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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王允昭站在帳外,聽著裡面聲音不對,立刻撤走了外面的士兵。直到天色黑透,左蒼狼先出來,衣服與頭髮都整理過,只是臉色仍顯狼狽。她沒跟王允昭打招呼,同他擦肩而過。
王允昭心下瞭然,卻也不好多問,轉頭入了慕容炎帳中。慕容炎的衣服整齊地掛在衣架上,榻上並沒有想像中的狼藉。
王允昭欲言又止,慕容炎睜開眼睛,微微挑眉:「你站在那兒抓耳撓腮是什麼意思?」
王允昭連忙請罪,過來為他更衣。慕容炎轉頭,看見榻上的血跡,眉頭微皺,說:「以後阿左的飲食,你注意一下。」
王允昭不明白,他說:「江山初定,時局不穩。不是開枝散葉的時候。何況她畢竟是溫砌名義上的妻子,如果出了亂子,會很麻煩。」
王允昭就明白了:「奴才會辦妥。」
慕容炎點頭,補充:「小孩子易多想,你我知道就可以了。」
王允昭跪下:「是。」
左蒼狼回到自己帳中,只覺得心口滿滿漲漲,有一種喜悅的酸軟,讓人隱隱有種想要落淚的錯覺。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句話、每個字,都可以反覆回味千百遍。
她合衣倒在床榻之上,也不知道神遊了多久,外面天已經黑透。剛剛有了一點睡意,突然有人掀簾進來。左蒼狼剛坐起來,就看見慕容炎。她臉色微紅,一時之間竟然手足無措。也許,應該裝作若無其事,上前向他施禮。可是她不能。
慕容炎走到她榻邊,突然伸出手,慢慢地將她擁進懷裡。左蒼狼整個人都僵住,他輕聲說:「聽兵士說你沒吃晚飯,行軍在外,本就十分勞累,不吃晚飯怎麼行?」
左蒼狼慢慢掙開他,似是有意躲避,說:「屬下這就去。」
說著就要站起身來,慕容炎慢慢把她摟緊,說:「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先陪我。」說著,低頭吻她。左蒼狼側開臉,說:「主上,明日我與非顏定會救出姜姑娘。到時候,陛下身邊,自有佳人相伴、紅袖添香。又何必……」話說到這裡,卻突然有一絲抽痛,這可能是最後一夜的溫存。日後他迎回至愛,定會立為王后。
而她不過是亡臣遺孀,註定沒有以後。
慕容炎握了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然而指尖便是纖細的。他輕吻那指尖,說:「雖然事出意外,但你是孤的第一個女人。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和蘭兒以外的女人發生這種關係。」左蒼狼低垂著頭,他一點一點地親吻她,說:「可是當那個女人是你的時候,竟也足以讓我歡喜。」
左蒼狼微微顫抖,慕容炎心下也有幾分柔軟,她在戰場之上,能百步穿楊、箭無虛發。這時候卸下戎裝,在他面前卻是如此的溫順青澀。那種忍痛含淚、略帶了一點委屈的女兒態,想要完全不動心真是不能的。他狂亂地啃咬著那紅唇,快感竟與第一次一樣強烈,勝過登基為燕代王那一天。
第二天,慕容炎帶兵前往方城,左蒼狼與冷非顏一起從孤嶺絕壁攀沿而上,經過連理峰,潛入慕容淵在方城的行轅。
那當然不容易,一路尖石荊芨,還有隨時在頭頂盤旋的禿鷹。但她們之前準備充分,一路有驚無險。
待下了山,前面就是方城的行宮,行宮裡住著慕容炎心愛的女人。
姜碧蘭,那個傾國傾城的姜碧蘭。據說沒有男人可以抵擋她的一笑,據說沒有男人可以忍受她的眼淚。大燕這一場同室操戈,豈不是正因美人傾國?
左蒼狼潛入行轅,讓冷非顏一路掩護。那時候,行宮裡異常安靜。慕容淵和慕容若都已出城禦敵,想來方城之下,還有一場口舌之爭。行轅當然應該安靜。
姜碧蘭身著一襲滾雪細紗的留仙裙,梳著雍容典雅的十字髻。發間戴鳳冠,上面的金翅隨步履搖搖曳曳,靈動若生。
她望著殺入宮中的人,美目中淚如楊花落硯台,但她並不害怕。她正坐危襟,保持著太子妃的威儀:「我認得你,你是他的侍衛。」
左蒼狼抿唇,恭敬地道:「姜姑娘。」
姜碧蘭上下打量她,字句平靜:「是他派你來的?」
左蒼狼向她伸出手:「陛下令末將前來,營救姜姑娘。」
鳳座上的她,早已是淚如雨下。她哭的時候並不出聲,只是微微仰起臉,泣淚如珠,容顏絕美。左蒼狼不知道應該如何寬慰美人,她只得上前:「時間緊急,末將得罪!」
說完,不由分說半扶半拖著她先離開行轅。
連理峰地勢陡峭,姜碧蘭足弓纖巧,行走卻非常不易。左蒼狼半挽半扶,此時二人身後就是萬丈深淵,如果上有追兵,定然危險。她並不想驚動任何人。
一路沿著小逕往上走,到達連理峰。站在高峰,可以望見大棘城門前的景況。慕容淵已經跟慕容炎開始交戰,姜碧蘭就站在千仞絕璧之上,遠遠望著屍橫遍野的城門。
「姜姑娘,城中危險,我們先走吧。」左蒼狼脫下外衣撕成碎條,準備將她縛在背上,以順崖而下。
姜碧蘭只是盯著城頭,突然說:「姜碧蘭何德何能,竟作了禍國殃民的褒姒妲己。」話落,她輕提裙角,冷不防上前一步,香軀一斜,竟然墜入山崖。
左蒼狼一驚,待反應過來,已經提氣縱身把她護在懷裡。耳邊風聲呼嘯,她的箭在崖石上劃出一長串火花。但這仍無法阻止二人下墜,左蒼狼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突然眼前一暗,她的箭矢卡在了一道裂fèng之中。
碧糙深幽,陽光難入,這山下已絕人跡不知道多少個年頭。崖下開裂的斷層,黑暗中嘶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姜碧蘭縱是再無畏,也是花容失色。她驚聲尖叫,很快吸引了所有的蛇群。左蒼狼遍體生寒,那種滑膩的東西吐著信子在微光中爬過來,各色的花紋,同樣的目光,斷層沒有著腳處,兩個人被半卡在當中,她控制住姜碧蘭不讓她動,也控制著自己。
黑暗中有滑滑的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腳,感覺它正沿著小腿向上爬,左蒼狼以箭插入斷層的泥壁,小心地將姜碧蘭往上托舉。姜碧蘭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突然發現她衣衫俱已濕透,這個用盡全力抱住自己的人居然也在顫抖。
那蛇群越聚越多,左蒼狼汗濕重衫。扶著姜碧蘭的手麻木到失去知覺,卻不能動。突然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一對童男童女被捆縛四肢,扔到山洞祭祀山神。那種噝噝的聲音,像是蛇蟲爬過她的肌膚,那是蟄伏在心裡、永遠不會消散的惡夢。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有聲音隱隱從遠處傳來:「陛下,這裡的亂糙有破壞的痕跡,應該就在附近。」
「阿左?」那是他的聲音,如夜幕中的一線天光。
「主上,」她一字一句都非常小心,突如其來的聲音會引起蛇群的攻擊,「姜姑娘也在這裡,這裡有很多蛇,小心。」
「碧蘭?」他伸手握住姜碧蘭的皓腕,輕輕一用力,已將她帶出斷崖。
「你……可好?」他聲音溫柔關切,形如少時。姜碧蘭的聲音很低、低到帶著微微的嘆息:「你何必救我。」
左蒼狼死死握著銀色的箭,滿手的冷汗,那蛇滑滑膩膩地爬過她的衣袖,她死死咬著唇,終於忍不住低低地道:「主上?」
可是沒有聲音,一片寂靜。他忘記了她。
一刻鐘的黑暗,像一輩子那麼長。
冷非顏尋來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左!」
她上前幾步,把左蒼狼從裂fèng里拉上來。那時候她如被水洗,臉色蒼白得可怕。冷非顏從她袖中拉出一條黑底白花的蛇,一劍斬成兩段。然後去看她胳膊上的傷口:「是毒蛇嗎?」
她迅速從腰間的皮囊里掏出蛇藥,但見她臂間一排針形的齒印,不像是毒蛇。但是當時左蒼狼的神情嚇到了她,她低下頭,替她吮吸傷口,然後撒上蛇藥。
左蒼狼身上冷汗一直不停地冒,好半天她才推開冷非顏,說:「我沒事。」
冷非顏怒道:「你哪裡像是沒事的樣子!!」
她見左蒼狼褲角染了血跡,撩開她的褲腿,才發現她腿上被利石劃了一道傷口。血流了有一陣,傷口裡還有泥沙。她說:「你的腿!我們得馬上下山去!」
左蒼狼搖頭,說:「你先走吧,我自己下去。」
冷非顏說:「自己下去?你走得動嗎你!過來我背你!」
左蒼狼說:「現在燕子巢和燕樓已經非常引人注目,你若在此時出現在人前,會引人懷疑。走吧,不要管我。陛下在附近,兵士不會太遠,我能走。」
冷非顏微怔,慢慢把她扶起來,左蒼狼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她站在原地,不動不言。一直到她消失在亂糙之中。
左蒼狼估計得不錯,行不過一里開外,就有兵士牽了馬在等候。左蒼狼避開他們前來相扶的手,嘴裡一股子腥氣讓她作嘔。她問:「有沒有酒?」
有兵士獻了酒,左蒼狼打開一口氣灌了半囊,最後剩下的全部淋在右腿傷口之上,洗淨塵泥。
她回到帳中,就想洗澡。那種土腥味幾乎包裹了她,她簡直呼吸困難。然而營中哪有那麼便利,她找了附近的湖,用冷水沐浴。換完衣服,已是夜間。慕容炎沒有過來,他當然不會過來,與姜姑娘久別重逢,掌中珍寶失而復得,必是有說不完的話。又怎會記得旁的物什?
左蒼狼在營房歇下,到後半夜,竟然發起燒來。她察覺了,但是這時候若是叫軍醫,又是一番折騰,便索性撐到天亮。
軍旅之人沒那麼講究,天亮之後,她去到軍醫那裡,方才讓他包紮傷口,順便開副傷寒的方子。
慕容炎確實一直陪著姜碧蘭,兩個人依偎在一處,說了大半夜的話。姜碧蘭眼淚一串一串,如珠如露:「炎哥哥,我好害怕,我爹、我娘、我哥哥他們,還在方城。我在這裡,陛下和太子哥哥一定會為難他們……」
慕容炎輕輕拍著她的背,王允昭在旁邊更正:「是燕王和廢太子。」
慕容炎倒是不以為意,輕聲說:「乖,你先寫一封書信,我派人送至方城你父親手中。我對父王並無趕盡殺絕之意,你爹他們也必須早一點做決定。我答應你,只要你爹回朝,他仍然是朝廷重臣,依然權傾朝野。你的兩個哥哥,我也會好生安排。」
姜碧蘭嗚咽,水蛇般的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脖子:「炎哥哥,你……我爹他跟陛……燕王……你不怪他?」
慕容炎搖頭,傾盡溫柔地安撫:「怎會,蘭兒,我若為王,你必為後。我怎麼會厭棄我妻子的家族?何況我這位泰山大人,我再是了解不過。他跟隨父王而走,也是多有無奈。我答應你,此事一筆勾銷,永不追究。你看,畢竟現在連溫砌的家眷也都平安無事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