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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秦牧雲說:「就是因為她在軍中勢力龐大,如果軍中的將軍們知道,她被下獄……到時候鬧起來,以陛下的性格……」
姜散宜眼中精光一閃,說:「陛下一定會明白,軍中是不能讓一人獨大的。王允昭應該不會這麼快讓消息散播到軍中,那麼,我們就安排幾個人,給這些在外駐軍的將軍們送信吧。」
當天夜裡,便有飛騎出晉陽城,將左蒼狼被下獄的消息帶了出去。
燕王宮裡,夜已經很深了,姜碧蘭站在宮門前,眼看星月漸升,夜漸漸寒涼。
畫月為她披上披風,說:「娘娘,這麼晚了,陛下可能不會過來了。您先進去吧,這夜深露重的,若是凍著了可怎麼是好!」
姜碧蘭攏了攏披風,說:「不,我要再等等。他會來的,以往他若不來,也一定會派人到我這兒說一聲。」
畫月眼淚都要流下來:「娘娘,奴婢去找王總管問問,您先進去行嗎?這麼晚了,陛下說不定都歇下了。」
姜碧蘭搖頭,說:「我要等,我要等的。你根本不懂,從小到大,我父親將我許配給他、最後拒絕我和他的婚事,到後來又同意我嫁給他了,我和他無論是成親還是毀約,都只是為了姜家的利益。可是我與他相識的時候,還是幼童,他每日偷偷來我家裡,聽我彈琴唱歌,帶我去騎馬。後來有一次騎馬的時候,我從馬上掉了下來,是他飛身過來接住了我。」
她抬頭看月亮,眼中光影搖曳:「我墜在他懷中,從那一刻起,我就想我今生都是他的人。無論他失勢還是得勢,無論他是成功或者失敗。」她轉頭看畫月,說:「就算是重回晉陽,穿上後服站在他身邊的剎那,真正令我心醉的,依然是我的愛情。」
「娘娘。」畫月也帶了哭音,「您別難過,奴婢這就去看看,陛下一定會來的。」她往前走,漸漸出了後宮,姜碧蘭站在扶疏花木之間,眼淚合月而下。
月色如霜,封平巡視過宮闈,穿過桂花林。那時候是八月中旬,中秋將近,皓月當空。他轉過頭,看見銀紗般的月光之下,有佳人倚著滿樹桂花,她仰望星辰,泣淚如珠,容顏絕美。萬籟俱靜,夜光蝶飛舞著停留在她肩頭,風起幾縷青絲,纏過眼眸。世間萬卷詩詞不能描繪其風華之萬一。
封平不由地停住了腳步,在那個瞬間,如見飛仙,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退了一步,踩到落葉,姜碧蘭回過頭,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淚痕:「封統領。」
封平垂下眼眸,迅速平定心緒,上前施禮,說:「王后娘娘。這麼晚了,您怎麼會在這裡?」
姜碧蘭深吸一口氣,掩去抽泣的痕跡:「這裡是陛下回後宮的路。」
封平說:「娘娘若是想知道陛下行蹤,派人前去詢問內侍便可。何必在此等候呢?」
姜碧蘭搖頭,說:「我就在這裡等他。」桂花樹上滴下露珠,沾染了她刺繡精美的裙裾。封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她的衣裳濕了。
他上前幾步,說:「娘娘,陛下今日,估計就宿到御書房了,哪也不會去的。」
姜碧蘭望向他:「你說什麼?」
封平說:「今日驃騎將軍左蒼狼觸怒聖顏,被重責一百軍棍,下了詔獄。陛下必定是十分震怒,恐怕不會回後宮。也不會去別處。」
姜碧蘭吃了一驚:「左蒼狼?她因何事觸怒陛下?」
封平說:「前些日子,姜相爺想要扶持一個武林勢力供陛下驅策,左蒼狼生怕陛下冷落了自己的黨羽,當然要爭上一爭的。」
姜碧蘭秀眉微蹙,說:「扶持一個江湖勢力,跟她的黨羽有什麼關係?她的人不是一向在軍中嗎?」
封平上前兩步,嗅到她身上淺淡的花香,有點醉人。他說:「以前陛下未登基時,曾培養過一個江湖勢力,這個勢力的頭領,對她言聽計從。」
姜碧蘭明白過來,說:「父親是想要先拔除這個勢力嗎?」
封平說:「嗯。」
姜碧蘭粉面微揚,注視封平:「以前我問父親,他從未不告訴我這麼多。封統領……為什麼要告訴我?」
封平的瞳孔幽深黑暗,裡面清晰地倒映出一個她,透明而清澈,如同春水映梨花。他說:「只要是娘娘想知道的,又有什麼,是微臣不能說的呢?」
姜碧蘭一怔,她發誓,那一刻,她在那個男人的目光里,看見一絲心醉。從小到大,她見過無數這樣的目光,他們有的含蓄,有的赤裸。有的溫柔,有的狂野。
在厭倦了這樣的目光之後,她愛上了慕容炎看她時候的感覺。那是淡然的、內斂的柔情。後來慢慢的,她成了太子側妃,如今又成了王后,再沒有人會抬頭正視她。
她幾乎都忘了這種目光,卻在這一夜,又被喚起。
她飛快地移開目光,面頰或有一絲紅暈吧,但是夜深人靜,月光朦朧,也看不太清。這個男人,對自己有愛慕之心。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多問一些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這樣想。於是她問:「左蒼狼現在關押在詔獄裡嗎?陛下有沒有說,要如何處置她?」
封平說:「娘娘希望陛下怎麼處置她呢?」
姜碧蘭微微咬唇,心裡有一個想法划過,讓她覺得心驚----她想讓她死!若她死了,慕容炎是不是就會夜夜都過來棲鳳宮?哪怕他心裡沒有過愛情,但這一生,他依然都會對自己傾盡溫柔。
而且這種溫柔將終身唯一,完完全全地屬於她!而且她還會有無盡的時間,去喚醒他的愛情,得到他的回應。
她抬起頭,看向封平。封平也在看她,即使是在夜色的掩護下,他依然沒有接近。只是這麼安靜地凝望她。等待她的回答。
姜碧蘭說:「我討厭這個人,討厭到不想見到她一眼。」
她始終還是覺得,死和殺這兩個字都太過殘忍,於是選擇了比較委婉的字眼。閨中女子、高門千金,她也曾重責過下人,也曾懷疑過人心,但是她從沒動手殺過人。上次尾竹的死,她覺得可怕。
而這一次,她只是說不出那兩個字。
封平輕聲說:「惹娘娘討厭的人,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姜碧蘭微微一怔,封平又說:「她如今是個階下囚,娘娘要處理她,其實很容易。」
姜碧蘭抬起頭,封平微笑,說:「她挨了一百軍杖,哪怕禁軍不敢下死手,也已經是重傷。獄中條件艱苦,陛下又不會這麼快回心轉意。娘娘只要關照一下獄卒……重傷之下的人,一個風寒都可以很輕易地要了她的命。」
姜碧蘭發現自己在發抖,她努力抑制自己內心的不安,說:「可是……本宮並不認識詔獄的人。」
封平說:「可娘娘認識微臣。不是嗎?」
姜碧蘭望定他的眼睛:「你……真的能……」
封平說:「那時候,大約娘娘便不必半夜三更,站在風露之中了吧。」
姜碧蘭咬咬唇,說:「那……我等封統領的消息。」
封平說:「微臣恭送娘娘。」
姜碧蘭轉過身,香風漸遠,長長的披帛被風揚起,滑過他身側,他伸出手,指尖留下一片冰涼絲滑的觸感。
御書房,慕容炎埋頭批著摺子,小安子輕手輕腳地進來,想剪一剪燭花。他頭也沒抬,卻沉聲道:「滾!」
小安子顫顫兢兢地看了一眼王允昭,王允昭向他搖了搖頭,他趕緊悄無聲息地退出去。王允昭想了想,還是過去添茶,說:「陛下,這天兒都這麼晚了,還是先歇下吧。」
慕容炎說:「那混帳東西,還是不肯求饒。」
王允昭笑著說:「陛下雖然怒,心中卻多少還是掛念著左將軍。」
慕容炎說:「孤慣她太久了。」
王允昭說:「陛下,左將軍這個人,一向還是周全的。今日出言不訓,也是因著視陛下作家人的緣故。這孩子在自己家人面前,總是要任性一些,雖然可惱,卻倒也可愛。如果她對陛下都藏著掖著,那豈不是顯得生疏了嗎?」
慕容炎說:「你看她今天那樣子,像是來跟孤講理的嗎?」
王允昭說:「陛下不也賞了她一百軍杖嗎,那一下一下,可是實打實地打在身上。鐵打的漢子,可也是經不住的啊。」
慕容炎冷哼:「禁軍都是她操練出來的,誰還敢把她打死不成?」
王允昭笑著替他揉揉肩,說:「陛下自有分寸,他們當然也不敢下重手。只是即使手下留情,這傷筋動骨,也是免不了的。上次明月台之後,將軍就一直咳嗽,這傷才剛剛好,也不知道在獄中……」
慕容炎說:「天晚了,孤就在書房歇下,哪也不去了。你也下去吧。」
王允昭明白他的意思,這是默許他去獄中探視了。他從書房出來,便去了詔獄。天色雖晚,然而他去還是能見到人的。獄卒將他迎進來,他到囚室外,看見左蒼狼戴在重枷被囚在牢門旁。
傷口沒有處理完,現在衣裳俱都沾在傷口上,背上一片暗色的血跡。
王允昭輕嘆了一口氣:「將軍。」
左蒼狼抬起頭來,長發散發地粘在她臉上,她偏偏頭,說:「王總管。」
王允昭見她嘴唇都已乾裂開來,忙命人拿來清水餵她,說:「將軍這是何苦呢。」
左蒼狼說:「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王允昭說:「就因為陛下見了一個端木傷?其實將軍想一想,就算陛下扶持端木家族,對冷少君又有什麼影響?她還是陛下手裡的刀,只是陛下又多了一把而已。」
左蒼狼說:「不。端木家族被藏劍山莊壓制太久了,一旦翻身,一定會百般防範。燕子巢這些年私下裡做的事,太多不能見光。一旦他們將這些事翻到明面上,燕子巢和燕樓都將成為邪派魔道。而封平知道冷非顏。一旦他們把非顏的身份曝光,陛下不但會放棄燕子巢,也一定會放棄非顏。但是非顏知道太多事,陛下一定不會願意她散播出去。」
王允昭頓時一個激靈:「你是說……端木家族會剷除燕子樓?」
左蒼狼有點冷,略略縮緊身體,說:「會。如果沒有端木家族,陛下說不定會把燕子樓搬到明面上,慢慢轉做正行,成為一個名門正派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非顏驕傲,相比之下,端木家當然更好用。而且他們本來就是名門正派。」
王允昭說:「冷少君驕傲,原來將軍知道。」
左蒼狼說:「所以,無論如何我必須要力爭,絕不允許端木家族翻燕子巢的舊案。我沒有時間慢慢去說服他了。端木家族已經在武林大會上勝出,很快就會成為新的武林領袖。如果我用別的方式遊說,陛下只要拖上三五日,端木家族就足以徹底將燕子巢釘死在邪門歪道這根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