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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以前西靖大舉進攻大燕的時候,他們作壁上觀。如今西靖退入白狼河以西,他們反而嗅到了危機。

    然而便連他們自己也想不到,慕容炎敢在這時候向孤竹出兵。當天夜裡,慕容炎召狄連忠入宮,鋪開小泉山的地圖,與他對談一夜。狄連忠對兵法還是知之甚多,而且他也正需要一個機會,再立戰功,建立他在軍中的威望。

    是以他極為珍惜這個機會,與慕容炎商談也一直頗為慎重。

    次日,狄連忠自己為主帥,任姜齊為副帥,領兵十萬,前往小泉山。

    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完美,小泉山的地圖,他和姜齊都瞭若指掌。這一戰,本該是建功立業的一戰。也將是大燕向小國立威的一戰。然而十萬大軍到達馬邑城外,正在建寨紮營的時候,軍中謠言四起。

    有人稱其實左蒼狼早已被迫害至死,慕容炎無將可用,方才遣狄連忠為帥!

    左蒼狼在軍中的威望,是狄連忠萬萬不能相比的。這謠言一起,頓時軍心動搖。狄連忠大怒,處斬了幾十個傳謠的兵士,卻令這謠言愈演愈烈。

    當天夜裡,有兵士悄悄逃跑,狄連忠更是大怒。他雖然也知道左蒼狼的戰功,但其實心裡還是看她不起。本來就只是一個小女孩,初時名不見經傳,突然一戰成名。說不定身後就是慕容炎一直在為她出謀劃策。

    若不是慕容炎一力抬舉,一個女人能有什麼建樹?  也值得這些將士一個二個,將她捧上神座?

    他覺得如今軍心不穩,也都是他久未出山的緣故。當即覺得多拖無益,與姜齊商量,當天夜裡突襲小泉山。

    然而當他領軍到達小泉山的時候,小泉山上竟然插著西靖任旋的帥旗。狄連忠猶豫之下,又不敢進攻----他連小泉山何時易主都不知道,又怎麼敢冒然攻城?

    思來想去,只得退兵。兵士本來情緒就低落,如今好不容易鼓動攻城,卻又要無功而返,更是士氣衰竭。然而正在這時候,小泉山湧出大量軍隊。對正在撤退的燕軍進行追殺。

    狄連忠命令兵士返身殺敵,然而此時陣形已亂。敵軍又源源不斷地出城,天色未亮,狄連忠連對方是不是靖軍都沒有看清楚,人數更是未知,如何迎敵?

    一個慌亂之下,軍隊大亂,撤回馬邑城時,折損了兵士萬餘人。馬匹、輜重等更是無法計算。

    其實此時,若真論損失,並不嚴重。畢竟他撤兵之時也是後軍變前軍,緩緩而撤,有所防備。但是整個軍隊回營的時候,卻是士兵喪盡,惶惶然如同逃兵。

    狄連忠頓時進退兩難,如果繼續戰,以如今的軍心,真的能攻下小泉山嗎?就算真的能攻下來,他要損失多少人馬?

    可是如果退,他在軍中必然威嚴掃地,這個太尉必成天下人笑柄。他又豈能輸給一個女子?

    此時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發回書信請求慕容炎讓左蒼狼露個面,則謠言不攻自破。方能重整軍心。最好他還能為左蒼狼求個情,如此一來,不僅軍心能被自己攏絡,溫氏舊部也不會視自己為敵。

    但是他為左蒼狼求情,姜散宜會允許嗎?而且慕容炎會怎麼想?他一定會認為,這個人到底還是不如左蒼狼吧?

    他身處兩難之地,退不能退,只有硬著頭皮再行一戰。

    這一戰他選了白天,很小心很慎重地在城下叫陣。然而孤竹的將軍賀典在城樓上看了他一眼,說:「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剋扣軍餉的狄連忠。你回去吧,殺你污我刀耳。」

    狄連忠大怒,下令攻城。他正攻城之際,無終兵士從後方繞道燕軍之後,與孤竹里外夾擊。狄連忠見勢不妙,只得再次下令撤兵。然而這一次撤兵,先鋒部隊兩萬精銳盡失。他帶著剩餘的六萬餘人再次折回馬邑城。

    兩戰無功,且損兵折將,軍心盡失。

    狄連忠沒有辦法,只能發函,嚮慕容炎請罪。

    慕容炎接到軍函,沉默許久。王允昭這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左將軍在獄中關了這麼些時日,想來也反省得差不多了。要不……晚些時候陛下過去看看?到底是陛下的人,哪有隔夜仇呢?」

    慕容炎沒有答他話,卻抬手將軍函擲到地上,說了句:「朽木難雕。」想了想,說:「走吧,過去看看她。」

    所有人都以為,以他和左蒼狼的關係,也不過就是關幾天而已。就連慕容炎自己,也覺得姜碧蘭能施些什么小手段?最多就是跪得時間久一點罷了。

    然而到了獄中,就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左蒼狼遠離稻糙堆,靠在牆角,飯菜一應未動。獄卒開了牢門,慕容炎和王允昭走進去。左蒼狼沒有動,王允昭趕緊說:「將軍?將軍?陛下過來看您了。」

    他伸手過去,然而指尖才剛剛觸到她,左蒼狼如同受驚的野獸,用力地摔開他的手,指尖劃在他手背上,立刻現出一道血痕。她整個人往陰影里縮。

    王允昭一怔,慕容炎緩步上前,矮了身子去看她。身後獄卒趕緊說:「陛下,犯人最近情緒癲狂,還請陛下離得遠些,以免傷及龍體!」

    慕容炎沒有理他,緩緩靠近左蒼狼,問:「怎麼了?」說著伸手過去,陰影里他只覺手上一痛,卻沒有退,反而死死抱住了她。她的指甲像是被咬過,有的地方尖利無比。幾乎劃下他的皮肉。

    身後獄卒早已驚慌,趕緊上來用力想要拉開她。他耳邊全是一片雜亂的聲音,頓時怒喝了一聲:「住手!」

    周圍諸人一怔,都退了開去。他仍舊將她抱在懷裡,握住她一雙手,然後發現她瞳孔血紅,狀若瘋癲。而不過區區數日,懷中人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阿左。」他輕聲喚她,伸了手去撩她額前的亂發,她幾度掙扎,然而幾天沒有吃飯,她身上沒有什麼力氣。

    慕容炎說:「沒事了,安靜一點,乖,安靜一點。」她野獸一般地咆哮,最後一口咬在他手上。慕容炎眉頭微皺,身後獄卒一個手刀過去,將她敲昏。

    她整個人撲倒在他懷裡,慕容炎抱起她,發現那個人輕得毫無重量一樣。

    他轉過頭,看見牢門前還擺著的飯食。身後王允昭輕聲說:「陛下,將軍這情況,看來是真不大好。要不要請個太醫過來瞧瞧?」

    慕容炎輕輕撫摸她的長髮,她全身都是冰涼的,長發未乾透,裡面還是濕著。這樣冷的天,身上只一件薄衣。他鬆開她的手,發現她雙手都凍裂,上面的指甲被磨得尖銳無比。

    他只是用力一握,凍瘡的血水便溢了他一手。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有點可憐。這種情緒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慕容炎是一個會可憐別人的人嗎?

    他應該推開她,應該洗卻這一手血水,他應該覺得污穢。

    可他仍抱著她,轉頭對王允昭說:「孤很想知道,不過幾天時間,他們怎麼就把孤這一員虎將給嚇成這樣。你有空的話,幫孤問一問。」

    王允昭當然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立刻說:「奴才遵命。」

    慕容炎抱著左蒼狼出來,周圍所有人都低著頭,然而目光有意無意,還是悄悄瞟過來。慕容炎全然不顧,抱著她回到車駕之上,抽了絲帛,輕輕替她擦拭臉上的污痕。

    當天,這事就在宮裡宮內傳開。當今陛下親自抱著溫夫人出獄回宮的事,還是很有爆點的。

    慕容炎似乎全然不管這些,他找了太醫令海蘊前來為她診治。

    然而當診完脈,海蘊垂頭道:「陛下,將軍恐怕只是急怒攻心,這些日子少盡飲食,又受了些風寒,不太要緊的。服兩副藥就好。」

    慕容炎不說話,就讓他這麼跪了一陣,說:「太醫令最近要照顧王后,想來十分繁忙。南清宮的事,就交給太醫丞吧。」旁邊的太醫丞趙紫恩趕緊下跪領旨。

    趙紫恩再度診脈,都不敢開口讓宮女給她梳洗。她太虛弱了,幾日粒米未進,幾乎全靠身體底子好,強撐過來。慕容炎等在南清宮外,趙紫恩給她餵了點白粥,這才敢開藥。

    慕容炎一直在旁,外面突然有人通傳道:「王后娘娘駕到。」

    慕容炎轉過頭,就看見姜碧蘭走進來。她穿著一件淡金色的宮裝,粉黛不施,尚未復元的氣色,有幾分虛弱。慕容炎問:「王后怎麼過來了?」

    姜碧蘭向他福了一福,說:「聽聞將軍病了,臣妾特地趕過來看看。上次的事……想必將軍也是一時無心。受了這麼大的責罰,臣妾亦是心中不安。」

    慕容炎點點頭,說:「王后有心了。」

    姜碧蘭微笑,說:「陛下掛心之事,臣妾又怎能不掛心呢?聽聞陛下急得一路抱著將軍回宮,臣妾只怕是出了什麼大事。」

    慕容炎坐到榻前,緩緩握了左蒼狼的手,接過趙紫恩調配好的藥膏,輕輕替她塗抹。姜碧蘭一怔,忙強笑著走上去,說:「這些事就讓臣妾來做吧。陛下乃男兒,哪做得來?只怕弄疼了將軍。」

    慕容炎看了她一眼,同樣微笑,說:「以前孤在宮裡,身邊一直少人伺候,一些事,其實擅長。」

    姜碧蘭一怔,他也不再理會她,只是這麼一下一下,輕輕地將藥膏塗滿她的手。

    姜碧蘭站在一邊,心下茫然。

    ☆、第 68 章 將養

    待到塗完藥膏,左蒼狼仍然沒有醒。趙紫恩說:「陛下,將軍如今可能是要睡上一陣。陛下不如晚點再過來吧。」

    姜碧蘭一直沒有離開,她過來,本是想要提醒慕容炎,他親自抱左蒼狼入宮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這等於是在打她這個王后娘娘的臉。畢竟她失去孩子尚不足十日。

    可是即使她親自過來南清宮,慕容炎並沒有絲毫愧疚之意。他如同平常見她,面色帶笑,語聲柔和。卻偏偏,當著她的面,親手為她上藥。

    姜碧蘭微微咬著唇,心被不安淹沒。

    如今聽趙紫恩這樣說,她忙說:「將軍也要休息,臣妾跟陛下都出去吧。」幾乎懇求的語氣,左蒼狼畢竟數日之前才害了她的孩子,如今慕容炎守在這裡,讓她這個王后還有何威嚴可言?

    然而慕容炎頭也沒抬,只是輕聲說:「孤再陪她一陣,王后有事就先離開吧。」

    姜碧蘭如同冷水澆頭,全身慢慢冰涼。而慕容炎隨手拿了小修刀,慢慢幫左蒼狼削指甲。他動作很輕,很溫柔,姜碧蘭緩緩退後。再不須任何言語,她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捅破這層紙。要讓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左蒼狼跟他的關係!

    這是一直以來,他留給她的誓言與幻夢,或者說體面與尊重。然而今日之後,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

    可是就算如此,她又能如何呢?她身為王后,只能退讓和接受。她默默地注視他,看他細心地剪去那個女人參差不齊的指甲,然後用磨石慢慢將倒刺磨得平整光滑。他這樣一個人,即使是做這件事,一舉一動也無不優雅溫柔,深情專注,就像在對此生唯一的愛人。

    那情景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沉溺其中,可如今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只能崩潰,或者沉默。她緩緩傾身行禮:「臣妾……告退。」每一個字都帶著淚。慕容炎卻沒有回身,只是揮揮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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