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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薜成景下拜道:「回陛下,微臣與定國公也是舊交,此人心性堅毅,能為溫帥後事從滑台千里迢迢趕到晉陽。當然也能從晉陽去往方城迎接陛下。若陛下擔心他有異議,微臣願親自登門,勸說老友為大燕再辛勞一趟。」
慕容炎沉吟不語,薜成景跪拜不起。許久,他終於說:「如今外邦虎視眈眈,大燕兵力吃緊,孤王再考慮一下,明日再議。」
薜成景卻說:「如此一來,陛下是恩准了?微臣不才,願今日便去溫府,說服定國公親往!」
慕容炎聞言,嘴角竟然露了一絲微笑。他唇薄,一絲笑容勾在唇邊,說不出的戲謔與陰狠:「准奏。」
退朝之後,他將左蒼狼單獨叫過來,只說了一句話:「不要干涉此事,盡力讓溫行野前往方城。」左蒼狼怔住。
等她回到溫府,薜成景居然已經在此了。顯然為了比她早一步來到溫府,薜成景是一下朝就直奔此地而來。
都卸史薄正書同他一道,溫行野在正廳奉茶待客。薄正書顯得憂心忡忡:「薜相,今日朝堂之上,陛下神色已極為不悅,您仍堅持己見,就不怕惹怒他嗎?」
薜成景說:「我如何不知道,這些言語會激怒他。但是今上野心勃勃,越是拖延等待,我們的勢力就會越弱。如果不趁早提出,只怕到最後,我們連開口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他看了一眼溫行野,說:「溫老弟,您也是陛下的老臣,雖然戰傷隱退,但是陛下可曾有過半分薄待於你嗎?如今朝中新人倍出,只剩下我們幾個老東西能夠為陛下說上幾句話了。今日我來,也是請求老弟,答應前往方城,迎回陛下。」
溫行野說:「薜兄忠義,溫某素來知曉。可是如果溫某身無職權,而且今上之令,是要求燕王誅殺王后,罷黜太子,方能迎回。燕王他……會同意嗎?」
薜成景也沉默了,左蒼狼從外間走進來,三個人看見他,更加沉默。她倒是施了個禮,在溫行野下首坐下,說:「薜相、薄大人倒是來得早。」
薜成景說:「本來同時下朝,只是陛下留左將軍說了幾句私話,我等自然早到了。」
在他們眼裡,左蒼狼始終是慕容炎的人。不可同事。
左蒼狼仿佛不知道自己打擾了他們的商談一樣,穩坐不動。薜成景和薄正書坐了一陣,沒辦法,只得起身告辭。左蒼狼出門相送,轉過身,看見溫行野站在她身後。
溫行野說:「他們的話,你都聽見了。」
左蒼狼說:「還記得在滑台溫府,我們玩了很多次紙上談兵。」
溫行野怔住,左蒼狼說:「現在,我們再玩一次吧。」
溫行野苦笑,問:「怎麼玩?」
左蒼狼說:「你會答應薜相,帶兵前往方城,迎回燕王。但是其實你也知道,燕王剛愎自用,不會答應陛下的任何要求。你陷在中間,要麼降了燕王,要麼返回晉陽。你不敢降燕王,因為以戎和以軒還在晉陽。你也不能回晉陽,因為你與燕王交涉密談,陛下將永遠對你存疑。」
溫行野轉過頭,看見溫夫人站在中庭,他說:「所以呢?」
左蒼狼說:「你知道陛下會怎麼做嗎?」
溫行野盯著她,左蒼狼說:「如今溫帥的舊部你可全部認得?就算認得,他們又是否每個人都忠誠依舊?你可以帶兵前往方城,他只需要在其中安排一個人,無論是刺殺還是下毒,只要確保你進入方城之後會死,便可將你的死因完全推諉給燕王。
燕王本就烹殺過陛下遣去的使者,沒有人會懷疑你的死因。而袁戲等將領,也將對燕王徹底失望。如此一來,陛下將有一個完美的理由向方城用兵。」
溫行野渾身僵冷,說:「你很了解他。」左蒼狼沒說話,溫行野說:「為什麼你要提醒我?你不是他的人嗎?」
左蒼狼說:「溫家人的血,不應該撒在燕國自己的土地上。」
溫行野怔住。
當天夜裡,薜成景再度來訪,溫行野臥病在床,以重病為由,拒絕了前往方城。
薜成景不解:「溫老弟可是顧慮今上嗎?」溫行野說:「薜相,我是真的重病在身,不能成行了。還請薜相另擇人選吧。」
薜成景站起身來,眼睛裡一層混濁的亮光:「燕王失勢不過區區一年,爾等舊臣,恩義已忘。」
他轉身就走,溫行野說:「薜相,溫氏幾代男兒血戰沙場,如今府中只剩下兩個垂髻稚童。我長子溫裕戰死沙場時年不過十七,次子溫砌死在平度關。我在戰場失去了一條腿。我溫氏一門,生死可輕,唯義重如山。」
他字字染血,一種無形的沉重壓得薜成景的腳步也漸漸放慢,他面上激憤之色淡去,只剩無奈與悲哀。
第二天,袁戲等人過來找左蒼狼喝酒。自從左蒼狼策反許琅之後,大家再未聚過。
可如今情勢又已不同,幾個人倒也沒什麼嫌隙。只是談到溫砌的死,仍舊唏噓不已。袁戲說:「想想當初,你也夠損,你說你怎麼能就把許琅給哄得信以為真了!要是當時我在……」
左蒼狼頗有玄機地看了他一眼,說:「當時你率軍攻打小薊城,是什麼原因突然撤兵來著?」
袁戲突然想起當初是看見城樓上有人假扮左蒼狼,頓時抗議:「我那是中了jian計!我以為你們早有準備……」
左蒼狼不跟他爭,說:「好吧好吧,大智若愚,來來,敬大燕第一猛將。」
諸葛錦等人一邊笑一邊舉杯,袁戲哼哼,然後發現她拿的是自己的酒,趕緊搶下來:「別別,方才出府的時候,貴府的下人就說了你腿傷未痊癒,不能喝酒。」
左蒼狼狡詰地眨眨眼睛:「待會兒我們可以找個澡堂子泡泡。」
袁戲看著左蒼狼,想像她泡在澡堂子裡的樣子,突然鬧了個大紅臉。
左蒼狼湊近看他:「老袁?老袁?」
袁戲回魂,猛然後仰,差點連人帶椅子摔地上:「呃啊,沒事沒事。」
左蒼狼目帶探究地打量他,問:「老袁,你不是對我有意思吧?」
袁戲頓時把舌頭咬了,一邊跳一邊罵:「我年紀都能當你爹了,何況我把溫將軍當作師長!你開這種玩笑!你、你!!」
左蒼狼笑:「喔,不用緊張。我沒看上你,只是看你剛才那種眼光,我還以為你在意yín我呢。」
袁戲心裡尖叫,媽的你眼睛和嘴巴都抹了毒啊!別過臉,再也不接茬。諸葛錦等人看著二人鬥嘴,知道他們鬧慣了的,只是笑也不說話。
街外車水馬龍,左蒼狼半倚著窗口,看見溫老爺子舉著鳥籠經過,忙又縮回頭。嗯,讓他看見自己在這裡跟幾個男人喝酒,好像不太好。
市集有馬車經過,車夫一路吆喝著避讓。溫老爺子也避到路邊。塵土飛揚,車上主人撩著車簾,對溫老爺子打招呼:「喲,老爺子也在。」
溫行野現在脾氣好了不少,塵土嗆人還微笑著回:「是龔大人,老了,也沒什麼事,遛遛鳥。」車夫聽見主人說話,靠得太近,駿馬長嘶,車蓋將溫老爺子的毛帽子撥落,滾出老遠。
龔大人安坐於華車之上,微笑不語。溫行野只得上前,用拐杖支撐著,艱難彎腰將帽子撿起來。整個過程如同慢動作,龔大人這才說:「奴才不長眼睛,溫老爺子不要見怪。」
溫行野腿腳不便,半天才站好,拍著帽子上的灰,低著頭不說話。
龔大人正命車夫駕車,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一個人站在面前。他定睛一看,發現是左蒼狼。這回知道下車了,拱手道:「左將軍,您也在?」
左蒼狼一言不發,一手抓住他領口,迎面一拳過去,然後一腳踹在他肚子上。龔大人只覺得腦子裡像是沸油里猛然潑進一瓢水,整條街都被打得失了聲。
溫老爺子拉住左蒼狼:「阿左!他是朝廷命官!」
左蒼狼劃拉開他的手,龔大人臉上的血這時候才噴湧出來,他尤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左蒼狼從茶攤端了碗茶水,迎面將他潑醒。
他悠悠醒轉,只覺得感覺不到臉的存在了。雙眼第一時間看見面前的左蒼狼,他敢發誓,那一刻,面前的人是想殺他。
那種殺氣如針,刺進每一個毛孔。他抖抖索索:「將、將軍……」
左蒼狼拿過溫行野手裡的毛帽子,一聲不響,扔地上。
龔大人這回懂了,也不管身上哪痛,掙扎著爬過去撿起帽子,恭恭敬敬地遞給溫行野:「老、老爺子,饒我,饒我!」
溫行野趕緊接過帽子:「龔大人,她年輕,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計較……」
左蒼狼幫他把帽子戴好,扶著他,轉身往前走,若無其事地問:「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轎輦也不知道跟上!」
溫行野說:「是我想自己走走,老骨頭坐不住。那龔大人是當朝御史,你怎可當街毆打!這回他回去,肯定參你!你……」
袁戲等人這時候也趕過來扶著老人,左蒼狼說:「嗯,這回是我不對。」溫行野說:「你知道就好,趕緊回府備份厚禮……」
話未落,左蒼狼接著說:「下回我把他拖到巷子裡去打。」
溫行野氣昏。
回到溫府,就接到慕容炎急詔。溫行野憂心忡忡:「我跟你一起進宮,面見陛下。」
左蒼狼拍拍他的肩,袁戲施禮:「老爺子,您放心吧,我跟將軍一起入宮。」
溫行野當然不放心,但是他老了,傷病在身,無權無勢。而且溫砌的死,是為了向太上皇盡忠。等於當眾扇了新君一個耳光。他低下頭,發現自己其實幫不上什麼忙。他點頭,說:「袁戲,她性子不好,你一定幫襯些。」
袁戲略略有些心酸,當年橫著走的溫老爺子呵……如今會說這樣的軟話。虎目隱隱有淚,他說:「我保證。」他轉身,突然又回過頭,說:「老爺子,溫帥對我們的恩德,弟兄們都記著。」
他想說溫氏沒有落魄。可是未張嘴,眼已濕了。主梁若折,大廈便頃,這世間炎涼,遠比四季分明。
宮中早已炸開了鍋,龔大人是被抬到朝上的,文官們吵成一團。左蒼狼和袁戲到的時候,聲音倒是小了。
慕容炎拿手一指,左蒼狼跪地上。他怒道:「左蒼狼!你當街毆打御史言官,你眼裡可還有大燕王法!」
左蒼狼叩首:「臣有罪!」
慕容炎喝問:「原因?你與龔大人有何冤讎?你幾乎沒打死他!」
左蒼狼微微咬唇,那邊龔大人掙扎著坐起來:「陛下、陛下……下臣治下不嚴,奴才駕車不小心碰落溫老爺子的帽子。微臣已經賠罪,正要訓斥手下,左蒼狼突然過來。二話不說,伸手就打啊!陛下,您一定要為老臣作主啊!老臣年過四旬,為官十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左將軍依仗溫氏餘威,竟對老臣下此毒手……老臣不服,老臣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