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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他擁抱她的手緩緩用力,似要將她融化在自己懷中:「我們能相愛相守,已是這樣不易。我怎麼還有閒暇,去怪罪生養你的人。」

    姜碧蘭淚如泉湧:「我這就寫信,父親大人一定會想明白的。」

    慕容炎點頭,他當然會想明白的。他本來就是個最明白不過的人。

    方城,姜散宜接到自己親生女兒的來信時,廢太子還在行轅尋找姜碧蘭。他本就是只老狐狸,一向見風使舵。此時慕容淵大勢已去,他追隨他,只是因為慕容炎未必會給他活路。

    他再重看一遍書信,如今慕容炎對自己女兒深情未移。哪怕自己女兒已經是慕容若的妻子,他仍然願意立自己女兒為王后。如果此話不假,自己回朝之後,仍然是高官厚祿,甚至還是皇親國戚。

    如今慕容淵情形不好,廢太子若論文治武功,只怕萬萬不是慕容炎的對手。他沒必要沉在這條船上。朝中連袁戲那個空有一身武藝卻不長腦子的武夫都風風光光地當他的車騎大將軍。

    再看看自己!窩在這小小方城,朝不保夕,日日夜夜擔心亂軍闖入,割了他一家老小的人頭。他嘆了口氣,思慮再三,終於落筆回信。

    第二天,原右相姜散宜於四更時分舉火為號,打開方城城門。慕容炎率兵殺入,闖入行宮。方城守將繳械。

    此一戰,將原燕王黨、太子黨、王后黨幾乎斬盡殺絕。廢太子與慕容淵自此只剩一支殘兵,倉皇逃往唐縣。慕容淵生擒了聞緯書,至此為止,所有跟隨慕容淵的大臣,或叛或死,再不剩一人。

    方城宮宇簡陋,慕容炎和左蒼狼一起進到宮中,王后李氏頭載龍鳳珠翠冠,身著大紅繡金的鳳袍,衣上飾以霞帔,綴金龍金鳳。見到慕容炎,她端坐於鳳座:「你來了。」

    慕容炎左右一顧,笑:「看來皇兄又逃出升天了。」

    王后一笑,濃妝遮住了細紋,容顏濃烈絕艷:「你總是晚到。」

    慕容炎走近珠翠點飾的鳳座,黑色的瞳孔中映出濃妝艷抹的皇后:「不晚。母后不是還在這裡嗎。」

    王后笑得頭上鳳冠金翅輕顫:「我知道,你為那個賤人的死一直恨我。但是慕容炎,那又怎麼樣?她早就輸了,我才是真正的皇后!她永遠永遠只是個妃子!」

    慕容炎笑:「母后說得對,如果讓您這樣身死,您到死都是皇后。永永遠遠都是皇后。」王后的臉色變了,慕容炎傾身,雙手撐在鳳座冰冷卻華麗的扶手上,那張面孔俊美卻令人覺得恐怖。他輕聲說,「我幫您重新許配一位夫君,您覺得怎麼樣?」

    王后那雙眼睛迸濺出怨毒的光,那目光太熟悉。慕容炎有一瞬,甚至以為他又看見了那個女人。微一走神,王后嘴裡流下一線血泉,慕容炎想要離遠些,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慕容炎,我、我就算化成厲鬼……」

    慕容炎甚至沒有抽回手,就那麼冰冷譏諷地看著她,等待那些千篇一律的下文。

    她急促地喘息,眼中怨毒之色慢慢消褪了,她說:「我就算化成厲鬼,也會護著我的若兒。」她容顏慢慢變得溫柔,輕聲說,「王孫何懼市橋飲,且免人間寵辱驚。」

    握住他手腕的力道突然消失,她素手垂落。慕容炎眼中的譏嘲如同星火,倏忽一閃,慢慢被凍結,熄滅了。

    他冰冷地注視著鳳座上華麗得可怕的屍首,良久,伸手摘下她頭頂的鳳冠,說:「廢后李氏,畏罪自盡,小棺殮葬於方城東。不得立碑祭祀。」

    有侍衛進來,抬了李氏的屍身出去。見衣上珠翠華麗,不由偷偷摘了,塞進袖裡。這一代寵後,死後卻狼狽如斯。

    大軍入城,場面難免有些亂。慕容炎看了一陣軍隊,突然問左蒼狼:「她不會想不到我會羞辱她,為什麼還要活著等我入宮?」

    左蒼狼也是一驚,脫口道:「她……應該是留出時間,給廢太子和燕王逃跑吧?」

    慕容炎說:「說起來,我這位王兄一向頗為孝順,即使逃亡再匆忙,又怎麼會丟下李氏?」他倏然轉頭,大步回到行宮。行宮裡已空無一人,他躍上房梁,在樑上發現幾處薄塵被衣袂撫亂的痕跡。

    王后死的時候,有人就在這樑上。

    慕容炎笑了:「皇兄一向自恃身份,竟也做起了梁上君子。嘖嘖。」他轉而看向左蒼狼,怪罪:「驃騎大將軍,你竟然沒有想到!」

    這誰能想得到!左蒼狼跪下:「微臣有罪,自願領罰!」

    慕容炎點頭,說:「宮中窮了,就罰俸一年吧。」

    左蒼狼:……

    慕容炎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又笑:「別這樣,我這個燕代王不還是貼錢在做嗎?唉,勞心費力,也不知道圖什麼。」

    左蒼狼難得聽他發牢騷,笑得眉眼彎彎。慕容炎低頭,見她偷笑,不由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左蒼狼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穩。

    慕容炎說:「嗯,要錢是沒有,不過可以先用其他東西暫抵。」

    左蒼狼頓時面紅耳赤:「主上!」

    慕容炎低笑,親吻她的額頭。左蒼狼知道應該推開他,可是他的懷抱那樣安穩,仿佛吻君之眸,便能止君一世流離。她閉上了眼睛。慕容炎親吻漸深,慢慢將她攬緊。

    外面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王允昭在殿外說:「姜姑娘,陛下有事,您請暫候……」

    姜碧蘭的聲音微帶了哭音:「炎哥哥!炎哥哥!」

    腳步聲越來越近,慕容炎驀然抬手推開左蒼狼,轉身出了大殿。左蒼狼後退一步,腳後跟撞在圓形的宮柱上。

    竟然有一點痛,勝過了傷處。

    ☆、第 41 章 舊疾

    方城這一戰,幾乎是不戰而勝。從此以後,大燕的君主正式變成慕容炎,而他取方城,是因為原右相姜散宜獻城投降。身為臣子的慕容炎,最終沒有向自己的父王出兵。

    這讓即使之前仍舊念著慕容淵恩德的臣民也無話可說。

    從方城班師回晉陽的時候,左蒼狼回頭望了一眼不戰而降的城池,突然想,他命自己和冷非顏前往方城營救姜碧蘭,到底是因為思念,還是因為他需要姜散宜來為他捅破這一層窗紙?

    這一戰,他自己出手無論成敗都必將惹天下人詬病,但是姜散宜的出現,卻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這個念頭僅僅是在腦海中曇花一現,便又消散於無形。

    姜碧蘭回到晉陽城那一天,晉陽所有百姓都涌到了大街上,想要一窺這大燕第一美人的姿容。

    那時候姜碧蘭坐在華輿之中,淡粉色的珠簾半卷,隱隱可以看見佳人華美的裙角。百姓指指點點,有不要命的私下裡還是議論紛紛。慕容炎雖然是衝冠一怒為紅顏,但是這姜家姑娘是嫁給了廢太子的。整個大燕所有人都知道。

    現在這個男人已經君臨天下,王后被誅殺,慕容淵與廢太子連容身之處都已經失去。

    天下在手,這個男人勾勾手指,要什麼絕色佳人沒有?

    他將如何處置這已嫁為皇嫂的有夫之婦?

    養在宮中,私下往來?還是索性封個妃,一生惹人非議?

    一片嘈雜之中,姜碧蘭右手握住衣角,透過晃動的珠簾,看見自己的父親隨侍在慕容炎身側。

    現在長街近萬人,都在爭相看她。她低下頭,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該喜還是悲。其實這些日子,慕容若對她還不錯。如今慕容若與慕容淵已然一敗塗地,已不知身在何方。

    這麼多年,她已經嫁過慕容若,他……真的還愛著她嗎?

    她看向策馬行走在軍隊前方的慕容炎,只見他紅衣金甲,陽光撒落在精緻的龍紋之上,勾勒出一個霞姿月韻的帝王。

    她努力收起自己的不安,慕容若的影子在腦海中一閃即逝,喜悅與憧憬占據了貴門千金的芳心。畢竟這一怒驚天已是千古佳話。世間女子千千萬萬,誰能如此這般?

    車駕駛過晉陽長街,直接進了皇宮。姜碧蘭心中忐忑不安,這樣就進了宮嗎?沒名沒份……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胡思亂想得多了,一陣悲一陣喜,連車駕停下都沒有發現。

    「姜姑娘,請下車駕。」有宮人搬來錦凳,扶她下車。姜碧蘭便由宮女攙扶著前行,她對宮中還算熟悉,這時候越往前走,心便越跳得厲害。前面是……是王后居住的棲鳳宮!

    果然宮女扶著她來到棲鳳宮前,她的兩個侍女繪雲和畫月已經在門前等候。

    「小姐!」兩個侍女撲上來,熱淚盈盈。當初姜散宜隨慕容淵逃出晉陽城,其實十分倉促。僕從下人並不曾帶著上路。沒想到慕容炎卻還將她身邊的人都好好留著。

    此時主僕再相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姜碧蘭跟著她們進了殿,不一會兒,姜散宜和夫人鄭氏也被宮人領進來。姜碧蘭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

    姜散宜打量棲鳳宮裡華美的鳳座,說:「我兒到底是有福的,當年若早知如此,為父又何必攔著你們。」

    姜碧蘭紅了臉,鄭氏還是有點不放心,說:「老爺,你看他把我們女兒安置在這棲鳳宮裡,可是有意封她為王后的意思?」

    姜散宜略作沉吟,說:「陛下就陛下吧,他什麼他。陛下將蘭兒安排在這裡,自有深意。不外乎是提醒一下朝中諸人,讓他們有點準備。」

    鄭氏抿了抿唇,說:「可……可蘭兒畢竟曾經和廢太子……」

    姜散宜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看如花似玉的女兒,說:「正是因為如此,一旦封后的旨意一下,朝中一些老頑固必然會群起反對。可是今上是極有主見的人,一般人左右不了。不必擔心。」

    鄭氏說:「可惜現在老爺在朝中尚無官職,否則也可以為蘭兒說得上幾句話。」

    姜散宜笑了一下,說:「總得有一個人先站穩腳根。只要陛下對我兒是真心真意,還怕我姜家在朝堂之上沒有立足之地?」再回頭看自己女兒,簡直是越看越愛,說:「說這些幹什麼,吃飯吃飯。」

    宮人早已擺下晚宴,一家人開始吃飯。

    慕容炎沒空過去,大軍班師,雖然乃不戰而勝,封賞還是要有的。而如今國庫空虛,也必須有度。王允昭擬了單子,還是有些為難,問:「陛下,左將軍……可要賞賜些什麼才好呢?」

    他是個周到的人,知道如今二人關係不一般,還是要慕容炎親口說一聲才好。

    慕容炎笑,說:「單子照常寫便是,不過封賞暫緩。她不會計較這些。」笑完之後,他問,「阿左人呢?」

    王允昭躬了躬身:「左將軍該是回溫府了,聽說腿受了點傷,奴才已經以陛下之名,派了太醫過去照料了。」

    慕容炎微頓:「什麼時候的事?」王允昭也說不上來,他站起身來,說:「罷了,她雙腿有過舊傷,囑咐太醫小心醫治,不行就傳楊漣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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