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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溫砌說:「慕容炎,你簡直是厚顏無恥。」

    慕容炎微笑,說:「溫帥過獎了。」說罷又斟酒,「請滿飲此杯。」

    溫砌舉杯,一飲而盡。隨即起身欲走,慕容炎也起身,輕撣衣上微塵,說:「把這位藏大俠留下。」

    冷非顏說:「是。」

    話落,她短劍如虹,直奔藏宵而來。藏宵拔劍相迎,然而他簡直不敢相信,在這裡會遇到這樣的對手!冷非顏不過五十招,便讓他落了下風。百招之內下了他的劍。

    藏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劍飛出丈余,釘在地上。這個人……這個可怕的人……

    冷非顏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擊飛他的兵器之後,旋即一劍封喉。

    藏宵倒落塵埃的時候,慕容炎正好入城。

    溫砌去到灰葉原,找到了自己的殘部。那時候領兵的是嚴赫,大家奔逃數日,衣食皆無,塵泥滿面。見到溫砌,無疑見到了希望。溫砌將所有兵士聚集在一起,說:「慕容炎雖然逼宮奪位,但此人才智不凡,也算一個……聖君明主。爾等從戎,乃是為保家衛國。如今君主雖易,然大燕仍在。諸位……放下兵器,前往益水畔……」

    他咬牙,緩緩說:「降了吧。」

    「溫帥!」幾千兵士跪在泥沼之中,溫砌說:「這麼多年,謝謝諸位。」

    說罷,向著所有兵士,深鞠一躬。

    次日,溫砌殘部投降。

    慕容炎沒有讓他們進城,只是在白狼河畔安置。發放了少許粥飯以及一些衣物。當天夜裡,燕國大元帥溫砌單人一騎,出宿鄴城,沖向馬邑城。

    馬邑城乃西靖城池,守軍不明所以,暗夜中亂箭齊發。溫砌身中四十餘箭,陣亡。

    消息傳回晉陽城,三軍哀慟。西靖將領任旋敬其忠義,不忍毀其屍身,以薄棺載屍,送回大燕。那時候的宿鄴城焦痕猶新,朔風陣陣撩戰旗。

    消息傳回滑台之時,溫府如同天塌地陷。慕容淵當即下令斬殺左蒼狼,但慕容炎早知道結果,速度當然比他們更快。冷非顏斬殺藏宵之後,星夜趕往滑台。

    左蒼狼看見她,還是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不對!你怎麼才來?!」

    冷非顏俯身,輕輕按了按她的雙腿,左蒼狼皺眉,擋開她的手。她低下頭,說:「主上讓我接你回去。」

    左蒼狼說:「我現在……不能行走,怎麼離開?」

    冷非顏說:「我既然來,當然有辦法。」

    她將左蒼狼從床上抱起來,捆在自己背上。慕容淵既然把左蒼狼放在這裡,當然也派了人守衛。但是這些守衛攔不住燕樓的人,當天夜裡,冷非顏帶著左蒼狼殺出溫府。

    慕容淵本來在命人在城頭設伏,但是當天夜裡,溫砌的死訊傳來。方城以東大亂。

    慕容淵再也顧不上一個左蒼狼,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勢已去了。

    左蒼狼先前並不知道混亂的原因,等到出了方城,她才問:「發生了什麼事?」

    冷非顏說:「溫砌死了吧?」

    左蒼狼一怔,慢慢問:「什麼?」

    冷非顏說:「溫砌死了啊。」

    左蒼狼微微顫抖,最後閉上眼睛,伏在她背上。

    溫砌靈柩到達晉陽城的時候,慕容炎下令,為溫府親眷打開漁陽城門,允許溫家人入城奔喪。儘管慕容淵百般阻止,溫行野夫婦仍然帶著兒媳和兩個孫子日夜兼程,趕往晉陽城。

    溫家人來到晉陽城的時候,正是日落時分。

    溫砌舊部披麻載孝,從西華門將溫砌的靈柩運回。左蒼狼沒有辦法行走,冷非顏半抱半扶著她,站在遠處老舊的屋檐下,但是沒過去,只是說:「你的腿傷得不輕,我先送你回去,然後找楊漣亭過來看看。」

    左蒼狼說:「先別走,等一等。」

    冷非顏就沒動,溫砌漆黑的靈柩從長街經過,百姓紛紛讓道,一路靜默。冷非顏催促:「走吧。這時候溫家人正在悲慟之中,你還要過去祭靈啊?不看看你這腿!!」左蒼狼被她半攙半抱,遠離了那長街。

    往事如cháo,歷歷翻湧。那個在宿鄴城笑說「不過是學點高談闊論之言,顯得我這個元帥更有學問而已」的元帥,終於還是隕落在邊城荒月之中。  靈柩被送回燕王宮,棺材打開,溫夫人為其梳洗更衣。儘管天氣寒冷,終究時間太長,棺中屍首已經腫脹,看不出本來面目。然滿身箭傷,體無完膚。

    秋淑替他換上殮服,她眼眶微紅,伸素手撫他面孔:「夫君,你終於回來了。此後每個日夜,我都將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她將臉貼過去,依偎著他的額頭,縱然愛人面目全非,她仍溫柔,「我們終於在一起了,我應該高興,對吧?我應該高興……」

    從此河山一片月,良人罷遠征。她伏在他胸口,驀然痛哭。

    晉陽舉孝,慕容炎在廣渠山為其建將軍陵。出殯那天,秋雨綿綿。百官夾道相送,溫老爺子扶著妻子,仿佛突然之間,就到了龍鍾暮年。

    許琅領著軍統溫砌舊部,披馬戴孝為其抬棺送靈。紙錢滿晉陽,行人慾斷腸。

    陵前,慕容炎灑酒相祭,肅穆哀重:「安得舍羅網,拂衣辭世喧。悠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溫帥未逝,他只是歸向了桃源。大燕自建國以來,縷遭西靖欺壓,山戎、孤竹、無終,邊患內亂從未平歇。溫將軍抗擊西靖,平定內患,他是我大燕的脊樑。

    他一生立志西征,然國力不歹,不能盡英雄之志。孤決定大燕從此脫離西靖,拒絕再向其稱臣。孤在此立誓,必要讓西靖血債血償,承繼將軍遺志,不忘西征大業。願將軍英靈未遠,得見我大燕四海昇平、萬眾歸心。」他以酒澆地,百姓聽聞此言,卻是歡聲雷動。

    寒風吹卷枯殘葉,小雨淅瀝半沾衣。

    丞相薜成景上前敬了一柱香,轉過頭,看見慕容炎站在斜風細雨之中。百姓奔走相告,喜氣溢於言表。

    他嘆了一口氣,再度望向碑陵。親人猶垂淚,他人亦已歌。多年之後,那青史書頁又將如何評說?

    ☆、第 36 章 正妻

    左蒼狼一路被冷非顏帶到慕容炎的舊宅,他如今雖然為燕代王,但是這處宅子一直沒動。冷非顏辦事很是雷厲風行,將她放下之後,自己立刻匆匆趕往姑she山。

    王允昭似乎早有準備,專門安排了幾個下人在這裡照顧。

    左蒼狼躺在床上,偶爾可以聽見外面的爆竹聲。彼時正是元宵,整個晉陽城,恐怕也只有溫家人沒有佳節之喜吧。

    當天夜裡,她正睡著,門突然被推開。左蒼狼吃力地坐起來,見慕容炎從外面走進來。他換了便裝,錦衣玉帶,不像一個帝王,更像踏月而來的翩翩公子。

    左蒼狼有些心虛:「主上……」她知道自己是起不來的,只得說,「恕屬下不能起身行禮。」

    慕容炎走到她床邊,許久才傾身,雙手輕按她的腿。

    左蒼狼輕噝了一聲,咬著唇沒動。慕容炎面色陰沉,半晌說:「我來之間,是想要給你一點教訓。但是如今看來,你受的教訓也不輕。」

    左蒼狼低下頭,許久才說:「屬下有罪。」

    慕容炎沉聲說:「你是有罪!而且是罪該萬死!他畢竟是我父王,就算你成功,他現在遇刺身亡,除了我還有誰會幹這種事?且不說多年以後青史置評,就單說現在,朝中遺臣會如何看我?如果行刺這麼簡單就能解決問題,我們所做所為是為了什麼?」

    左蒼狼咬著牙不說話,慕容炎問:「通知楊漣亭了嗎?」

    左蒼狼這才說:「非顏去了。」

    慕容炎點頭:「頭腦發熱的事,一次就夠了。一個連自己的重要性都意識不到的將領,如何統率三軍?」

    左蒼狼低聲說:「可是……」

    慕容炎斥道:「有什麼可是?!自己好好反省!」話落,他出了房間,腳步聲漸遠。

    左蒼狼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透過窗棱的月光,他其實……很生氣吧?

    入夜不久,外面又有人進來。左蒼狼睜開眼睛,就見楊漣亭和冷非顏一併進來。楊漣亭倒是聽聞溫砌已死,知道慕容炎會派人去救左蒼狼,早早就從姑she山出發了。

    這時候他坐在床邊,先為她把脈,然後去看她的雙腿。

    冷非顏問:「如何?」

    楊漣亭眉頭緊皺,過了一陣,見兩個人都看著他,說:「我會想辦法。」說罷又看了一眼左蒼狼,寬慰地笑笑,「先休息,我開兩個方子。這傷有點複雜,可能要剖開皮肉取出碎骨。」

    左蒼狼目光猶疑,盯著他的眼睛問:「很困難?」

    楊漣亭說:「是有點困難,但是還難不倒我。不要擔心。」

    左蒼狼還要再問,冷非顏已經說:「哎呀好了,有辦法就趕緊去想啊,站在這裡幹什麼!」

    楊漣亭應了一聲,去到外間。冷非顏也跟著出去。左蒼狼閉上眼睛,楊漣亭一直去到外間,冷非顏說:「寫藥方啊,趁著我有空,抓了藥再走。」

    楊漣亭說:「藥我自己會抓,能不能幫我把她帶到德益堂?」

    冷非顏應一聲,進屋又扛起左蒼狼,一路離府,趕往太平巷的德益堂。

    楊漣亭只讓她把左蒼狼放在榻上,便說:「好了沒事了,這裡有我和姜杏,你先回去吧。」

    冷非顏還是有點不放心,但是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說:「有事叫我。」

    楊漣亭點點頭。

    到第二天中午,楊漣亭把左蒼狼抱到密室里,這才給她喝了一碗藥。左蒼狼問是什麼,他說:「拜玉教的素尾和九針醫治方法有點可怕啊,你睡著比醒著好。」

    左蒼狼還是不放心,說:「不,我要醒著。」

    不知道為什麼,楊漣亭的神色總讓她覺得莫名地不安。

    楊漣亭說:「那好吧。」

    說罷,取出玉盒,讓左蒼狼看裡面的素尾,說:「這個會在骨頭的斷處吐一種膠狀物,使骨頭斷裂的地方重新粘合。但是呢,你腿骨碎裂得厲害,是要割開皮肉,露出斷面……」

    左蒼狼看了眼玉盒裡面的素尾,那蠱蟲呈辱白色,肉肉的,只是個頭比較小。她說:「把藥給我!!!」

    楊漣亭忍著笑,餵她把黑色的藥湯飲下。左蒼狼只覺得困,身體被一種麻木的感覺席捲。她慢慢闔上雙眼,很快陷入了昏睡。這時候,姜杏才從外面進來。他乃邪道中人,平素極少在市井出現。楊漣亭自上次大薊城瘟疫之後,跟他的關係,有時候更像是師徒。

    只有在遇到非常棘手的病例才會找他,而且一般來說,這些病人要痊癒都需要極大的代價。

    這時候他也不多問,徑直走到左蒼狼面前,只掃了她一眼,就去看她的腿。

    楊漣亭說:「我看過了,骨頭碎裂到這種程度,即使長期使用素尾,最好的結果,也僅僅是三年五載之後,能如普通人一樣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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