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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未幾,薜東亭從裡面出來,雙手被反綁,他緩緩走向封平。禁衛軍押解著他出了溫府,在滂沱大雨之中,他突然又回頭,與溫砌同齡的臉龐,讓溫行野紅了眼眶。
又過了很久,禁軍走得連馬蹄聲都聽不見了,溫行野緩緩回身,隔著珠簾,看見站在簾後的左蒼狼。
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說:「傷還沒好,怎麼就下地了?回房去吧。」
說完,他緩緩向後園行走,他走得很慢,拐杖頓地,突然之間,有一種老態龍鐘的感覺。溫老夫人上來扶著他,兩個老人一言不發,緩緩地入了內室。
次日,慕容炎當朝宣布,宰輔之職,不可空缺。暫時由姜散宜暫借其位,司丞相職。
朝中沒有人敢說話,在這之前的朝堂上,因著薜成景敢於直言,且德高望重,大家還沒有多少顧忌。再者,其實一些老臣,並不是很將慕容炎放在眼裡。一來資歷甚高,二來畢竟也是輔佐過他父親的,總覺得他還是年輕,處處都需要敲打提醒。
再何況,慕容炎當年作皇子的時候,其實並沒有什麼鋒芒,這也養成了這些大臣潛在的輕視。即使他作了君主,打了幾場漂亮戰,但是在朝中沒有進行大清洗,沒有牽連溫家舊部,可以說,恩有餘,威還是不足。
所以儘管有時候,明知慕容炎的心意,他們還是會據理力爭,不留餘地。
可是如今,突然一夜之間,最不可能倒塌的薜成景這棵大樹倒了。而且倒得徹徹底底。這些老臣才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的脖子,一直就架在刀鋒之上。
而現在,這位一直施恩的君主,亮出了他的屠刀。
朝臣三緘其口,慕容炎說:「既然愛卿皆無異議,此事就這麼定了。」
姜散宜下跪謝恩,朝堂靜默無聲。 彼時,姜碧蘭在棲鳳宮,繪雲和畫月跑過來,向她報喜。她聽見自己父親出任了左丞相一職,臉上卻並沒有什麼狂喜之色。繪雲不解:「娘娘,這是好事啊,以後您就不再是孤力無援了。」
姜碧蘭說:「這本就是父親一直以來希冀的事,他生我、養我,就是為了讓我對他還有點用,我又有什麼值得高興。」
畫月說:「娘娘,現在娘娘一人,獨寵於後宮。當然不會覺得。可是倘若以後,娘娘有了皇子,當然就必須得有娘家支撐,以免被其他娘娘……」
話還未落,繪雲說:「畫月!」
畫月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頓時面色發白,忙就跪地掌嘴:「奴婢該死!陛下專寵娘娘,宮中除了我們王后娘娘,哪裡還會有什麼其他娘娘……」
姜碧蘭說:「起來吧。我也只是隨口這麼一說,他畢竟是我爹,我還能盼著他不好嗎?」
兩個丫頭這才鬆了一口氣,過來為她捏腿捶肩。姜碧蘭問:「陛下晚上過來嗎?」
繪雲說:「方才王總管過來傳信,說是陛下晚間要與幾位將軍商量軍務,就不過來了。還特意囑咐娘娘早點歇息呢。」
姜碧蘭甜蜜一笑,說:「待會我親自下廚,晚上送碗羹湯過去。」
繪雲、畫月自小跟她一起長大,當下就打趣:「瞧我們娘娘,一提到陛下,就連心尖兒都是甜的。」
姜碧蘭羞惱:「兩個死丫頭,不想活了你們!!」
夜裡,溫府。
經歷了昨夜薜東亭的事,全府上下都沉浸在一股怪異的低沉之中。左蒼狼睡不著,但自從昨夜偷偷起來,害得守夜的丫頭被責罰之後,她也不想下床了,睜著眼睛在床上發呆。
過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窗棱輕微一響,有人從外面躍了進來。左蒼狼吃了一驚----誰敢在溫府行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然而只是一怔,待借著月光看見來人,她驀然驚住:「主……主上!」儘管慕容炎登基已有不少時日,她偶爾還是忘記改口。偏生慕容炎也不見怪,緊走幾步到了她床邊。左蒼狼驚慌道:「這個時辰,你怎麼來了?!」
慕容炎還沒說話,外面守夜的丫頭已經在問:「將軍?怎麼了?」
她日間受了罰,這會兒夜裡倒是警醒了。說著話就來開門。
左蒼狼第一次有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如果那丫頭推門看見她房裡有個男人,只怕立刻會一聲尖叫嚷得全府皆知!
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慕容炎速度卻快,立刻翻身上了床。左蒼狼只得用被子將他蓋住,外面侍女已經開了門,問:「將軍?可是口渴了?奴婢侍候您喝水。」
說著就過來倒水,左蒼狼本想說不渴,但見她遞了杯子過來,只得撩起床幔,接過杯盞。將飲未飲之時,被子裡的慕容炎緩緩攬住了她的腰。
她雙手一抖,杯盞幾乎落地。
☆、第 46 章 鼠疫
房裡點著一枝蠟燭,光線昏暗。幽深的床帷之中,左蒼狼不動聲色地握住自己腰間的手,等侍女關上門出去了,方才低聲說:「陛下!」
慕容炎說:「嗯?」
左蒼狼挪開他的手,說:「陛下如今貴為一國之君,夜半三更潛入舊臣遺孀居室,只怕有失體面。」
慕容炎翻過身,平躺在她身邊,雙手枕頭,說:「母妃去世之後,我被安置在陽泉宮,身邊只有王允昭照顧。他是母妃的心腹,宮裡諸人盡皆欺凌刁難。經常被罰,沒有時間管我。」
左蒼狼怔住,以前慕容炎幾乎從不提這樣的事。當然,以前二人也沒有這樣並肩躺在一張床上聊天的時候。慕容炎微笑,說:「有時候餓得不行的時候,我會去御膳房偷菜。而如果前來送飯的宮女我不認識,飲食是從來不敢入口的。冬天宮裡碳火總被剋扣,母妃的所有藏書,幾乎都被我用以取暖。到現在,已不剩什麼遺物。」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種雲淡風輕的冷漠。左蒼狼想要趕他出去的心,慢慢便軟了。慕容炎握住她的手,說:「有一次王后將王允昭打得只剩一口氣,下人把他抬回我宮中的時候,我幾乎以為那已經是個死人了。那時候我七歲,一個人坐在他旁邊,坐了很久,覺得我應該去太醫院弄點藥。我用小褂包了我能拿到的所有的藥材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有用,亂七八糟,全部煮給他喝了。」
他說著這些話,嘴角竟然現了一絲微笑,說:「他倒也命大,就這麼挺了過來。」
那些孤獨苦難的歲月,冰冷華麗的宮闈,他一字一字,語帶戲謔:「我十二歲就離宮建府了,有一次去孤兒營,你為楊漣亭求藥。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這件事。那一刻,我相信你是真的想要他活下去。」
「主上。」左蒼狼重又握住他的手,慕容炎回握她的手,說:「我只是想說,我這一生幹過的不體面的事,其實甚多。相比之下,今日偷香竊玉之舉,還算是風雅。」
左蒼狼一時之間,有些哭笑不得。慕容炎側過身面對著她,伸手撫過她披散的長髮,輕聲喚她:「阿左。」那聲音低沉諳啞,左蒼狼如中魔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越靠越近,他緩緩地親吻她的眉心。
她伸手抵住他的肩,慕容炎便握了那手,輕輕一吻,燭火迷離搖曳,她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的吻印在她額際眉心,右手想要解她裡衣的系帶,然而幾度觸到那衣結,終於還是翻過身,重新平躺在她身邊,說:「算了,本就頑劣躺不住,若是弄傷了,又要多躺幾日了。」
左蒼狼咬咬唇,慕容炎將她腦袋輕輕一撥,讓她靠在自己肩頭,閉上眼睛,就這麼安靜睡去。他的呼吸就在耳邊,讓人有一種……朝朝暮暮的錯覺。
燕王宮裡,已是三更時分。姜碧蘭煮了一碗銀耳湯,讓繪雲給送到御書房去。聽王允昭說,慕容炎是與將軍們在書房議事,這麼晚了,估計也要歇下了。
繪雲端著湯蠱到了書房,卻見裡面漆黑一片,並不像有人的模樣。她以為慕容炎已經睡下了,正要回身,碰見御書房侍墨的太監小安子。她趕緊上前:「安公公?」
小安子轉過頭,見到是王后的貼身宮女,趕緊行了個禮:「是繪雲姐姐?這夜深露重的,怎麼到這裡來了?」
繪雲說:「王后娘娘聽聞陛下還未歇下,特地命奴婢送了羹湯過來。沒想到過來晚了,陛下好像已經歇下了。」
小安子說:「到底是娘娘心裡牽掛著陛下,不過陛下今兒個可不在書房。下午時分就出宮去了。」
繪雲心裡一驚,問:「出宮?陛下出宮,可是有要事?」
小安子意識到自己多了嘴,說:「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我們做下人的,哪裡管得了主子的事兒呢。不過陛下經常出宮行走,看看民間疾苦什麼的,也是有的。」
繪雲想想,也是。遂跟他道了個謝,端著湯蠱仍然回了棲鳳宮。姜碧蘭聽聞慕容炎不在宮中,也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也沒多想,早早便歇下了。
次日,天色未亮,慕容炎已經起身,仍舊是悄悄地出了溫府。
左蒼狼生怕他被人發現,坐在床上聽了許久,見外面確實毫無動靜,這才重新躺下。然而枕邊突然少了一個人,心裡便有些空蕩。她閉上眼睛,卻是再難入眠。仔細一想,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問他薜成景入獄一事。
當真是色令智錯,古人絲毫不曾說錯。
她翻來覆去,又開始想這次的刺客到底是誰。不知不覺,天已大亮,太醫又送了湯藥過來。溫老夫人仍然親自照顧她,溫以軒和溫以戎前來向她請安。之後便要去往達奚琴府上讀書。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燕王宮裡,早朝之後,姜散宜特地去找了封平。薜成景的案子,慕容炎沒有交給任何人審理,目前薜家人和匠作監的萬樓等人一直被關押在詔獄之中。
二人行至宮闈僻靜處,待左右無人,姜散宜問:「封統領,不知薜丞相的案子,現在審得如何了?」
封平對於他,還是有點保留,說:「陛下親自過問,只是囚於獄中,並沒有動刑。」
姜散宜當然是著急的,他如今只是代丞相,如果萬一薜成景翻案,他仍然一無所有。他輕聲說:「薜成景已經入獄數日,陛下卻遲遲不肯處理,封統領可知是何原因?」
封平沉吟不語,姜散宜說:「封統領,這些年您在陛下身邊,並不得志吧?」
封平怔住,姜散宜可謂是一語切中要害,禁衛軍統領,不過是一個四品武官。只是因為防守宮闈,沒有人敢輕視他罷了。
但是相比周信、左蒼狼來說,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尤其是左蒼狼,年紀輕輕,已經是手握重兵。他沉聲道:「姜大人此言何意?」
姜散宜說:「封統領,身在朝中,若只是孤身一人,只能處處受制於人。如今陛下身邊,武將之中,不會有您的一席之地。但是陛下終究是會老的,我兒如今是王后,且後宮別無妃嬪,只要她生下太子,日後河山流轉,封統領也不必蟄居宮闈了。封候拜相皆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