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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左蒼狼緩緩抽回手,說:「既然陛下吩咐,微臣便去一趟法常寺也就是了。」慕容炎點頭,左蒼狼說:「陛下最近日日前來南清宮,不需要陪伴王后嗎?」
慕容炎說:「王后回家省親了,想來家中父母會安撫她。你沒有父母,便只有孤多多照撫了。」
左蒼狼說:「事到如今,陛下還是認為,是微臣害她小產嗎?」慕容炎安靜地看她,她站起身來,說:「她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難道我會對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下此毒手嗎?」
慕容炎說:「好了,孤什麼都沒說,你倒是先凶上了。」
左蒼狼說:「微臣只是不明白,在陛下眼裡,我難道竟是一個如此惡毒的人?」
慕容炎沉默,半晌,輕聲說:「給我坐下,吼什麼?」左蒼狼這才意識到失態,緩緩坐下來。周圍沒有宮人侍候,他拿了勺子替她添了一碗湯,說:「知道的明白你在對自己君主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吼狗呢!越來越不知禮數。」
左蒼狼怒道:「反正我沒有害她的孩子!」
慕容炎說:「嗯。」
左蒼狼反倒怔住:「陛下相信了?」
慕容炎說:「阿左,孤也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第一個孩子。」左蒼狼愣住,慕容炎問:「你非要在這時候,對孤咄咄相逼嗎?」左蒼狼不說話了,他這才說:「快吃,吃完孤陪你去一趟法常寺。」
法常寺是大燕開國君主所建的一座寺廟,由來已久。主持雪盞大師如今已年過七十,然而面色紅潤,除了白眉長須以外,倒顯得十分年輕。
這時候他正迎候在山門前,見到慕容炎過來,趕緊上前施禮。慕容炎對他倒還算尊敬,說:「雪盞大師不必多禮。今日孤帶左將軍過來,也是希望大師點化開解。」
雪盞雙手合十,說:「點化不敢當,陛下有令,老納自當盡力。」
慕容炎點頭,攜了左蒼狼,與他一道入寺。進了山門,迎面是灰白色的石階。
石階長有四百九十級,左蒼狼行至一半,便出虛汗。她雙手按著雙膝,略作休息。慕容炎也是皺眉,她身體差了好多。以往這樣的石階,她豈會看在眼裡?
左蒼狼苦笑,只覺得眼冒金星。她說:「陛下,微臣一定要上去嗎?一身殺孽之人,即使行至佛前,也未必能得神佛庇佑。不如……」
話音未落,突然消了尾音……慕容炎傾身將她打橫抱起,繼續向前。左蒼狼驚住,兩邊侍立的僧人們也驚得目瞪口呆,雪盞大師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頭前帶路,再未多說。
那時候陽光穿過松針,零零碎碎地撒落長階。他抱著她,步步向前。世界顛倒,原來這紅塵里柳綠花嬌、春光正好。她握住他胸前的衣襟,輕聲說:「陛下!」
慕容炎輕笑,說:「這時候最好注意說話,小心孤扔你下去啊。」
眾僧皆低頭而行,沒有人多看一眼。
寺門漸近,慕容炎將她放下來,若無其事地跟著雪盞大師一併入內。左蒼狼在寺前略略停留,想了想,還是舉步入內。雪盞大師帶她前往大殿上香,左蒼狼拈香跪拜,慕容炎站在一邊。雪盞問:「阿彌陀佛,陛下不上一柱香嗎?」
慕容炎說:「不了,佛渡有緣人,孤卻是與佛無緣之人。拜亦無用。」
雪盞也不再多說,自在一旁敲著木魚,輕聲念經。左蒼狼上了香,雪盞帶她到禪房,同她煮茶論禪。慕容炎沒有進來,自在寺中行走。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左蒼狼這才告辭出來。
慕容炎和她一起下山,兩個人並肩而行,雪盞長驅相送。及至到了山腳,雪盞等人回去了,左蒼狼終於問:「陛下既然不信佛,為何帶微臣前來拜佛?」
慕容炎笑,說:「靈魂空虛的人,總是需要一個寄託。」
左蒼狼瞪了他一眼,他伸二指,作了一個插她雙眼的動作,說:「雪盞大師與孤曾有兩年師生之誼,精通世理,你同他多聊幾句,總無壞處。」
左蒼狼意外:「雪盞大師竟然曾為帝師?聽說,當年太上皇曾拜他為國師,他都婉拒了。」
慕容炎說:「當年母妃在時,孤也曾獲盛寵。得以拜他為師,並不奇怪。」
左蒼狼不說話了。盛寵之後,便是十多年冷遇。他到過雲端,復又跌落塵泥。誰能理解個中艱辛?
慕容炎牽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說:「小泉山的事,你有什麼打算?」
左蒼狼說:「昨夜王總管將戰報皆送到南清宮,微臣查看了一番。若是孤竹和西靖聯手,我們將十分麻煩。」慕容炎嗯了一聲,「孤竹恐怕是懼你威名,反正不將此城贈予西靖,也會被我們所奪,不如交給西靖,還能引我們和西靖交戰。」
左蒼狼說:「這恐怕是任旋派人遊說孤竹王,出的主意。說起來,此戰微臣想請求陛下賜一參軍。」
慕容炎說:「說。」
左蒼狼說:「瑾瑜侯,達奚琴。」
慕容炎眉毛一挑,鬆開她的手,哼了一聲。左蒼狼說:「他是北俞皇族,如今北俞雖亡,但是百姓還是其遺民。要取俞地,當然非他不可。」
慕容炎說:「孤何嘗不知?只是此人畢竟是降臣,北俞亡國,同大燕也脫不了干係。你覺得他會為你所用?」
左蒼狼說:「會。」慕容炎審視她,左蒼狼莫名其妙:「陛下為何以這種眼光打量微臣?」
慕容炎說:「左將軍這般自信,莫非已將此人攏自裙下?」
左蒼狼氣得半天說不出話,好半天,終於說:「既然陛下這樣想,看來此人微臣也是不能用了。反正微臣生而為將,不應懼死。到時候就直接與西靖和孤竹、無終死戰罷了。」
慕容炎只回了一個字:「哼!」
左蒼狼無奈,只得又同他講道理,說:「俞國已亡,如今故土皆被孤竹、無終和西靖占據,早已復國無望。達奚琴除了大燕,無處可投。何況他這樣的人,不會甘心一生賦閒。如今有用武之地,定會盡心為陛下效力。陛下不必擔心。」
慕容炎問:「副將用誰?」
左蒼狼說:「王楠。」
慕容炎說:「哼。」
左蒼狼問:「這個人也不行?」
慕容炎說:「那左將軍記得少喝一點酒,免得又半夜三更,在部將肩膀上尋求慰藉。」
「……」左蒼狼深吸一口氣,說:「都說廟宇禪經最是靜心養性,陛下今日去了一趟法常寺,怎麼反倒尖酸刻薄了許多。」
慕容炎說:「孤今日看破表象,認清了實質。」
左蒼狼氣,說:「陛下每每與王后恩愛纏綿也就是了,昨日夸可晴的手漂亮,微臣可也沒有說什麼。」
慕容炎哪甘示弱,說:「也不比將軍,將軍覺得部下肩膀堅實,直接就靠了上去。孤雖然贊了兩句,好歹沒有上手。」
兩個人一邊低聲鬥嘴,一邊入了宮。待明白方才都說了些什麼,左蒼狼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不知道為什麼,吵吵嚷嚷之後,那些舊事又都算了。
待再看到可晴,她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可晴的雙手,什麼話沒說,自己先笑起來。可晴莫名其妙,見她盯著自己的手,舉起來看了看:「將軍?怎麼了?奴婢的手有什麼問題嗎?」
左蒼狼轉頭看了一眼慕容炎,慕容炎說:「下去,話多。」
可晴連忙躬身退下,慕容炎上前,輕輕攬住她的腰,說:「還笑。」左蒼狼說:「陛下若是想要上手,又何必趕她走。」
慕容炎說:「就是因為想要上手,有旁人在總是不好。」左蒼狼微怔,他的雙手已經探進了衣襟。那一天她沒有著甲,春衫輕薄柔軟,慕容炎緩緩將她壓在軟榻上,雙唇燙在她額際。
左蒼狼慢慢收了笑意,舊怨恩仇在他的瞳孔中,雲淡風輕。
☆、第 70 章 內jian
次日,姜碧蘭從姜府回到宮中,慕容炎沒有去接。他在御書房召見了達奚琴,與左蒼狼一起擬定戰策。這一次,絕不能再允許失敗了。狄連忠敗了不要緊,畢竟所有軍中將士都相信左蒼狼能夠起死回生。
只要她一到軍中,士氣就會復甦。但是如果她敗了,那麼就會是燕軍真正的失敗了。
慕容炎說:「如今我們並不知道西靖支援了孤竹多少兵馬,也不知道無終是否參與其中。強攻於我們不利。你二人可有計策?」
左蒼狼剛要說話,外面王允昭突然進來,看了慕容炎一眼,欲言又止。慕容炎說:「說吧。」
王允昭這才上前深施一禮,說:「陛下,王后娘娘今日回宮,鳳駕已至宮門之前,陛下是否……」
慕容炎說:「她回宮,還需要孤前去迎接嗎?」王允昭一怔,以往姜碧蘭回府,慕容炎大多都是同去同回的。今日這樣,可真是太冷淡了。左蒼狼也是一怔,畢竟慕容炎對姜碧蘭一直以來都是百依百順的。
如今這話,顯得十分涼薄。
她目光一頓,慕容炎立刻就發覺了。他轉而說:「現在邊關軍情吃緊,身為君主,無論如何,也總應有個輕重緩急。王后那邊,你小心侍候著,午間孤便過去。」
王允昭躬了躬身,緩緩退下。慕容炎抬抬下巴:「繼續。」
左蒼狼這才道:「西靖和孤竹、無終即使聯手,結盟也不會牢固。微臣斗膽,只要讓出一城,他們一定會互相爭鬥。西靖素來霸道,孤竹和無終一旦發現跟他合作無利可圖,立刻就會抽身而退。甚至反目成仇。」
達奚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這時候才看了左蒼狼一眼。慕容炎說:「左將軍的意思,是令我們的人先退出馬邑城?」
左蒼狼搖搖頭,說:「不是馬邑城。」這一次,連達奚琴都異常震驚:「將軍是說,退出宿鄴城?」
宿鄴城是馬邑城的四倍有餘,跟一個邊陲小城的價值是天壤之別。冒然讓出宿鄴城,這實在是太大膽了!
達奚琴看了一眼慕容炎,即使是達奚鋮仍然在朝,他身為皇叔,定然也不會提出這樣的戰策。然而慕容炎面上卻並無怒色,只是說:「接著說。」
左蒼狼說:「馬邑城地薄人稀,而且本來就是西靖的城池。如果單單只用此一城作餌,也許並不至於動搖他們的盟約。宿鄴城不一樣,也只有這樣一座城池,才會引起三犬相爭。一旦他們聯盟破滅,西靖數戰無功,定會覺得孤竹、無終不堪與謀。這時候我們各個擊破,就容易得多了。」
慕容炎幾乎沒有猶疑,站起身來,說:「王后想來已經到棲鳳宮了。孤過去看看她,宿鄴城的百姓安置等問題,你們自行擬定吧。」
說罷,起身離開。左蒼狼和達奚琴跪送。隨後兩個人出了宮,達奚琴說:「將軍竟然直接在自己君主面前提出這樣大膽的戰策,難道就不怕君主疑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