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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左蒼狼說:「然後跑出來,遇見主上。」

    慕容炎緩緩閉上眼睛,世界淪入黑暗,耳邊只剩下邊塞的寒風掃過營帳。他說:「情話說得很動聽。」

    怎麼可以有人,把情話說得這樣動聽?但凡聽見的人,都會失了心。

    他緩緩握住她的手,那五指也是滾燙的,握在手心,像是掌心著了火。阿左,如果有一天,我將所有做過的事都如實相告,你是不是還是這樣堅決?

    我不想戴著面具與你親近,那讓我覺得與你相隔千里。可是如果摘下面具,你又是否會依然深愛面具之下,這顆潰爛的人心?他深深吸氣,又覺得好笑,慕容炎,你這是怎麼了?

    他將她的手放到唇邊,像一個寒冷宮宇之中的囚徒,渴望那一點光和熱。

    ☆、第 50 章 迷障

    棲鳳宮,慕容炎已經連著三日沒有過來。姜碧蘭派人出去打聽,王允昭將她的人擋了回來,只說慕容炎忙於軍務。

    姜碧蘭想著上次自己父親在朝堂上遭到申斥的事,還是有些忐忑。這些天他一直沒有過來,可是因為還在生父親的氣嗎?思來想去,她親自下廚做了甜湯,給慕容炎送去。

    然而她並沒有見到慕容炎,她等在書房外面,王允昭很是為難,說:「娘娘,陛下確有要事,您先回去吧。」

    姜碧蘭說:「今天見不到他,我是不會走的。」

    王允昭說:「娘娘。」

    姜碧蘭說:「你還知道我是娘娘,如今我連一個御書房都進不去了麼?」

    王允昭說:「奴才不敢。只是陛下有吩咐……」

    姜碧蘭端著湯盅就往前走,小安子等人也不敢攔著。她推開御書房的門,卻發現裡面根本沒有人。她怔住,許久之後,才轉身問:「陛下呢?」

    王允昭將宮人都屏退,說:「娘娘,實不相瞞,陛下知道馬邑城危急,暗中趕去了邊城。如今不在宮中。臨行之前未告訴娘娘,實在也是怕娘娘擔憂。」

    姜碧蘭說:「既然明知邊城危急,他還親自前去,豈不是更加危險?」

    王允昭說:「娘娘放心,陛下心思鎮密非我等所能及,只要按他的吩咐,當不會有危險。」

    姜碧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也不再跟王允昭說話,轉身回了棲鳳宮。

    待回到宮中,她終於發現自己為何不悅,她身為王后,慕容炎離宮前往邊城這麼大的事,竟然沒有一個人告知她。而且邊城……不是左蒼狼在鎮守嗎?聽說前幾日剛剛打了勝仗,左蒼狼一直不肯回朝。

    他如今巴巴地跑去,是什麼意思?

    她左思右想,卻還是沒有答案。身邊也沒有個可以參謀的人,只好罷了。看著自己親手做的甜湯,再環顧沒有慕容炎的宮宇樓台,一時之間,心裡像是缺了一塊,空空蕩蕩。

    馬邑城,慕容炎隱在左蒼狼帳中。左蒼狼擔心他在馬邑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便讓他換了軍醫的衣服,平時呆在她帳中。身邊的親衛只道是從哪裡找來的大夫,也不敢過多干涉。

    營中醫藥確實是吃緊,儘管軍醫百般節省,但是傷兵實在太多。大家平時都不在營中,有人出去採藥,有人去民間收購糙藥。慕容炎也出了營,聯繫燕子巢,讓冷非顏通知姑she山徵調藥糙過來。

    下午,他不在營中,左蒼狼在帳中,軍醫再三叮囑不讓她出去。她倒也知道厲害,只是坐起來看書。突然外面有人傳報:「左將軍!營外有一人自稱姓楊,求見將軍!」

    傳令兵並沒有進來,左蒼狼卻還是立刻坐直了身子,說:「姓楊?」心下立時猜到是誰,說了聲,「快請。」

    來人果然是楊漣亭,他一進帳,就放下藥箱,說:「聽說你受傷了?怎麼也不傳信給我?」

    左蒼狼微笑,說:「邊城正處於戰亂之中,也不好讓你往營里跑。」馬邑城的情況如何,她自己心中當然有數。別看現在風平浪靜,只要外面任何一方勢力興兵試探,整座城池立刻就會被夷為平地。

    楊漣亭說:「料想你營中醫藥緊張,給你帶了一些過來。」

    左蒼狼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楊漣亭選的幾乎全是傷藥,似乎知道她的個性,並沒有挑那些珍奇昂貴的。左蒼狼說:「正好我軍中缺少軍醫,你既然來了,也幫著診治一些傷兵。等我稟明陛下,也記你一功。」

    「我在城裡看見那些傷兵了,就是三頭六臂也無法一一救治。你為什麼不把他們轉移到後方?」楊漣亭一邊說一邊已經撩起她的衣袖,為她診脈。左蒼狼說:「我倒是得有人手轉移啊。」

    楊漣亭倒也沒在這事上糾纏,說:「你這樣的傷,不該上戰場。」說完,輕輕解她的衣服,說:「我看看外傷。」

    左蒼狼不自在地攏了攏衣服,說:「軍醫已經包紮過了,算了吧。」楊漣亭說:「軍醫能跟我比?」

    左蒼狼只好任由他解開上衣,說:「你跟姜杏沒多久,這臭美的脾氣可越來越像他了。」

    楊漣亭只是笑笑,然而接下來,兩個人就沒什麼話好說了。她的傷口坦露在他面前,當然也會有附近別的地方,氣氛有些尷尬,楊漣亭淨手之手,輕聲說:「箭拔得還算利落,只是傷口處理得不好。」說完,自己拿了刀具,將先前軍醫fèng的線都拆了。

    拆到中途,左蒼狼忍不住噝了一聲,楊漣亭從藥箱裡取出一片樹葉一樣的東西遞給她:「含住。」

    左蒼狼直接張嘴叼住,那樹葉卻入口即化,很快她就覺得意識昏沉。他用素尾吞噬她傷口的腐肉,左蒼狼先前還睜大眼睛看他,慢慢地陷入睡眠之中。楊漣亭好不容易忙完,重新替她fèng合。待做完這些,他也累得不行,索性在她身邊合衣躺下。

    慕容炎及至夜裡才回到營中,他來這裡只有幾個人知道,如今大家只以為他也是軍醫之一,認識他的人很少。他進到左蒼狼營帳之中,就見楊漣亭與她同榻而眠。

    左蒼狼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倒是睡得香。

    慕容炎臉色慢慢陰沉下去,輕咳了一聲。楊漣亭最先醒來,看見他在這裡,也是吃了一驚:「陛下?」

    慕容炎說:「你身為光華上師,沒有孤的御令,可以隨意進出軍營嗎?」

    左蒼狼這時候才清醒,藥力還沒有完全散去,她身體尚有些遲鈍。但是睜開眼睛看見二人這劍拔弩張的樣子,她吃力地坐起來,說:「陛下……是我修書讓他幫我運送一些醫藥,陛下息怒。」

    慕容炎冷哼,雖然心中不悅,也不能在臣子下屬面前質問,沒得失了身份。他說:「你缺醫少藥,不向孤稟報,反而向拜玉教求援?左蒼狼,你眼中可還有孤這個君主?」

    左蒼狼只覺得身有千斤重,幾次想下床都無法挪動半寸,好在頭腦還算清醒,她說:「之前曾幾次向主上求援,然而書信一直未能送達陛下手中,久無回音,這才無奈求助於拜玉教。主上要怪,就怪我好了。」

    慕容炎微怔,終於想起軍函被扣的事,心中怒火慢慢熄滅,他口氣也略顯緩和,說:「軍函失竊一事,孤會詳查。楊教主也辛苦了,如果邊城局勢多變,你還是回姑she山去吧。」

    楊漣亭回頭看了一眼左蒼狼,慕容炎的敵意,他不是感覺不到。他再度叩拜,說:「是。」

    說罷起身,終於是出營帳。

    慕容炎這時候才坐到左蒼狼身邊,左蒼狼實在是起不來,將頭枕在他腿上。慕容炎輕撫她冰涼光滑的長髮。左蒼狼仰起臉看他,問:「楊漣亭在這裡,也是關心邊關將士,關心陛下勝敗基業。陛下為何如此著惱?」

    慕容炎心下一沉,發現自己在意的根本不是楊漣亭在這裡。他所耿耿於懷的,不過是她與楊漣亭的親密。這不是一件好事,但他還是說:「你與他雖然交好,男女之防卻還是須注意。」

    左蒼狼愕然,似乎這時候才明白他為何發怒,許久居然笑出聲來,說:「主上,你是在吃醋嗎?」

    慕容炎俯身凝視她,一直到她笑聲漸悄,方道:「嗯。」

    那神色太過鄭重,左蒼狼一時無聲,慕容炎緩緩親吻她,冰涼的青絲鋪陳於膝,纏繞了他。

    等到藥性全部過去,左蒼狼終於能自由活動了。她坐起來,慕容炎問:「幹什麼?」左蒼狼說:「出去巡營。」

    慕容炎皺眉,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必須要經常巡營,一方面是安撫軍心,其次,如果外邦有jian細混在營中,至少就不敢輕舉妄動。他親自為她穿衣,說:「我跟你一起去。」

    左蒼狼嗯了一聲,與他一同出去。以前她治軍,慕容炎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出營之後,但凡她經過的地方,兵士無不站得筆直,就連傷兵也沒有任何頹勢。畢竟是大勝西靖,燕軍兵鋒正盛,也難怪西靖、孤竹不敢冒然進攻。

    左蒼狼有時候拍拍他們的肩,寒甲之上全是碎冰。慕容炎伴著她,走過這冰天雪地、滿目黃沙。寒風割面,刺骨地冷。她行走在軍中,身姿卻挺拔如初。兩個人巡完營,她連眉毛上都是寒霜凝結的冰晶。慕容炎輕輕替她擦拭,那時候她面頰有一種病態的嫣紅,目光卻堅毅銳利。

    他只覺得心裡有一根弦,被人輕輕撥動,留下顫音綿綿不絕於耳。

    如此又過了十天,左蒼狼這才能夠下地行走。軍中全是以當初從馬邑城掠奪的糧糙渡過了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慕容炎送過來的糧糙還沒怎麼動,而西靖先耗不住,大軍退回白狼河以西。

    孤竹隨後也撤回小泉山。馬邑城之危終於解除。敵軍撤走的時候,外面天氣奇寒,幾乎滴水成冰。營帳外倒掛的冰棱,粗的有手腕粗,細得如手指細。左蒼狼摘了一根在手裡,真冷,凍得人手指發麻。卻就是不忍心丟棄。

    慕容炎說:「扔掉,回頭又生病。」

    左蒼狼往前走,說:「我現在是驃騎大將軍,你只是我身邊一個雜兵。敢用這語氣跟我說話,真當我治軍不嚴啊!給我脫了衣服,沿著營帳跑一百圈。」

    慕容炎笑,說:「可以啊,等孤回晉陽之後,你每天跑五百圈。今天就減掉孤那一百圈,剩下的四百一會自己跑去。」兩個人一邊鬥嘴一邊往前走,不知不覺,來到馬邑城的城頭。

    馬邑城外就是平度關,冰封的白狼河如同一條玉帶,周邊是零星的綠洲,然後便是滿目黃沙。城頭寒風割面而來,沙入城郭,更顯荒涼。

    城下的袁惡和幾個士兵在燒竹子,發出噼哩啪啦地聲響。一抬頭看見左蒼狼站在城頭,離得遠,他沒認出慕容炎,只是高聲喊:「將軍,今兒個除夕,下來放爆竹啊!」

    左蒼狼微笑,說:「不了,你們玩。」然後轉過頭,對慕容炎說,「今天除夕啊。」

    慕容炎說:「是啊,咱們左將軍這個年過得可不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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