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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旁邊慕容若恍然大悟,說:「當初方城城破,我潛回宮想要接走母后。但是母后已經服毒,又遇上慕容炎和左蒼狼入宮。我不得已避於樑上,母后死時,忍不住垂淚。當時左蒼狼明顯有所察覺,卻未抬頭。兒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卻原來這幫逆黨就是想要留著兒臣,讓父王不能妥協!」
慕容淵說:「這逆子,只恨當初孤王心軟,未曾看出他的狼子野心!」
藏天齊說:「陛下息怒,既然事已至此,糙民為陛下準備一顆人頭,保管慕容炎看不出真假。陛下可以謊稱已經誅殺太子,迫他交出皇位。但是這件事,一定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以免他殺人滅口。」
慕容淵沉吟片刻,說:「如此一來,若兒該當如何是好?」
藏天齊說:「糙民會隨太子再次遊說諸邦,尋求外力之助。如果慕容炎迫於壓力退位,陛下登基,想來外邦也會有人肯相助於我們。」
慕容淵眉頭緊皺,又沉吟了一陣,說:「如此,太子就交給你了。」
藏天齊跪地一拜:「陛下放心,糙民必將誓死保護殿下安全,不負陛下重託。」
慕容淵把他扶起來,說:「真是臨到山窮水盡之時,才明白何為俠肝義膽。藏愛卿,若有朝一日,朕有重奪河山之時,定不會虧待藏氏一門。」
藏天齊又拜了一拜,慕容淵命人取來紙筆,開始擬寫詔書。
晉陽城,左蒼狼自回宮之後,就一直住在溫府。偶爾宮裡會送來許多藥材補品,然而不管王允昭派來的人如何暗示明示,她再也不肯入宮。只稱傷勢未愈,臥床不起。
這一日,連太醫都說她可以下地行走了,她沒了理由,只好前去上朝。
也就是這一日,朝中出了一件大事。一直流離在外的燕王慕容淵突然發罪己詔,稱自己「偏用文臣、閉塞視聽」,以至受聞緯書蒙蔽,錯判楊繼齡一案,又因慈父心腸,不忍責罰廢太子,以釀此宮闈之亂。如今回首往事,如大夢初醒。遂發罪己詔書,傳播天下,咸使知聞。
朝堂之上,諸臣皆是一片靜默。如果老丞相薜成景還在,想必大家一定會據理力爭,要求慕容炎迎接慕容淵回朝。但是現在薜成景的前車之鑑在那兒擺著。
他自己雖然暫居舊宅,然而老妻慘死,幾個兒子至今都還在獄中。誰敢步他後塵?
但是也沒人敢進言讓慕容炎置之不理,慕容淵在位之時,雖然懦弱偏安,但畢竟二十幾年以來,文用薜成景,武用溫砌,總算也用人得當。
縱然懦弱偏安,但為人臣子的,又怎麼能擅自議論君主的過失?何況這時候一旦開口,日後在這幫老臣眼裡,無論如何也脫不了亂臣賊子的罵名。
慕容炎沒有說話,朝堂之上,臣子之間也是各有心思。類似甘孝儒之流,當然是不希望慕容淵回朝的。但是薜成景一幫子老臣,從心裡是絕對支持的。姜散宜當然也是不願慕容淵回朝的。但是他一直自諭為追隨燕王的「忠臣」,一直不承認當初是自己洞開方城城門,放慕容炎軍隊入城。
如今他當然也不能直接表明自己的意見。
再者,慕容炎一向標榜仁孝深情。他對慕容淵逐而不殺,是孝。對姜碧蘭不離不棄,是情。對朝中溫氏舊部、燕王遺臣任用如初,是君主之仁。
而他自登臨帝位以來,無論是灰葉原之戰,還是對宿鄴城用兵、攻打馬邑城,都是抗擊西靖。這些戰功是將領之力,更是他這個君主的功績。
是以他雖竊國,但是未留賊名。
而如今,慕容淵突然發出罪己詔,頗有回朝之意。他若同意,則要退位讓權,可以博一個美譽,成全他一直以來的仁德之名。若不同意,就等於向天下人承認他之前所言皆是謊言,一切所為不過是為了權位,何來什麼仁義孝道?
朝堂文武失聲,慕容炎輕撥著手上提珠,說:「既然諸位愛卿無本可奏,就先退朝吧。」
王允昭高聲宣布退朝,回到宮中,慕容炎說:「阿左傷勢如何了?」
王允昭是個細緻人,知道慕容炎關心,這幾天一直有向太醫了解。聽他問起,立刻說:「回陛下,左將軍傷勢已無大礙,聽說早上還跟定國公打了一趟拳。」
慕容炎點頭,說:「宣她入宮。」
左蒼狼一早便聽聞了慕容淵發布罪己詔的事,這時候接到慕容炎傳召,倒也沒耽擱,一路入了宮。
進到書房,她微微一怔,書房除了她,還有姜散宜、甘孝儒兩位丞相都在。左蒼狼入內叩拜,慕容炎說:「起來吧,如今這滿朝文武之中,也就只有你們,還能跟孤說得上幾句真心話。父王一事,依你們所見,當如何處置?」
甘孝儒說:「陛下,如今朝局已然安定,不宜再生風波。依臣所見,無論燕王是否回宮,王權帝位,都不宜再作更替。臣之議,可尊其為太上皇,仍享太上皇的一應供奉。但是國無二君,朝堂政事,不能插手。」
慕容炎沒有說話,姜散宜說:「陛下,朝堂之上,舊臣眾多。就算陛下只是尊燕王為太上皇,難保這些朝臣之中就沒有期待他重臨帝位的人。而燕王流離輾轉,若不是到山窮水盡之地,又豈會向陛下妥協?他若歸朝,又真是為了安享太上皇的富貴悠閒嗎?」
慕容炎終於說:「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姜散宜說:「陛下,依臣愚見,自古以來,江山帝業又何來私情可言?縱然陛下仁孝,但哪怕是為了大燕河山,也不能心軟!」
左蒼狼聽見這話,轉頭看了姜散宜一眼,這個人也真是狠辣。話里話外,明顯是要置慕容淵於死地的意思了。朝臣中間,他與甘孝儒都是慕容淵的舊臣,尤其是他,一直深受重用。
想不到身為右相,一朝反叛,竟然就狠下心腸要置舊主於死地。
慕容炎聞聽此言,也未作任何表示,姜散宜繼續說:「陛下,微臣以為,如今燕王回朝之時,陛下可以暫時應允。而且可以準備擬詔退位之事。」
甘孝儒說:「姜大人這是何意?!」
姜散宜說:「陛下,燕王如今雖然有回朝之意,畢竟未曾回朝。微臣有一策,可令其無法回朝。」
左蒼狼一怔,甘孝儒立刻也反應了過來,說:「姜大人是說……在燕王回朝的路上……」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姜散宜說:「這有何不可?」
左蒼狼終於說:「可……」她一說話,姜散宜和甘孝儒都看了過來,她想了想,還是把話說完,「可燕王和陛下,畢竟是親父子。行此刺殺之事,未免涼德。」
姜散宜冷笑,說:「左將軍這樣說就不對了,當初您前往漁陽刺殺燕王之時,可有考慮燕王與陛下是親父子?怎麼如今,燕王將要臨朝了,你倒是想起來了?」
左蒼狼說:「那時候,是因為溫帥仍有一戰之力,我並不希望因為燕王而拔除溫帥這樣的統兵奇才。」
姜散宜說:「左將軍這麼說就更不對了,難道在你眼裡,陛下的皇圖霸業,還比不上一個已故的溫帥嗎?」
左蒼狼本不是一個擅長口舌之爭的人,只能說:「我並無此意,只是覺得,如今陛下已是勝券在握,沒有必要非要殺死自己的生身之父不可。」
姜散宜說:「沒有必要?你可知朝中還有多少遺臣是向著燕王的?上次左將軍送回晉陽的急報都有人敢扣下,您卻敢說,陛下沒有必要防著燕王?」
左蒼狼還要再說話,慕容炎說:「好了。」兩個人都不再多言,他看了一眼左蒼狼,說:「左愛卿本就帶傷在身,先下去吧。」
左蒼狼一怔,姜散宜的眼神中閃過一抹亮光。她緩緩下跪告退。
慕容炎將她排除在了這次事件以外。
☆、第 54 章 密報
左蒼狼退下之後,慕容炎說:「你二人的意見,各有各的道理。父王回朝,孤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人心,又要生觀望偏倚之念。而如果父王不能回朝,無論什麼原因,都會令天下人質疑孤王的誠意。和……和當初爭奪帝位的初心。」
甘孝儒看了一眼姜散宜,暗暗有點心驚。左蒼狼下去之後,慕容炎的話開始毫無遮掩。甘孝儒之所以提出尊慕容淵為太上皇,是因為他不確定慕容炎是不是為了皇位,能幹出殺君弒父的事!但是如今看來,慕容炎不這麼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慕容淵的死會牽累到他的名聲。
明白了他的顧慮和底線,甘孝儒立刻說:「陛下,臣以為,真正向著陛下的人,都會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自古天無二日,再者,燕王執政之時,大燕是何光景?如今陛下臨朝,大燕又是如何光景?公道自在人心,不用太在意別人的置評。」
他話音剛落,姜散宜就說:「甘大人這話說得是,哪怕左將軍等人暫時不能理解陛下,假以時日,想必也終會明白的。」
甘孝儒一怔,他本意可沒有離間慕容炎和左蒼狼的意思,姜散宜突然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慕容炎想了想,卻說:「繼續說。」
姜散宜說:「微臣長子姜齊一直跟在微臣身邊,食皇粟卻無建樹。如今也到了他為陛下盡忠的時候。當初微臣是隨著燕王南征北戰的,微臣斗膽,請陛下允許犬子姜齊帶兵,前往白狼河畔,迎接燕王入朝。」
他咬咬牙,索性說:「微臣向陛下保證,絕不會有半分差錯。」
甘孝儒突然明白,這是向軍中安插自己人手最好的時機了!更或者,這是唯一的時機了!
想一想如今軍中,袁戲、諸藹錦、鄭褚等人都是溫砌的舊部,許琅、王楠、袁惡等是左蒼狼的人,然而左蒼狼本身也算是溫砌舊部。可以說現在的軍方相當穩固。朝中無論是甘孝儒一派,還是姜散宜一派,甚至那撥守舊的老臣,要往裡安插自己人都不可能。
但是如今,有一個明顯可以安插人手的機會就擺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悔恨,趕緊說:「陛下,微臣有一門生名叫韓進,此人武藝了得,一向膽大心細。願為陛下效力。」
慕容炎看了一眼二人,徐徐說:「如此,兩位愛卿便各自準備吧。」
二人告退出去,王允昭過來為他添茶,慕容炎說:「今日提到剷除父王,阿左反對,孤頗意外。」
王允昭笑著說:「左將軍年輕,在陛下面前本就是口無遮攔,當然不似其他大人般老辣。她不同意此事,也無非是顧全陛下骨肉親情。」
慕容炎看著他,微笑:「那麼,如今孤王這樣決策,但是不顧骨肉親情了?」
王允昭一怔,趕緊說:「不,左將軍是臣子,陛下君主。臣子位低於君主,難免短視。而君主高高在上,當然須高瞻遠矚。陛下留燕王,是親情,卻是一個人的親情。陛下不留燕王,是為顧全大局,乃是為天下人的福祉。明白的人,自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