齊為先鋒,達奚琴作參軍。當萬無一失。」
慕容炎轉頭看她,突然問:「你呢?」
左蒼狼說:「我?」
慕容炎問:「你不自己過去了?」
左蒼狼笑了一下,然那笑意卻未能到達眼底:「如今我的身體,只怕已受不住征戰行軍之苦。而且陛下又真的希望我前往嗎?如今我在晉陽養病,想來軍中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這話就太過尖銳了,慕容炎皺眉,說:「不要把我的退讓當作你放肆的理由。」
左蒼狼說:「放肆?我這麼放肆,不還有人敢欺負我呢嗎?人還是放肆一點比較好,如狄太尉,死也死得痛快。」
慕容炎面帶怒色,仔細一想,又笑了,說:「你這張嘴!」想了想,又說:「狄連忠畢竟還是太尉,死在西靖……雖然無能,卻也還算壯烈。你抽個時間,去狄府弔唁一下。」
左蒼狼冷笑,說:「陛下認為,當初我是如何被西靖俘擄的?如果當初我沒有確定我看見的是他,我會輕易進入宿鄴城中嗎?」
慕容炎說:「你的意思是,他通敵?」左蒼狼哼了一聲,慕容炎說:「如果你確定他通敵,查實之後,孤也可以治他通敵之罪。」
通敵是重罪,滿門抄斬不說,株連九族更是平常之事。左蒼狼咬牙切齒,半晌說:「他雖通敵,卻畢竟已經死了。狄家人,恐怕也多不知道此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