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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20:19 作者: 一度君華
圍觀的人低聲說些什麼,左蒼狼已經聽不清。兵士在地上鋪上白布,劊子持了重斧站在一邊。日過正午,時辰將至。
溫砌走到她身邊,左蒼狼說:「溫帥恐怕要白費心機了。她不會來的。」溫砌問:「為什麼?你們看起來關係不錯。」左蒼狼說:「那隻鳴鏑裡面有紙條,她若拾得,只會以為我已擒得溫帥,返回晉陽。」溫砌沉默,許久說:「你早想過,此行有可能失敗。」
左蒼狼說:「戰場之上,我要向溫砌學習的,還有許多。」溫砌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問:「值得嗎?」
左蒼狼望著他,終於露了一個笑容,沒有說話。溫砌搖頭:「阿左,你這一生,真是可惜啊。」
左蒼狼抬起頭,陽光灑在少女尤帶稚氣的臉龐,她面如淬玉,卻微微一笑,終於說:「不可惜,力所能及的事,已經竭盡全力去做。成敗在天,有怨無撼。」
溫砌嘴角微微抽動,良久,他抬起頭,看向監斬台上的太子慕容若,說:「太子殿下,請暫緩行刑,我有事稟明陛下。」
慕容若說:「溫帥是要為這個逆犯求情嗎?你對她未免太過寬厚了!」
溫砌說:「請殿下暫緩片刻,微臣見過陛下就回!」
溫砌趕到行轅,慕容淵就嘆了一口氣:「你還是狠不下心。但是溫砌,此女極為狡詐,依孤之意,還是除之為上。」
溫砌說:「陛下,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此女之才,當得重用,殺之可惜。再者,她聰慧機敏,微臣倒是甚喜。臣滑台老家,妻子長年伺候公婆,又要照顧幼子。家父多病,實在勞碌。臣想,若是再娶一房小妾,家中雙親也多一個人服侍。」
慕容淵何等樣人,立刻明白過來:「只怕持刀握戟的手,不能洗手為羹。」
溫砌說:「心懷利器,自起殺心。如今她雙腿已折,只要不予救治,只能臥床不起。臣妻賢惠干煉,她又年紀尚輕,有些東西即使是不會,也可以好好學學。待他日,陛下收復河山,清除逆黨,大燕國力也必然大損。如遇戰事,此女會有大用。」
慕容淵搖頭:「溫砌!如今的形勢,已經不允許……」他話沒說完,溫砌雙膝觸地,跪在地上。慕容淵怔住,就聽他說:「陛下,微臣……」他略略咬牙,面色微紅,說:「微臣喜歡她,這麼多年以來,惟一一次……微臣保證,絕不會讓她影響時局,求陛下成全!」
慕容淵一臉無奈,話都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他輕聲嘆:「你啊……孤已知曉,你溫府上也是時候該添添喜氣了。」
溫砌跪拜:「謝陛下成全。」
左蒼狼被押回行轅的時候,還有些困惑。直到聽見溫砌決定納她為妾的時候,心裡又感動又無可奈何。溫砌想要救她,她知道。這種時候,要勸服慕容淵留她性命,不容易吧?
反正人為刀俎,她為魚肉,贊成或反對都無濟於事。
溫砌果然沒有醫治她的雙腿,怕遲則生變,儘快與她成了親。
他在方城納妾,雖然一切從簡,到場的人還是很多。這時候辦喜事,當然也是有目的,一方面可以緩解方城緊張的氣氛,二來也讓晉陽慕容炎治下的百姓知道,他的愛將嫁給了自己。
滑台溫府,幾乎熱鬧了一整天。夜裡,賀客散去。溫砌揭開新娘的紅蓋頭,與左蒼狼同飲交杯酒。喜婆下去,新房裡只剩下兩人對坐。
溫砌抬手,為她摘下沉重的鳳冠。左蒼狼雙腿綿軟,只略略一動,便痛得直冒冷汗。她問:「你不會真的要睡我吧?」
溫砌解衣上榻,說:「天地都拜了,洞房也入了,為什麼不睡?」
左蒼狼怒了:「又不是我願意的!」
溫砌嘴角現了一絲笑,說:「那有什麼關係,這種事,我願意就可以了。」
他湊過來,左蒼狼急了:「那你放過我,以後有機會,我也放你一次,怎麼樣?」
溫砌將外袍掛到衣架上,說:「這樣的機會,還是不要有了。」
他把她的鞋子脫了,把她放到床上,然後解她的喜服。左蒼狼注視著他的眼睛,溫砌與她對視,半天扯了被子替她蓋上,嘆氣:「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在欺負一個孩子。」
他躺在她身邊,卻並沒有亂動的意思。左蒼狼鬆了一口氣,終於說話:「之後,我是不是就要留在滑台,留在溫府?」
溫砌嗯了一聲:「我從軍多年,難得回家。你在雙親面前,幫我盡孝。秋淑是很好的人,不會欺負你,你也不要欺負她。」他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你既入我府門,以後便是我溫家的人。前塵舊事,我不會計較。以後在家中,不要太鬧騰就好。」
左蒼狼譏諷:「幾年見你一次?三年還是五年?」
溫砌笑:「你應該不會想見我吧。」
左蒼狼想翻個身,用了用力,只覺得腿如針扎,沒翻過來。她說:「如果我想的時候呢?」
溫砌眉宇微挑,他毫無疑問是個非常俊朗的男人:「忍住。」
左蒼狼氣惱:「我才不獨守空房!」
溫砌忍笑:「母親會教你。」
她扯著他裡衣的袖角:「你帶我隨軍吧。」
溫砌望定她,搖頭。左蒼狼冷笑:「就這樣一輩子把我困死在閨樓繡閣里?」
溫砌握住她的手,是長者對孩子的寬仁退讓:「到內亂平息,慕容炎伏法之後。」
他這樣直白,左蒼狼很意外,轉頭看他,他笑容溫和:「那時候,我可以准你隨軍。我答應,只要時機成熟,我會力諫西征。你的才華壯志,不會荒廢。」
左蒼狼微怔:「你又不給我治腿,萬一我殘了呢?」
溫砌說:「我讓人用推車,推著你上戰場。」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左蒼狼信了,她問:「何必這樣,你不信我,殺掉我不是更省事嗎?」
溫砌替她掖好被角:「捨不得。世間愛才的,不止二殿下。」
左蒼狼避開他的視線,其實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惜,他只忠於燕王。而我……我只忠於一個人,燕王是誰,誰在乎?!
她說:「其實陛下跟二殿下誰作燕王,於將軍而言,有什麼區別?」
溫砌說:「沒有區別。」
左蒼狼側過身面對著他:「那溫帥為何不能改投我家主上?溫帥的西征之志,正是我家主上之志。」
溫砌說:「七年前,陛下不顧滿朝文武反對,孤注一擲,任我為主帥,抵抗西靖。這麼多年以來,我手握重兵,可他從未猜忌。他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負他。」
左蒼狼沉默,然後說:「溫帥,我和你一樣,只忠於一個人。」
溫砌問:「為什麼?你愛他?」
愛?左蒼狼閉上眼睛,那一天的南山,有滿地萱糙,野薔薇開成漫漫花海。
延綿花牆之外,那個人正以繩索套取野馬。黑衣當風,他如同月夜之下魔鬼的影子,暢若疾風。野馬長嘶,驚動狼群,他抬頭,向她望來。
這麼多年,他已不再記得那一次相逢,而她連當時的自己都忘記了,卻依然記得那一次回眸,他的模樣。他笑說:「你現於山之東方,又與蒼穹野狼為伴,就姓左,名蒼狼。」
「不,你不會明白的。」她嘴角現了一個笑,輕聲說:「就像你忠於燕王一樣,我同樣不會背叛他,永不。」
溫砌沉默。
☆、第 35 章 溫帥
第二天,溫砌命人把左蒼狼送到滑台溫府。溫砌的家人先前在滑台,滑台離方城之間只隔著一個唐縣,並不遙遠。左蒼狼完全站不起來,藏天齊命人砸斷她的雙腿,可是沒有半點留情的。
她現在不說痊癒,只怕就算是治好,也不能像以往一樣了。作為一個戰場殺伐之人,這已是形同廢人。
滑台的溫府並沒有想像中的富麗堂皇。銅門朱牆,門前一對石獅子,上面懸著燙金的匾額。左蒼狼是被人抬入府中的,本來妾室入門也有一套禮儀,但是溫家似乎沒有人在乎這個。
左蒼狼被抬進一棟小樓,樓前的小院子裡,竟然爬滿了瓜藤。左蒼狼偏頭去看,只見兩個小男孩,一左一右,站在半月形的拱門前。
左蒼狼倒是聽溫砌提起過自己的兩個兒子,這時候不稍人言已經道:「溫以軒、溫以戎。」
兩個孩子從門後走出來,溫以戎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
左蒼狼說:「聽你爹爹提過啊。」
溫以戎正要說話,外面突然有個女人道:「以軒、以戎!出來,不許打擾姨娘休息。」
兩個孩子做了個鬼臉,匆匆跑出了小院。左蒼狼被下人直接抬到床上,挪動的時候只覺得雙腿的碎骨扎進了肉里。不一會兒,外面有個婦人走進來。她已有三十餘歲,眼角微微出現了一點細紋。但整個人仍然十分秀美。
她走到左蒼狼床前,低頭看了一眼她的腿。想來左蒼狼的情況,溫砌已經跟她交待清楚了。她說:「以後你就在這裡住下,若是缺什麼,差人跟我說一聲便是。」
左蒼狼說:「溫夫人?」
她嗯了一聲,說:「我姓余,閨名秋淑。」說完,轉身出了小樓。不一會兒,又進來兩個侍女,幫她梳洗。兩個人並沒有特別照顧她雙腿的傷勢,沐浴的時候,左蒼狼幾乎可以聽見碎骨支離的聲音。
她額角汗珠細密,卻一聲沒吭。溫砌不會希望她好起來,這些人當然是不會顧及。
余秋淑撥了兩個粗使丫頭過來照顧。左蒼狼是不能下床的,上茅廁也要有人攙扶。兩個粗使丫環雖然不夠細心,倒也不壞,反正每日吃喝拉撒全都侍候,餘事卻是再也不管的。
左蒼狼每日悶在榻上,只能看見南邊的一扇花窗。
這日,溫行野溫老爺子在院子裡練拳。他本也是沙場老將,因傷引退,脾氣可是真不好。偶爾一瞪眼,很是嚇人。跟誰說話都是大嗓門。
左蒼狼聞著沒事,只能透過花窗看他練拳,時間一長,不由笑了一聲。溫行野轉過頭,立刻就瞪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左蒼狼立刻一臉嚴肅,說:「沒什麼啊,你們不許我走,還不許我笑啊?」
溫行野大步走進來,問:「說,你笑什麼!」
左蒼狼說:「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啊。」溫行野怒目,她說:「溫老爺子,您當年就是憑這兩下子花拳繡腿上陣殺敵的啊?」
溫行野給氣得:「混帳!你說什麼?!」
左蒼狼說:「實話實說而已啊,真話你不愛聽我不說了。」
溫行野眉毛都立了起來:「你起來!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左蒼狼說:「廢話,你沒看我起不來啊!」