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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王允昭這才站起身來,說:「老奴這就前去遊說陛下。」
那時候慕容炎在陪姜碧蘭賞花,棲鳳宮的雛jú開得特別美,姜碧蘭在花間跳舞,琴師奏樂。秋陽明媚,慕容炎坐在華蓋之下,飲酒賞花,也賞美人。
王允昭從外面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話:「陛下,左將軍……」
慕容炎眉頭微皺,笑意漸收,說:「何事?」
王允昭說:「陛下,老奴方才去獄中看了一下,左將軍昨夜著了風寒,這時候已經人事不省,只怕是……」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慕容炎的臉色,說:「只怕是快不行了。」
慕容炎執盞的手一頓,轉頭看他,王允昭說:「實是獄中cháo濕,獄卒清洗又不小心濕了將軍的衣裳。將軍本就傷著,陛下您看,是不是派個太醫過去看看?」
慕容炎冷哼:「看什麼看?讓她自己熬著。」王允昭是慣護著她的,說得嚴重些也不足為奇。
王允昭說:「老奴是想,派個太醫過去,哪怕將軍日後真是不行了,其他人也不至於覺得是陛下的不是……」
慕容炎這才盯著他看,王允昭說:「陛下,老奴說得都是實話啊。」
慕容炎站起身來,也不跟姜碧蘭打招呼,轉身就出了後宮,向詔獄行去。姜碧蘭靜默地站在花叢里。
慕容炎走得很快,他不相信左蒼狼真的病得那樣嚴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突然想起來當年容婕妤是如何被廢後藏氏所害的。
他進到詔獄,獄中看守盡皆跪拜。慕容炎大步走到關押左蒼狼的囚室之前,左蒼狼身上的水,到天亮之後慢慢地幹了,獄卒拍去她身上的鹽花。只要是白天,便會讓她看起來正常一點。
獄卒打開牢門,慕容炎走進去,招招手,讓跟來的趙太醫過來。趙太醫讓獄卒暫時打開她身上的重枷,上前為她診脈,半晌,說:「陛下,將軍確實是感染了風寒,傷口也需要儘快處理……」
慕容炎看了王允昭一眼,風寒,聽起來有多嚴重?
他轉身準備走,左蒼狼五指一握,抓住他的衣角。慕容炎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她。王允昭微微示意,太醫和隨侍的侍衛宮人都退了開去。慕容炎說:「你膽子不是很大嗎,怎麼,才幾天就呆不住了?」
左蒼狼不說話,慕容炎伸手,想要抽回她手裡的衣角。她五指緊握,死不放手。慕容炎在她面前蹲下來,冷笑:「怎麼,左將軍又有什麼想要指點孤王的?」
左蒼狼抬起頭,那清冷英挺的眉眼就在眼前,耳邊迴蕩著、她曾朝思暮想過的,每一絲聲線。她伸出手,冰涼慘白的指尖,滑過他的側臉。那時候她身上的衣服幾度濕了又干,有一種奇怪的氣味。手指卻是淬玉般白,失了血色。
慕容炎以為自己會非常厭惡,可是他沒有。又怎麼會惡厭,當年如驚弓之鳥,牽著手,倉惶奔逃過大薊城的濃煙烈火。也曾相伴相扶,一身泥垢,走過灰葉原的沼澤。更曾並肩看寒月生邊城,朔風過漠河。
他別過臉,左蒼狼將額頭輕輕抵在他肩頭,慢慢埋入他懷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帶我離開這兒。」慕容炎微怔,她輕聲說:「我很冷,也很疼,帶我離開這兒。」
眼淚滑落,浸入他肩頭,濕了精紡細繡的衣料,涼入心口。
他伸出手,緩緩攬住她的腰,懷中人的額頭頂在他的下巴上,冷得像冰,卻很溫順,沒有拒絕他的觸碰。他漸漸明白她的意思,然後覺得好笑,她若論姿色風情,不及姜碧蘭十分之一。若論才情,詩詞歌賦皆是狗屁不通,只是看過幾卷兵書,勉強算識字。
一個粗獷的武夫、大寫的文盲,她認為只是順從,自己便會消了這口惡氣嗎?
可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陰暗cháo濕、不見天日的囚室里,低沉而堅定:「嗯。」她在哀求他,收起了鱗甲和利爪。怎屑於這樣的交易呢?這宮裡宮外,環肥燕瘦,要什么女人沒有?
若燈火歇滅,紅羅煙帳,懷中是誰有區別嗎?
所以,只是一時心軟吧。
當雙手的重枷被打開,她腕間已經留下深深的血痕。左蒼狼以為自己會昏倒,可是她一直很清醒。她站不起來,兩個宮人過來攙扶她,詔獄之外,陽光有些刺眼。她步履蹣跚,走出幾步,復又回頭。
慕容炎就站在她身後,四目相對,各自無聲。
南清宮裡,左蒼狼被太醫們折騰了一下午。傷口的腐肉被清理完畢,血流出來,染紅了床單。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的知覺,或許不是昏迷,只是睡著了而已。
醒來的時候身邊有幾個湯婆子,秋末的天還不冷,但是她身上太涼了。她抱了一個湯婆子在手裡,手中傳過來的溫暖讓她有一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夜色已經很深了,她只有趴著,一動不能動。外面有腳步聲響起,她抬了一下頭,便看見慕容炎掀簾進來。
「陛下。」她叫了一聲,沒有起來,實在也起不來。慕容炎沒有理她,直接解了外衣,扔在衣架上。然後掀開被子,上得榻來。左蒼狼想往裡讓讓,剛剛一動,就疼得出汗。
慕容炎躺到她身邊,她身上什麼都沒穿,只有背上包著藥紗。慕容炎的手伸過來,她渾身都僵住。
幸好慕容炎也沒有亂來,他只是輕輕撫摸那些尚且完好的肌膚。這種久違的親密,讓他有一種無法渲泄的興奮。左蒼狼沒有動,他靠近她,唇瓣燙過她的臉頰,然後是頸項。她的頸項十分修長,發間還帶著剛剛清洗之後的馨香。他喉結微動,呼吸慢慢急促。
左蒼狼心跳如擂鼓,可總的感覺還是痛。他的吻細密而綿長,呼吸在昏暗的羅帷中,撩得人意亂情迷。
她握住他的手,於是他也更用力地回握她,手心滾燙。
兩個人正自糾纏,外面王允昭輕咳了一聲,說:「陛下,將軍睡了一天,應該進點熱食。老奴命人做了碗羹,不如這就命人端進來吧。」
慕容炎這才起身,重新穿好衣袍,待衣冠整齊了,才道:「進來吧。」
外面王允昭領著宮女走進來,果然是送了一碗琥珀蓮子羹。慕容炎往外讓讓,宮女捧著羹來到床邊餵她。左蒼狼確實也餓了,也不用勺子,就著碗沿喝了一大口。
慕容炎看了一陣,也沒說話,緩步出了南清宮。王允昭跟在他身後,直到走出宮門,才說:「娘娘那邊派人過來催問了幾次,陛下您今夜要過去嗎?」
慕容炎說:「去。孤記得庫里有一對九轉玲瓏鐲,你把它帶上,賜給王后。」
「哎。」王允昭答應一聲,即刻命人去取。
棲鳳宮,姜碧蘭已經三次派人去問。御書房的小安子都說陛下不在。最後畫月急了:「陛下不在書房,又不在德政殿,到底去哪兒了?」
小安子這才說:「聽說下午是去了趟詔獄,釋放了左將軍。然後又回了趟書房來著,可是已經離開了。」
畫月一怔,問:「左將軍放出來了?」
小安子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說:「是啊。想必是陛下終於消氣了吧。」
回到棲鳳宮,畫月將打聽到的消息都說了,繪雲趕緊說:「娘娘,陛下釋放她,也定是頂著前朝的壓力。娘娘好不容易身子才好些,千萬不要再哭壞了。」
姜碧蘭慘笑:「是啊,我不能再哭了。除了這身子、除了這張臉,我還有什麼?而我竟這樣糟蹋。」
她唇角微揚,對著銅鏡露了一個微笑,良久,輕聲說:「畫月,幫我上妝。換件襯氣色的衣裳,那件粉霞柔絹長裙不錯,就穿它罷。」
繪雲和畫月應一聲,知道自家小姐想開了,還是挺高興的:「我給娘娘梳個墮馬髻,準保叫陛下眼前一亮。」
姜碧蘭點頭,又選了兩件珠釵、幾樣首飾,對鏡貼花黃。
姜碧蘭妝容精緻地守在棲鳳宮門口,尾竹見姜碧蘭等著宮門口,心疼得不得了:「娘娘,您先回去,奴婢幫您等著吧。陛下一回來,奴婢就進來通稟。」
姜碧蘭搖頭:「我自己等著。」
畫月怒罵:「陛下一向是處理完政事就回後宮的,定是那賤人又勾引著不讓陛下離開。她不過是陛下府中丫環出身,若論身份,頂天不過是個通房。竟然也學著些狐媚手段!」
姜碧蘭說:「還嫌本宮不夠傷心嗎?」
繪雲趕緊安慰她:「奴婢是覺得,娘娘根本就不必為她動氣。她一個下人出身,現今又是寡婦的身份,陛下連封個位份都不肯……」
主僕二人正說著,慕容炎帶著王允昭回宮。姜碧蘭沒有迎上去,而是半倚宮門,一眼就看出已經久等的樣子。慕容炎快步上前,將她攬在懷裡:「外面風大,為什麼等在這裡?」
姜碧蘭柔若無骨般依偎在他懷裡:「老是在宮中等啊等的,心焦。出來看著,知道陛下回來就一定會經過這裡,反倒安心。」
慕容炎親吻她的額頭,摸了摸她的手,覺得有些涼,不由捂在懷裡:「傻瓜,以後不許再外面等了。孤若回宮,第一時間便會去棲鳳宮。那才是必經之路。」
姜碧蘭眉目盈盈帶笑,嬌羞道:「真的?」
慕容炎撫摸她髮際簡約卻精緻的髮釵,伊人容顏可入畫。他低頭,吻綿密地落在她額間:「當然。你是孤的妻子,大燕的王后。這後宮之中,除了你,又有什麼可系我歸心?」
姜碧蘭緩緩攬住他的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依然柔情入骨,字字纏綿。她努力讓自己甜蜜地微笑,唇角揚起,卻有一種想落淚的感覺。
那一夜,她能感覺慕容炎欲望比平時強烈。他很少有這樣熱情如火的時候,姜碧蘭卻只覺得絕望。那個女人,據說是挨了一百軍杖,這時候是傷重不能下地的。
原來,只有當她無法滿足他的時候,他才會渲泄自己的心火嗎?
當慕容炎側身睡去的時候,她竟然一夜無眠。 第二天,慕容炎仍在天亮之前就起床,準備早朝。
姜碧蘭想要幫他穿衣服,慕容炎說:「還早,王后繼續睡吧。」說完,仍舊是讓王允昭服侍。王允昭是做慣這些的,很快為他穿戴整齊。兩個人出了棲鳳宮,姜碧蘭方才下了床,穿了衣服出去。
外面天色未亮,但是禁軍是每半個時辰巡邏一次。
姜碧蘭出了棲鳳宮,便派畫月去找封平。封平來得很快,他是禁軍統領,要避人耳目非常容易。姜碧蘭等在僻靜處,見他過來,就問:「封統領不是說,有辦法置那個人於死地嗎?」
封平對她施了一禮,說:「微臣也沒有料到,陛下會這麼快釋放她。依陛下的個性,怎麼著也得關她個把月才對。這次著實奇怪。」
姜碧蘭說:「一夜時間還不夠你得手?現在,她不但沒有死,反而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宮裡。而陛下還在南清宮呆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