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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姜杏說:「這還不夠?傷成這樣能走路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所以當時連慕容淵也並不擔心她逃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雙腿已殘,沒可能如常人一般。

    楊漣亭看了一眼她的臉,這些天連起碼的醫治都沒有,而她一路被人從方城帶到滑台,又從滑台帶到晉陽。碎骨移位變形,互相粘連。姜杏說得不錯,如能跟常人一樣,已是天大的福分。

    他微微抿唇,輕聲說:「不,這不夠。」

    姜杏說:「你待如何?」

    楊漣亭說:「她是征戰殺伐之人,一雙只能行走的腿,沒有用。我有一個辦法,或許能使她恢復如初。」

    姜杏點頭:「楊漣亭,我開始越來越喜歡你了。」

    沒過多久,有人從外面抬進來一個用黑布蒙著的東西。楊漣亭讓他們把黑布口袋放在另一邊的床上,給了他們一些銀子。等人離開了,他打開黑布口袋,裡面竟然是一個人。

    一個女孩。

    姜杏半點不意外,走過去摸了摸女孩的骨頭,楊漣亭慢慢地拿起小銀刀,在燈上燒過,俯身劃開左蒼狼的小腿。姜杏用小夾子,將裡面的碎骨渣一粒一粒地取出來。她的兩條腿,自膝蓋以下,沒有半點完好的地方。

    姜杏說:「這是什麼深仇大恨,非傷成這樣才罷休?」

    楊漣亭沒有回答他,兩個人光是清碎骨就清理了大半夜。這些骨頭不能留在肉里,否則年深日久,肯定會不時疼痛。

    楊漣亭額頭全是汗,眼看天色將亮了,左蒼狼快醒了。他重新取來湯藥,待要餵她,她卻於睡夢中,根本無法吞咽。楊漣亭自己含了一口,以嘴渡到她嘴裡。那藥真是很苦很苦,他一口一口,慢慢餵她飲下。

    姜杏說:「嘖嘖。有我在別這麼肉麻行不行?」

    楊漣亭沒理他,餵完左蒼狼,替她將臉擦乾淨,自己重新淨手,再次清理創口。

    等到所有的碎骨都清理出來,楊漣亭反覆檢查了許多遍,一直穩健的雙手終於慢了下來。姜杏沒理他,過了一會兒,他毅然走到另一個女孩面前,傾身,剖開她雙腿的肌膚。

    刀鋒划動在少女的皮膚上,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不管誰做帝王,人的命都會有貴賤。像這樣的孩子,五十兩銀子會有人爭著送來。

    他抿著唇,迅速剝開纏繞在腿骨上的筋肉,然後截下那根完好的骨頭。姜杏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時間過去並不太久,但他已經不是那個一看見他解剖活人就嘔吐的少年。

    面對活人的血肉,他開始變得從容。

    楊漣亭把腿骨取來,接駁在左蒼狼斷腿之上。姜杏讚嘆:「很好啊,是很適合。」

    楊漣亭搖搖頭:「不……不行。」

    第二天,左蒼狼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雙腿軟綿綿的,上麵包著厚厚的藥紗。她觸摸了一下,發現裡面完全沒有了骨頭。楊漣亭從外面走進去,左蒼狼:「楊漣亭,你到底在幹什麼?怎麼好像骨頭都不見了。」

    楊漣亭餵她喝一碗肉粥,說:「碎骨要先清理,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左蒼狼說:「如果不行的話……」

    楊漣亭又餵她喝了一口,說:「我才是大夫,行不行我比你清楚。不許說話。」

    左蒼狼吃了一點東西,楊漣亭等她略略休息,又開始下一輪換骨。年輕女孩的腿骨不難找,關鍵是膝蓋的地方,容不得一點偏差。

    可……不會不行的,我行醫兩年,救人無數,又怎麼會允許你的後半生在床榻之間渡過?

    半個月之後,終於這一天,左蒼狼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雙腿底下似乎有骨頭了。她用手按了按,抬起頭,見楊漣亭合衣睡在她身邊。這半個月,他不是翻醫書就是熬藥,然後長時間清理碎骨,幾乎沒有多少休息的時候。

    左蒼狼將頭靠在他肩上,他輕輕拍了拍她,旋即又繼續入睡。

    有他親自照顧,左蒼狼的腿傷好得很快。二月下旬時,她已經可以自由走動。楊漣亭每次都親自給她換藥,左蒼狼問:「拜玉教情況如何了?」

    楊漣亭蹲在地上,一邊檢查她的雙腿,一邊說:「主上派來的那些傷兵,如今已經慢慢融入教中。大多從醫,跟拜玉教眾已經開始通婚同化。」

    左蒼狼點頭,這些傷兵跟之前的拜玉教眾是不一樣的。他們能夠成長為楊漣亭的心腹,而原始的教眾,很難認可一個外人。

    楊漣亭將她的腿重新包好,突然問:「前幾日主上來過,你在睡覺,我沒叫你。」

    左蒼狼問:「你想說什麼?」

    楊漣亭說:「下一次……不要這麼傻了。」

    這幾日,慕容炎確實極少去德益堂。朝中事務繁忙,他顧不上。溫砌的家人既然到了晉陽,自然不可能放他們再回滑台。慕容炎在晉陽另賜了一座府邸供他們居住,管家僕從倒是一應不缺。

    溫家人沒有反對,溫行野知道,他們是走不了了。

    溫砌舊部袁戲、諸葛錦、鄭褚、嚴赫等人,雖然悲慟,但溫砌之死,在於宿鄴城破,無顏面對陛下----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最終需要負責的,正是丟了城池的他們。

    罪在他人,尚可復仇。罪在己身,卻是最無奈的事。慕容炎將他們從牢里釋放,他們自請為溫砌守陵,慕容炎也准了。

    以前溫砌的兵士,也都化整為零重新編制,他做到了對溫砌的承諾,溫砌死後,無論是溫家人還是他的舊部,沒有株連一人。

    這也為他羸得了更多的人心,以前對他口誅筆伐的文人慢慢地沒了聲音。一心避世的一些鴻儒大賢,慢慢開始求官謀職。

    慕容炎在推行新政,無暇分身也著實正常。

    眼看時局安定下來,薜成景等老臣又開始舊事重提,仍然是迎回陛下的事。慕容炎也未作表示,仍舊拖延。其實大家的擔心很明顯----慕容淵畢竟在位二十多年,一些老臣仍擔心他趕盡殺絕。

    待下了朝,慕容炎終於再度踏入德益堂,左蒼狼跟楊漣亭正在吃飯。四菜一湯,兩個人有說有笑,倒是十分熱鬧。

    他一進來,冷非顏和楊漣亭都站起身來行禮。慕容炎看了一眼左蒼狼,終於問:「沒事了?」

    楊漣亭先回答:「回陛下,阿左腿傷已經痊癒,再將養個把月,便可恢復如初。」

    慕容炎在桌邊坐下來,說:「你做得很好。」

    楊漣亭說:「謝陛下誇獎,漣亭只是儘自己本分。」

    慕容炎點點頭,說:「起來,坐。」

    楊漣亭起身,左蒼狼也要起來,慕容炎說:「你繼續跪著。」

    左蒼狼只好繼續跪,楊漣亭卻鬆了一口氣,慕容炎這樣,反而說明他沒有再繼續怪罪左蒼狼的意思。

    楊漣亭侍立一邊,慕容炎問了些拜玉教的情況,楊漣亭據實以答。但問到拜玉教如今的態度時,他略有猶豫,說:「沐青邪教主的死,令他們驚懼非常。要他們完全歸附於陛下,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但屬下保證,一定會儘快說服教眾。」

    慕容炎說:「沐青邪死了,拜玉教的聖女天真爛漫,你在姑she山住了這麼久,還不得人心嗎?孤只想知道,如今離你作教主,還有多久?」

    楊漣亭微滯,說:「護法、長老,不會輕易認同一個外人當任教主。如今他們有意讓沐青邪的弟子,也是護法之一的聶閃出任教主。」

    慕容炎說:「無論如何,拜玉教教主只能由你親自出任,明白嗎?」

    楊漣亭微微抿唇,拜道:「是。」

    慕容炎這才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左蒼狼,說:「你也起來吧。別再跪瘸了。」左蒼狼站起身,慕容炎重新打量了她一番,說:「一個二個,就沒有一個省心。」  兩個人都低著頭,慕容炎說:「既然傷好了就回宮裡,楊漣亭也不要在晉陽久住,沒事就回你該去的地方。」

    楊漣亭行禮:「是。但阿左的腿傷還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若交由宮中太醫照料,屬下想跟他們再商量一二。」

    慕容炎嗯了一聲,說:「繼續吃飯。」

    兩個人坐在桌邊吃飯,慕容炎沒讓下人添碗筷,跟左蒼狼同桌他還吃些,若是三人同桌,添了碗筷也不會吃。

    第二天,左蒼狼就重新住回了南清宮,楊漣亭跟太醫交待了一番之後,也重新返回了姑she山。早上,左蒼狼被宮人催起來上早朝。

    朝中文武都知道她雙腿已殘的事,慕容炎手下將領不多,大家都變著法兒推薦自己的人。軍中溫砌舊部,慕容炎不敢用,但若完全棄用,必會受人非議。

    薜成景一黨的人他不敢用,薜成景本就一直站在慕容淵那邊,一旦他的人入到軍中,又是後患無窮。

    甘孝儒的人能力不足,他不敢用。如今大燕正是內亂之時,如果不是溫砌將西靖擋在宿鄴幾個月,耗盡了他們的糧糙,西靖人早就打進來了。屠何、孤竹等部如今正在爭奪俞國舊地,但又怎麼可能不垂涎大燕這塊肥肉?

    若非難以兼顧,又豈會有大燕如今的太平光景?

    是以現在大燕,看上去風平浪靜,實際上卻危如累卵。如果軍中再無能人坐陣,一旦有第一場敗戰,只怕立刻便會如一潰千里。

    如今誰來代替溫砌,至關重要。正當所有人都議論紛紛的時候,左蒼狼重新出現在朝中。幾乎所有人都盯著她的雙腿看,還是甘孝儒一黨親熱地同她打招呼。左蒼狼點點頭,仍然站到自己校尉的位置。

    薜成景一黨幾乎警覺地豎起了耳朵----慕容炎選在這時候讓她上朝,是什麼目的?

    他不會想讓這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代替溫砌的帥位吧?

    慕容炎上朝之後,先問了一句:「聽說左愛卿前些日子腿傷嚴重,如今可好些了?」

    左蒼狼忙行禮:「回稟陛下,微臣賤恙已然痊癒,承蒙陛下垂問。」

    慕容炎說:「那便好,如今大燕百廢待興,軍中也正是兵多將寡之時,愛卿無恙,朕便放心了。」

    朝中諸人無人說話,這一番話所透露出來的是赤裸裸的寵信,卻又沒提及具體升遷的事宜,誰能多說?

    慕容炎轉眼,看了一眼溫行野、袁戲等人,說:「說起來,愛卿也是溫帥舊部,和袁將軍、諸葛將軍等人乃是同出一脈。如今溫帥的父母妻兒都在晉陽,你們是一家人,要多多走動、照顧老幼才是。」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大驚失色,仿佛這時候才有人想起來,溫砌納左蒼狼為妾了!

    但是那時候納妾是什麼意思,誰會看不出來?如今慕容炎睜著眼睛說瞎話,非要認定這層關係,又是什麼意思?

    諸臣連議論都不敢了,直到退朝也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溫行野回到溫府,午飯都沒吃。溫夫人知道他心情不好,端了碗羹過來,還想著勸慰幾句,溫行野突然說:「把秋淑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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